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你是个好人
“明天,让庄勤去公司找简东。”
方洲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几乎算是亲手砸了努力六年构筑的家庭关系。
贺云舒果然立刻放松了, 甚至冲他一笑才下车走人。
她那种迫不及待,仿佛生怕多留一秒, 他就变了主意。
他滋味复杂, 身心苦涩, 目送她离开后, 从车座下面捞出一根录音笔。
小玩意本是为赵舍准备, 以防外一, 不想却用在贺云舒身上。
他反复地听,贺云舒那一声‘救命’,听得心情沉重。
片刻后, 简东打了电话过来, 语气十分慌张, 甚至是失态了。
“方总, 刚有个叫庄勤的律师打电话。她语气嚣张,说是代理了小方太太, 明天要来公司——”
方洲道,“对。”
简东无语了, 小心翼翼地问, “所以, 真的是谈离婚?”
“她来, 你先接待着, 把协议的框架定下来。”
“具体内容呢?”
富人离婚, 最要紧的是孩子和财产分割。简东庆幸自己动作快,提前做了一点准备。他发现赵舍的异动后,既不想她执迷不悟,也不愿意看见她踏入方洲这个深渊,很利索地投向了方洲。事情揭开后,他在感叹贺云舒的精明之余,立刻私下进行了一点处理。
他所谓的处理,当然是制造出完美的债务,务必要让老板在任何情况下不会损失一分钱。
然时间紧张,中间隔了一个年,他还没做完全部的手脚。
“要不我再想办法拖几个月?”简东提议道,“好几个项目正是花钱的时候,这会儿抽出来就是血亏。再有一个,赵舍确实不知轻重,什么都能给出去,我这边还要再重新整理一遍账目,否则庄勤那边查起来没完没了了。”
方洲叹口气,整个人靠在座椅上。
简东就试探着问,“方总,要不我这边就处理着?我保证让她拿不到多少——”
方洲本就在恼火,又被简东明显的话挑得怒起来。他一字一句道,“简东,贺云舒是我太太。”
她是他的太太,不是仇人,不是对手,不是贼,更不是——
简东明白他的意思,可越明白却越不以为然。方洲平时如何对贺云舒,他最清楚不过了。每个月的生活费,孩子们的费用,年节生日的礼物费用,算个总账真是称得上一声省了。虽然说爱这东西玄妙,但也能靠花钱多少作为衡量其浓度的指标。
就方洲这耗费,怎么也谈不上一个爱字。
也是因此,简东认为老板要在离婚里维持体面,由他这狗腿子来负责捞回损失。
他在这个事里的任务,就是千方百计帮老板把两个孩子留方家,以及不让贺云舒占一分的便宜。
方洲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禁不住就问了一声,“我到底给了你什么误会,要你那样对我太太?”
简东答得出来,但晓得答了就是死期,于是咬死了不吭声。
两人在电话里静默了许久。
方洲骂出一声脏话,后道,“正常谈,该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
“孩子呢?”简东问到了关键。
贺云舒对孩子们的爱毋庸置疑,可对他的恨也是入骨。方洲此刻有了清醒的认识,若当真随贺云舒将孩子争取过去,那他这辈子都别再想和儿子们亲热,更别想贺云舒主动联系他一次。除非,将孩子们留在方家——
“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条件,无论她要什么都可以,但两个孩子的监护权必须在方家。”
“好。”简东回答得信心满满。
方洲却有些冷地问,“赵立夏的名字,是你告诉赵舍的?”
简东愣住了,许久后才道,“方总,我保证什么都没说过,但可能偶尔在哪里提过这名字。”
“只此一次。”
“下不为例。”简东立刻表态。
方洲和简东通话完毕,烦躁渐渐升了起来。
他下车,绕着车场走了一圈,既想不通自己以前是撞了什么鬼要在钱上拿她一下,又不明白今天怎么会被她一抓一个准。
上次赵舍露馅,也是托了简东的福气,可贺云舒却只一个人而已。
百思不得其解下,去旁边小店买了烟和火机,站在停车场旁边的绿地上吞云吐雾。手指抖烟灰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那根录音笔来。既然他能用现在科技的玩意,贺云舒自然也可以。思及此,方洲回车边,将四门拉开,又掀起了前后盖,终于在后备箱的垫子下面摸出来一个旧手机。
他瞪着那手机,有种智商被蔑视之感,隐约的怒气和怨气升腾起来。
贺云舒,为什么她什么都合心意,偏偏就不能继续下去了呢?
