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卑微(1)
江年呼吸一滞, 心也噗通噗通跳起来。
“是, 姐姐我是。”江年单手搂紧了她,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转过来,“姐姐,我是年年……”
好面子的、倔强的少年,终于肯亲说出口,语带哽咽,不肯让她看见。
“姐姐,你终于找到我了。”
……
此时此刻, 穆渊在门外立成了石像,他闻到了酒香, 还有里头若有如无的欢笑声、说话声。
以及路过的客人怪异的目光。
他由内而外地感到了入秋的凉意。
姐姐从没有,从来没有将他这样晾在外头过。
他忍不住转过身来,叩了叩门, 没有人搭理他。
“姐姐?”
“姐姐,让我也进来好不好?”
还是没有人搭理他。
……
“真的?你当真是年年?”谭江月目光迷蒙地看他。
江年连连点头,“姐姐, 你看这串手珠,其实是小时候你赔偿我的琉璃珠子。还有,你肩上的牙印也是我咬的, 药也是我上的。对了, 我这张脸。”他急切地捉了谭江月的手, 放在他的脸颊上, “姐姐, 你仔细看我,仔仔细细地看我,我是不是年年?”
“唔……”谭江月摇摇晃晃地看他,江年伸手扶住她的腰,心里却有些挫败。
他想不出别的了。
还有什么呢?什么可以证明他是江年呢?
为什么他要证明他是他自己呢?
“姐姐,我就是年年,还是爱吃甜糕,喜欢弹琴,不爱练字,小时候很调皮,上树、摸鱼,都做过,我从树上摔下来过,当时很疼,是被姐姐背回去的。回家之后又被爹爹揍了一顿,我委屈极了,晚上钻进了姐姐的被窝,跟姐姐说:姐姐才是对我最好的人……”
江年湿了眼眶,眼见谭江月抬眼看过来,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谭江月去扒他的手,江年执着地不肯放。
“年年,放开呀。”
“!”江年一愣,而后呆呆地移开手。
便看见谭江月展开双臂,结结实实地往他怀里一扑,两只胳膊环住他,“年年,你是年年。”
她很满足似的蹭了蹭他,抱得也很紧。
“姐姐?”江年不敢置信,甚至不敢回抱她,生怕她是因为醉酒而抱错了人。
他戳了戳谭江月的脸颊,“姐姐?”
“嗯……年年。”
又戳了戳,“亲姐姐?”
“亲年年……”
谭江月哪怕喝醉了,也不厌其烦地回应他,被戳了脸颊也不生气,乖巧得不可思议。
江年终于意识到,姐姐认他了。
原本游离不定的他突然安稳了。
江年心满意足地回抱谭江月,一声声唤道,“姐姐,姐姐,姐姐……”
……
江年推开门,叫了醒酒汤,见穆渊仍旧立在门口,并没有分给他多余的眼神。
过了许久,小童将醒酒汤送到门口,江年又开门去取。
“你让她喝酒了?”穆渊想要进去看,江年端着汤不好拦,便挡在他前头,“姐姐不想见你。”
“她为何不想见我?”穆渊坚持要进去,“我想亲自问问她。”
“她喝醉了,现在正难受着,你就不要进去了,免得她看了更加心烦。”江年顿了顿,补了句,“还想吐。”
穆渊果然脚步一顿,脸色也白了白。
接近傍晚,谭江月终于醒了酒,有些昏昏沉沉的。见江年坐在桌边擦琴,离她很近,便伸手去够他。
指尖戳了戳他的背。
江年立马起身,坐到床边,“姐姐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谭江月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却不显得尴尬,像是互相探出触角一般,彼此都小心翼翼。
江年动了动嘴唇,想问她还记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记不记得他就是年年。
谭江月也很想问,她好像做了个梦,梦到春江就是年年。但她又实在不确定,生怕自己这是因为才晓得了年年并非年年,而是穆家的长房嫡子,这才做了这样的梦来安慰自己。
她想起咬在他肩上时春江说的那句“扯平了”,想着他也曾与姐姐走散,便鼓起勇气喊他,“年、年?”
江年弯唇笑了,凑到江月面前,“是我,姐姐。”
难怪她总觉得春江很亲切,想要亲近他,总是对他心软。
她还曾误以为自己喜欢春江,谭江月觉得好笑,又有些脸红。
再看他笑容乖巧软糯,便伸手去抱他,“年年,对不住,对不住,是姐姐不好……”
“别说这些了,这些话姐姐在醉酒之后说了好多好多。”江年说,“我也没怪姐姐,毕竟我小时候胖乎乎的,现在又高又瘦还好看,姐姐自然认不出来。”
“噗——”
谭江月松开他,起身下床,感到一阵轻微晕眩,便伸手去扶桌子。
江年眼疾手快地揽住她,“姐姐怎么了?”
谭江月摇摇头,目光落向门口。
江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啊,我也不知道他走了没有。”
“我们回家吧。”谭江月走到梳妆镜前整理头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年年,你跟我回去,还是在这里?”
