第19章 偷吻到的露珠(05)
沈渔和外公那边的感情, 比较起来,不及她跟爷爷这边。
当年那件事是原因之一, 但更主要因为外公那边的关系更复杂——外公离过婚,沈渔如今这位名义上的“外婆”, 和外公结婚时,还带着两个跟前夫生的孩子。
叶文琴不大喜欢这位“继母”, 连带着也不喜欢她带过来的两个“弟弟”和“妹妹”——“小的跟大的学了一式一样的精明市侩”, 叶文琴常常这样对沈渔说。
因为这一层,沈渔和外公那边来往并不密切,只逢年过年的前去拜会。
外公是个豪爽直快的脾气, 喜交朋友, 同时, 也好面子。
生日是大事, 又是七十岁整寿, 自然不能失了排场。
沈渔早知道今天一定场面隆重,真到现场, 发现还是远超想象。
酒店一整个宴会厅都给包圆了, 花团锦簇的场景, 外公在门口迎宾, 穿着一身新做的, 黑底朱纹的唐装, 也是新理的头发, 虽满头花白, 却精神矍铄, 不见有一点老态。
沈渔一露面,外公便将她两手都握住,仔仔细细地打量,笑说,小鱼儿今天这一身可标致得很。
旁边有宾客笑应:“吃了您的生辰酒,下一回,咱们再来吃您外孙女儿的喜酒!”
一句话逗得外公喜笑颜开。
叶文琴和秦正松、齐竟宁也都到了。
叶文琴招手叫沈渔过去,“怎么来这么晚,你赶紧的,我跟老秦要去招待客人,你在这儿招待一下小齐。”
齐竟宁今天齐整的一套西装,那面料和剪裁一看便价格不菲,即便如此,也说不上是衣衬人,因他很有一种清贵气质。
但说实话,他是属于在酒吧里碰上,沈渔都不会去主动打招呼的那一型,因为有距离感,一看便知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沈渔也不知道这“招待”该怎么进行,不认为齐竟宁会对这场子里自己都认不全的亲戚朋友感兴趣。
寒暄两句,无话可说,场面尴尬。
这时候,沈渔的“表妹”瞧见了她,招招手叫她过去坐。
表妹那一桌热闹得很,都是叶家各亲戚家的年轻人,聚一块儿唧唧喳喳聊天,细听竟同时进行着三四个话题。
沈渔和这位马上读大二的表妹的关系相对而言稍微近些,偶尔会一起约个饭。
但沈渔不是很喜欢跟她一起玩,因她说话有时候不懂看场合,比如现在,“表姐,陈蓟州没跟你一起来么?”
沈渔神色尴尬的,“……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这下表妹可来精神了,非叫她仔细说说怎么回事,是不是对方也出轨了。
沈渔庆幸还好叶文琴不在这儿,不然听见这个“也”字非得吃心不可,私底下又要同她抱怨:老的大的小的,都是一脉相承的爱嚼舌根。
沈渔自不可满足了一桌子的八卦目光,简单一句“性格不合适,和平分手”打发掉这个问题。
齐竟宁游离于这一桌的闲话之外,他明显一张陌生面孔,且不像是一路人,大家只敢偷眼打量,不敢跟他搭话。
这时候,他面向沈渔,笑说:“我看走廊那端有个茶室,能不能陪我过去坐一坐?”
