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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癸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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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渊坐在床边, 仰头看着穆浔, 嘴唇动了动,答,“我是江年。”

穆浔淡淡道, “你不是。”

“浔叔叔为何如此笃定?”穆渊半点不露怯, 他猜小叔肯定知道些别的。

穆浔挪到穆渊跟前,伸手就能掀开他的帷帽,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只垂眸看着穆渊, 似乎正隔着白纱与他对视,“摘下帷帽,我告诉你。”

穆渊浑身发僵, 内心挣扎。

一个本该死去的侄子,和一家之主的二哥,到底谁在小叔的心里更重要?就算站在他这一边, 小叔又能做什么呢, 他已经背负了江回的遗愿,眼里都是沉重的情绪, 早已和从前那个游山玩水的玉郎判若两人。

“那便算了, 我不必知道。”穆渊说着,伸手将谭江月的被子掖好, 看她小脸苍白, 细细的眉尖不安地蹙起。

当初为了回京骗她, 如今却更像是为了留在她身边而不断圆谎。

“你很在意月儿。”这是肯定句, 穆浔道,“我只要说一句话,月儿便不会再信你。”

语调平平淡淡,偏偏抓住了他的软肋,穆渊豁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穆浔。

此时的穆浔不是那个会笑着带他玩耍的小叔,而是个步步紧逼的谋略家,轻描淡写一句威胁,便看他信与不信,赌不敢赌。

穆渊动作顿住,一时间气氛僵持。

“小叔!月儿妹妹怎么了?”外头的穆汶喊了声,而后推开门,半个身子都探进屋里。

“汶儿,出去。”穆浔没看门口,语气很随和,“顺便把门带上,别让人进来了。”

“哦……好。”穆汶倒是很听话,连多问一句都不曾便拉上门,“小叔,我先回去了,顾叔说爹爹在等我。”

“好,月儿的事先别和你爹说。”

穆汶走了。

“为何不能告诉首辅大人?”穆渊抱着一丝希冀,他希望小叔是防备着二叔的。

穆浔垂头看他,而后笑了笑,鬓边的墨发温柔地拂过颊侧,本是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偏偏他的话语全结着冰,“如今是你的把柄在我手中,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

再移眸看向谭江月,笑意真切起来,“月儿好像快醒了。”

“……”穆渊无声地叹,小叔哪怕沉寂已久,对付他足矣。

再看谭江月,额际生出细汗来,好似在睡梦中挣扎。

“别逼我了,”穆渊伸手摘下帷帽,白纱落下,露出脸来,他嘴唇动了动,想笑没笑成,“小叔。”

穆浔原本运筹帷幄的模样倏地僵在脸上。

清雅淡然的笑意也变作不敢置信。

他如今的神情可谓失态。

“渊……”

“嘘——”穆渊伸指比在唇间,“我现在是江年。”

穆浔调整着呼吸,目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只见他眉浓而直,眼黑而亮,精致的瑞凤眼内勾外翘,脸颊的鬓发柔顺地垂下,肤色又是玉瓷一般的剔透白皙,模样漂亮得像瓷偶娃娃。

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恰好生了这模样。

是渊儿没错,但那眼神却变了太多,从前仿佛一汪浅浅桃花潭,晶亮纯澈,如今却当真似深渊,这样的重逢也没有让他掉一滴泪,红一次眼。

穆渊摘下帷帽之后仿佛呼吸顺畅许多似的,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打量了几眼穆浔的布置,而后在他书案上摸索几番,很快,博物架竟缓缓移开,露出里面的暗室。

这暗室倒不是话本子里面的机密之地,只放了些书画而已。

这是让穆浔进来再说的意思。

穆浔会意,杵着拐杖挪过来,最后瞧了谭江月一眼,心道渊儿当真是在意极了,才会这样害怕被谭江月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穆渊点了蜡烛,烛光照亮暗室,他瞧见墙壁挂着好几幅字画,角落处都是江回的印,反倒穆浔自己作的字画要么铺在案上,要么卷起来搁在画缸里。

此时案上正铺着谭江月的画像,眼中带笑,鼻侧一粒小痣,栩栩如生。

“小叔,长话短说。”穆渊的目光从谭江月的画像上移开,落在穆浔面上,“我沦落至此,是二叔所为。”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穆浔的神色。

只见穆浔先是讶,而后沉下眉眼,眸色深深,却不知在想什么。

“小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又是这样,穆浔总是一副温和模样,却总叫穆渊觉得他深不可测,陡然知道了穆二的歹心,穆浔却没有失态,甚至不如方才看见穆渊的脸来得惊讶。

可惜,穆浔只微微摇头,“渊儿,此事日后再告诉你。”

穆渊觉得一阵无力,又从心里头窜出火来,“小叔!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是没有资格知道?”

“二叔将我丢进贼窝里,那些人脱了我的衣服,剪刀在我身上划,让我喊主人,不喊便是一道鞭子甩下来。”

半大的少年终于红了眼眶,“小叔!”