“姐姐,我不能跟你回去。”江年笑笑,“春江这个身份,还没到消失的时候。”
为免谭江月追问,江年很快提出,“姐姐,我送你到门口。”
拉开门,两人只见穆渊还立在门口,垂着头,大抵一天都没有吃饭,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姐姐。”他启唇,轻轻喊她。
谭江月看他一眼,眼里极快地闪过痛楚,而后抬脚从他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留。
她怕自己一张口,便是质问。
“姐姐!”穆渊追上来,跟着进了马车,他现在又冷又饿,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谭江月的时候,饥寒交加,狼狈不堪,她也距离好远好远。
谭江月垂着眸子,眼睫覆下来,整个人显得很沉静。
她微微侧过身去看窗外,是一个抗拒的姿态。穆渊看在眼里,心里一沉,“姐姐,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改。”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却被谭江月避开了,她冷冷道,“别碰我。”
“……”穆渊慢慢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气,“姐姐,是不是因为我今早出门没和你说?那是因为浔叔叔突然找到我,那时候太早,你还没有起床,我便想着不用打扰你。”
谭江月没理,却觉得那声“浔叔叔”很刺耳。
什么浔叔叔,该是小叔才对。
不愧是世家嫡子,时时刻刻都言行谨慎,不会有马虎大意的时候。
“姐姐……”穆渊忍着内心的酸涩,去拉她的袖角,近乎卑微地说,“姐姐,求求你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好,我都改,真的。”
谭江月见这个高贵的人物这样卑微地哀求,越发觉得可笑。
可笑的同时,又觉得难受。
他既然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为何还要奢求她的感情呢?
“我问你。”
谭江月终于肯说话,穆渊整个人都坐直了,眼睛也亮了,这模样,像一条被抛弃又被找回的小狗。
“你觉得春江这个人怎么样?我越来越觉得他很熟悉,像是故人。你觉得呢?”她极力地暗示他。
谭江月忽地想明白了,为何穆渊对春江敌意这么大,一定是因为浔叔叔告诉过他,春江就是年年。
她果然看见穆渊面色一僵。
“春江……”穆渊心口滴血,痛得厉害,“春江他……”
他眼眶一热,险些哭了,忍得很煎熬,“他……”
他满脑子都是春江和姐姐的荒唐事,不能让姐姐知道春江就是江年,也不能说他坏话。姐姐这样喜欢春江,还在生他的气,若他说了春江什么不好的,姐姐更加不会理他了。
穆渊艰难开口,“春江他,挺好的。琴艺出众,生得也好,对姐姐……也很好。”
他没换来谭江月的认可,也没让她消气,反倒得了个失望的眼神。
谭江月看向窗外,心想,他都和自己爹爹见面了,想必很快就能做回名门子弟,不用和她一起龟缩躲避。都到这时候了,他怎么还是不肯说出真相呢?
说一句,“春江才是江年”,很难吗?
还是说他只知道利用,却没有承受后果的担当?
这般哀求,就很好看吗?
她方才几乎想要寻个由头原谅他,如果他诚实地说出真相,她就与他好聚好散,毕竟当初是她先认错了人,此后两年多的朝夕相处也不是没有感情的。相反,正因为感情深,现在才这样难受。
她见穆渊蹲着身,两根手指捏着她的袖角,蹙眉道,“你起来。”
穆渊乖乖地起身,坐在软榻上。
“你不要露出这么可怜的样子了……”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年年才是受害者。
“而且,你是男子汉,不可以这样求人。”谭江月看着窗外,语气很冷淡。
穆渊小心地问,“姐姐,你是在关心我吗?”
“没有。”
“姐姐……是不是谁对你说了什么话?”
谭江月闭上眼不再答。
穆渊则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是江年说了他的坏话,一会儿又在想是不是他和爹爹谈话被发现了,随即又道不可能。他和爹爹很谨慎,一前一后隔了很远的距离,走的时候也不是一道走的。
穆渊很多次想要说他不是江年,就像昨晚预想的那样与她坦白,但谭江月正在气头上,他害怕说了之后,姐姐再也不肯理会他,遂开不了口。话到嘴边也咽了下去。
“姐姐,你生气的原因……是不是我昨晚说的那些话?”穆渊想起昨晚,他想要让姐姐用看男人的目光看他,“我只是和姐姐开玩笑罢了。”
他强笑道,“我是姐姐的弟弟,怎么会对姐姐有非分之想呢?只不过见姐姐格外喜爱春江,便忍不住去想我和他差在哪里。若那句话惹恼了姐姐,我跟姐姐赔不是。”
“为什么要和春江比?”谭江月终于肯偏过头来。
穆渊垂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你和春江都是我弟弟,你当然可以与他比较,若你们都是外男,你自然也可以与他比较,现在你们二人,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外男,为何要比较?”
气氛一时僵持。
谭江月想要穆渊说出真假弟弟的真相,穆渊却极力想要隐瞒那份说不出口又不合时宜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