此刻,沈渔倒挺感谢自己还有个“招待齐竟宁”的任务在身了。
那茶室也不安静,但比宴会厅好上许多。
沈渔坐下没多久,接到一个电话,是陆明潼打来的。
她本在那里挑拣茶叶,看见屏幕上的名字,慌里慌张地回头张望,没看见叶文琴的身影,这才把电话接起,示意齐竟宁自己要接个电话,然后便去了最远处的那一扇窗边。
齐竟宁放松坐在藤椅上,手臂轻搭着扶手。
所朝的方向,沈渔恰恰好被框定在视野的正中。
她穿一袭墨绿色丝绒长裙,这色调衬得皮肤在灯光下,仿若釉色柔腻的白瓷。不知谁的电话,叫她不自觉露出笑容。
实话讲,前两天第一回见,沈渔没给他留下特别深的印象,因那天她的笑容更带些社交礼仪的性质,不像是发自内心的,且他觉得,她整个人都有点惶惶无定的感觉。
倒是今天的这一笑,全然不同。笑容是一闪即逝的,是一片柳叶,偶然地落在了春日的河流上。
叫他觉得轻盈,赏心悦目。
很快,沈渔接完电话,回来她对面坐下,面对他的,又是那社交意味十足的礼貌笑容了。
齐竟宁问:“男友的电话?”他只能做此猜想。
“同事,公司的助理,问我要网盘的密码拿点儿资料。”
齐竟宁有些想笑,听她急急撇清的语气,正因为是同事,还露出那样笑容,才更叫人遐想啊。
沈渔与齐竟宁不甚热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小时,也基本知晓了他的个人状况。他家里在崇城那边是自己开公司的,代理国外的某精密仪器,来南城是打算经营一家子公司,往后,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会留在南城。
齐竟宁半开玩笑地说:“我在南城人生地不熟的,往后还要仰仗沈小姐多多照顾。”
沈渔也就同样开玩笑地说:“齐先生想办婚礼倒是可以找我,我跟老板帮你申请八八折的贵宾优惠。中式西式日式,保你满意。”
她完全推销业务的口吻,齐竟宁付之一哂。
·
没一会儿,酒席开始了,沈渔和齐竟宁回到宴会厅。
这时人已经坐得七七八八。
沈渔去洗手间一趟,在走廊里碰见了叶文琴,她一脸的怒气冲冲。
“妈,怎么了?”沈渔赶紧拉住她。
“还能怎么了,就我那个好‘妹妹’,背地里跟人编派我呢,说我这回喊了老秦一起来,是想耀武扬威,一雪前耻。说我都五十岁的一人,找了个快六十的老头,还管得上什么用,你听听这话!”
“您轻易不回来一次,别跟她置气……”
叶文琴始终愤愤不平,“当年是你爸闹出来这档子丑事,我是受害者,怎么最后,这倒成了我摆脱不掉的耻辱了?”
沈渔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文琴捺下火气,瞥她一眼,“酒席都要开始了,你去哪儿?”
沈渔指一指洗手间。
“快点吧,别让人等你。”
沈渔外公爱喝酒,他们这些做小辈的,少不得要陪他喝到尽兴。
沈渔也是逃不脱的,她酒量浅得很,各种作弊耍赖的方式都试过了,最后还是喝得烂醉。
她有印象的最后,是已然也有几分醉意的外公,拉着她、表妹和表弟三人的手,说他活到七十也无憾了,倘今后还能看着这三位孙辈结婚生子,那真是上天待他不薄。
后来,沈渔不知道被谁搀扶着去洗手间吐过一次,然后被安置在了茶室里。
她在那儿睡了半个多小时,被叶文琴叫醒,说散席了,赶紧走吧。
沈渔头重脚轻地站起身,走路左脚拌右脚的,叶文琴赶紧搀住她,言辞间有些不悦,“你出社会也有个四五年了吧,就几杯红酒,能把你喝成这样。”她今晚受了些闲话,心情一直不大好。
是一辆商务车,秦正松的司机在开。这里离他们下榻的酒店不远,车就先开到酒店。
下车时,叶文琴嘱托了齐竟宁将沈渔送回去。
沈渔忙说:“妈,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行什么行,路都走不稳。”
齐竟宁便笑一笑,对她说:“正好,我也在车上吹吹风,醒一醒酒。”
沈渔没言声,因为她胃里陡然翻腾了一下,叫她必须得深呼吸憋住,腾不出精力与他两人再作争辩。
为防吐在车上,沈渔侧了侧身,没一会儿就在一阵晕眩之中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已经到清水街了,被齐竟宁叫醒,说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儿。
下车之后,沈渔深一脚浅一脚的,她试图走得稳些,但有些力不从心。齐竟宁要来搀她,她三番五次地推开,并嘟囔说:“……别,不然他又要发疯了。”
“他是谁?”
沈渔:“什么他?”
“你说他要发疯。“
“我说了吗?”沈渔比他还要茫然,“他是谁?”
齐竟宁:“……”
那一段楼梯,真叫齐竟宁耗尽了耐心。
沈渔攀着扶手,一步一挪,不要他扶,死都不要,他就只能跟在她后面,不敢超到前面去,怕她脚下打滑,他能在后面托她一下,免得摔下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六层。
齐竟宁生生累出一身汗,心想,她模样挺可爱的,就是这不大会变通的执拗性格……
正这时候,六楼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个子挺高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看一看他,再看一看沈渔,蹙了蹙眉,走过来,便要去搀扶后者。
齐竟宁将他一拦,“你是……”
年轻男人斜他一眼,不答,只说,“你送她回来的?”
“是啊。”
“那你送到了,请回吧。交给我就行。”
“可她不是住七楼……”齐竟宁指一指楼上。
“住六楼。”
“她自己说的,住七楼……”
而这时候,晕晕乎乎的沈渔说:“七楼!”