他从没有对谭江月说过这些。他知道若是说了,谭江月会更心疼他,心疼到骨子里。但他的尊严不容许,他觉得耻辱,脊梁骨被人来回地践踏。

但他对穆浔说了,一声比一声重,“小叔!”

“……渊儿,上一辈的恩怨,不该污了你的耳。”穆浔说着,全身的力气都倚在一根拐杖上,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拥了拥穆渊,“你受苦了,渊儿。”

“告诉我,小叔。”穆渊的语气陡然平静下来。

“渊——”

“告诉我。”穆渊回想这段日子,苦笑一声,“你们大人都是这样,自以为给我遮风挡雨,让我无忧无虑地长大,一旦风暴来临,我却没有防备之心,也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躺在那里等死了。”

他说的是在陇西的马厩里,饥寒交加地躺在草堆里,发着高烧,浑身又冷又烫,衣裳被打湿,唯一取暖的暖炉子也被抢走了。若非谭江月携着月色进来,他或许当真就死了。

穆浔沉默了,而后缓缓道,“二哥……其实是穆家庶长子。”

穆渊呼吸一顿。

“那时候母亲已经怀了大哥,父亲的妾室却带回来一个女子还有刚出生的二哥。外祖和舅舅十分不满,逼着父亲去母留子后将二哥养在母亲膝下。很快大哥出生,又将二哥记为嫡次。”穆浔垂眸,神情有些模糊不清,“穆家,世家之楷模,是不能有庶长子的。”

穆渊冷冷地想,既然斩草,为何留根?

与此同时心底却觉得轻松,此后他没有二叔,只有害过他的穆首辅。

穆浔叹道,“也不知二哥是何时知晓的这些旧事。父亲临终前将我叫到床边,让我对二哥防备一些,我没有想到二哥会……”

而后看向穆渊,“渊儿,切勿冲动行事,你先不要回家,一切由我来安排。”

“小叔,你又把事往肩上扛了。”

穆渊听了穆浔这一席话,心里的疑问有了解答,郁结散开,还有了心情调侃穆浔,“这样不好,老得快。”

穆浔也笑,迅速收拾好了心情,“月儿快要醒来,若看不到我们该疑惑不安了。”

“对,姐姐的药也该煎好了罢。”穆渊脚步加快走出暗室,直看得穆浔摇头,眼里有些隐忧。

不知正主回来之后,他该如何自处。

……

谭江月被一阵异样感唤醒,直觉不对,伸手往身下一摸,摸到一片湿乎乎。

将手拿到被子外头,只见指尖上全是红豆色。

她懵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来了癸水,而后便是天旋地转的崩溃。

在穆浔面前来了癸水痛到昏倒不说,还糊了他一床;

糊了他一床不说,她现在还起不了身,说不出口。

再看端着药过来的穆渊,他此时已经摘下了帷帽,眼里是温温软软的关切,视线落到她手上,问她,“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穆渊把药碗搁在床头,伸手去拉她,“姐姐的手流血了?”

“!”谭江月急急忙忙缩回手,脸涨红。

大概是头一回见她脸颊通红、面含羞色,穆渊愣住了,有些无措。

跟在穆渊后头的穆浔眼里闪过了然笑意,而后差小童去唤了萍姑进来。

萍姑已经停了经,身上没有这东西,便借了针线做了一只,缺了草木灰,便缝制得厚实一些。抬眼瞧见谭江月满面羞窘,萍姑好笑道,“他们男子懂什么,莽莽撞撞就将姑娘搁在床上了。”

“萍姑……别说这个了。”谭江月换好月事带,又更了衣,周身清爽,只是垂眼一看穆浔床榻上刺眼的红,便觉为难。

“不碍事。”萍姑弯腰去收拾,“我们给穆公子洗了便是,若他觉得污秽,我们赔他一床新的也成。”

“叩叩——”

倒是头一次见进自己屋子还敲门的,萍姑好笑地瞧过去,只见穆浔杵着拐杖挪过来,脚下艰难,但面上笑意轻松,似是闲庭信步。便觉得有些可惜,这样清俊无双的人,偏偏不良于行。

他腿不好,耳朵倒是很尖,笑道,“我不嫌。”

谭江月直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偏偏穆浔眼里没什么促狭,全是温和的笑意。

“药喝完了?”

“嗯。”

“还有一个调理身子的药方,以后每晚都要喝。”穆浔看着谭江月,而谭江月犹垂着头,“月儿,你如今的身子比小时候还要虚。”

“……”谭江月仿佛一个垂头听训的孩子。

“大夫还说,你的小腹和膝盖都有寒气积聚,气血不畅,入冬便会手脚冰凉……”穆浔的面色有些严肃,“月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从今晚就开始调理身体。”

谭江月慢吞吞地点头。

好不容易等穆浔走了,谭江月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我训年年的时候,年年是这样的感受。”

萍姑好笑地摇摇头,抱着床单往外走。

遇上并未走远的穆浔,穆浔点点头示意她过来。

而后有些艰涩地问,“月儿在谭府过得如何?是否……经常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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