齐竟宁看向年轻男人,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解释。
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她脑子不好,记错了。”
齐竟宁:“……”
然而,不可能草率地将她交于他人,追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她助理。”年轻男人有点儿不耐烦了,拂开他的手臂,径自将沈渔搀过来。
齐竟宁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而后问道:“能证明吗?”
年轻男人猛搡了一下沈渔,搡得她骂了句脏话,睁开眼来。
他问,“我是谁?”
“陆明潼你有毛病……”
年轻男人再将目光投向他,“放心了?”
齐竟宁笑说:“行吧,那我就算送到了。倘若人交给你,出了什么事,我报警的话,也是来六楼找你吧?”
年轻男人拿“你脑袋没病吧”的目光看着他,“能出什么事?她跟你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恐怕才要出事。”
齐竟宁特别无辜地耸了耸肩。
·
陆明潼等人走了,才将沈渔搀回七楼。本来李宽听见了动静要出来看热闹,被陆明潼一记眼刀给逼回去。
喝醉的人,比麻袋还沉。
站在七楼门口,陆明潼让沈渔整个趴在自己身上,后背先靠住了门板,去拿她手里的那只黑色的口金包,从里面找出钥匙。
等打开门,他直接地将人拦腰抱起,踢开虚掩的卧室门,扔在了床上。紧跟着,自己去那头,拽下了她脚上的高跟鞋。
她整个人死沉地卧倒在床上,索性地放任自己丢失了最后一点清醒。
陆明潼看得来气,在床沿上坐下,将她脑袋扳过来,“先去洗漱。”
她不满地“唔”了一声,去拨他的手。
陆明潼伸出拇指和中指,按住她两侧脸颊,使劲一捏,看她嘴唇都给挤得变形,他又伸出食指,按着她鼻尖往上推。
丑死了的一张脸,他笑了声,突发奇想的,另只手掏出手机来,拍了张照,而后催她:“猪,快起来!赶紧去洗澡,不然我也要拿凉水泼你了。”他记仇得很。
这么被捏着,沈渔当然不舒服,皱眉摆头,要摆脱她。
陆明潼手松开,看她脸给酒精染作浅红,而唇上的口红也花了,唇线边缘浅浅地晕染开。除此之外,从那件墨绿色礼服裙里露出来的肌肤,哪里都是白皙的一片。她一动,墨绿与冷白的界线也便跟着不断变动。
陆明潼觉得也有点儿神志不清了,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她身上浅淡的香水味直往他鼻腔里钻,仿佛是玫瑰夹杂一点微苦的红茶味。
沈渔伸手在空气里拂了拂,似乎觉得他的呼吸扰了她休息,便要翻过身去。
陆明潼伸手一拦。
她翻身翻到一半,受阻,索性就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脑袋往他手背上靠,仿佛觉得这枕头好睡得很。
“……”
抽手按住她肩膀,再将她翻过来,仍然朝着自己。这一下,她发丝一半糊在了脸上,那礼服的肩带也滑落下去。
陆明潼目光渐沉渐暗,伸手,把头发都拂开去,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目光定定落在她左边眼睛上、口红洇开了的嘴唇上。
许久,一手撑住床沿,俯首。
·
沈渔是给拍醒的。
好重的几巴掌拍在她额头上,她不耐烦的睁开眼,对上陆明潼的目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儿。
“起来,隐形摘了再睡。”
沈渔痛苦地“呜”了一声,她不想起来,又怕瞎了。
陆明潼面无表情地看她在那儿挣扎,面无表情地说:“我抱你去浴室……”
沈渔“唰”一下就坐起来了。
边往浴室走,沈渔边问:“几点了?”
“10点半。”
“我戴着隐形睡着了?”沈渔怔一下。
“半小时,还好。”陆明潼没告诉她,因为知道她用的是硅水凝胶的日抛,稍微的戴着睡一下问题不大,才由着她先休息了半小时。
沈渔洗净了手,对着镜子卸隐形眼镜的时候,陆明潼也跟了过来,一手撑住了门框的上沿,问她:“送你回来的那男人是谁?”
沈渔反应了一下,“齐竟宁吧。”
“哪儿认识的?”
“你审问罪犯么!和你有关么?”
“你拒不回答,就和我有关了。”
沈渔冲他翻个白眼,“我妈男朋友的朋友的儿子。”
陆明潼很不悦:“凡事讲先来后到,不要随便来个人就插||我的队。”
“……什么队?”沈渔正巧打开了水龙头,流水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她只听见最后几个字。
“我说,该轮到我了。”
“什么轮到你了?”
“……”陆明潼无语,“你是猪。”
“你才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