方洲本准备再转两圈散气,方骏却来了电话,说是有好事商量,约他晚餐。
父母亲和孩子们被他支去了龙山,贺云舒也不会和他呆一起,他这会儿已是孤家寡人,便去了。
去了才知道,这局是方骏为苏小鼎攒的。她和某个朋友要在平城做婚庆展会,正到处拉投资和门路,方骏有心借这个机会帮鼎食扬名,硬挤进来。
最要紧的,是想他投钱。
方洲无精打采地闷着,不怎么说话,只盯着苏小鼎看。
贺云舒说,她嫉妒苏小鼎,什么都不为,只为方骏对她好。
同为女人,大约彼此会更懂一些。
方洲道,“苏小姐,这会儿没上菜,咱们出去聊聊可好?”
苏小鼎有点吃惊的样子,但还是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包间,方洲见走廊边的等候座挺好,便走过去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苏小鼎安坐好,认真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有点尴尬,又想抽烟了,然此间禁烟。他委婉道,“想请你帮个忙。”
“请说。”
“贺云舒,我是说我太太,她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生日会?确定在哪天?嫂子有什么喜好?你如何计划?”苏小鼎问得认真。
问题一连串出来,方洲被搞得头晕脑胀。可认真去想,才发现自己对她所知匮乏。以往的生日都是让赵舍准备礼物,他翻着送上来的计划表,捡着贵的买。至于喜好,他送什么,她都说喜欢;家里安排的各种菜,她好像都能吃;不同的衣裳和首饰,她穿戴起来也都好看。
方洲从来笃信世上没钱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要么是钱没花够,要么是还没找到正确的方法。贺云舒要离,钱或者是一小部分原因,爱则是另外一部分原因。
可方洲越想得清楚明白,就越有些生气起来。
方洲压下没来由的怒火,半含着讽刺问,“我的意思是我只出钱。”
顿了一下,又觉得这样对方骏的女朋友不妥当,解释道,“她心情不好,只要让她开心就行。至于具体怎么做,你去决定。”
话一出口,方洲立刻在苏小鼎的眼睛里看见了淡淡的嘲讽。他确定,那是一种鄙夷,类似果然如此。不过,她的笑容和回答却很完美,毕竟也是个生意人。她说,“方大哥,惊喜一向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如果没把准病因,乱花钱反而要搞砸。”
方洲自然懂,他在贺云舒身上已经搞砸过一次。
她的价码不是钱,是那个叫爱的玩意。
可爱能有什么用?
“方大哥知不知道大嫂为什么心情不好?其实花钱做再精致的庆祝会,都不如大哥亲自煮一碗面条端给她。”
“要只想办一个外人看着好看,有面子的生日会,我这边是没问题的,毕竟也是一单生意。”
方洲更烦躁了,已经完全按捺不住抽烟的欲、望。
他道,“你先进去吧,我自己在外面待会儿。”
苏小鼎点点头,当真就走了。
方洲在休闲座独坐了许久,开餐的时候进去随意吃了些便告辞。
开车回家,一路阴沉着脸。
到家的时候,三楼灯光一片雪亮。
显然,贺云舒已经在家里了。
方洲将车弄地库去,开着车门抽烟,怎么都不想上去了。
他此刻,完全不想看见贺云舒。
一看见她,就想起自己的挫败,以及即将要离散的家庭。
辛辛苦苦努力六年,结果毁于一旦。
贺云舒则不同,她的心情很好。
离开方洲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庄勤传递消息,“明天上班就去方洲公司,找一个叫简东的,谈离婚协议。”
庄勤吃惊极了,“怎么这么顺利?这不是连三个月的期限都还没到么?”
“早撕破脸了,过年又冷战了很久,再加上运气好。”她道,“今年的运道真的很不错,开年就遇着了好事。不过,简东是方洲最能干的助理,很难缠的一个人。你谈的时候小心些,别落他陷阱了。”
“我懂。”庄勤道,“我想问你和方洲大面上谈得如何,各种条件我如何拿捏?”
贺云舒想了想,道,“先按正常的谈着吧,钱该怎么要怎么要,孩子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庄勤就取笑,“你们那个公证书呢?要知道,咱们要的这点钱对方家不算什么,或者给就给了。可孩子却不一样,如果坚持要,战线势必会拉得非常非常长,说不定还真要起诉离婚了。一旦起诉,一年两年,你能等?”
她就不说话了。
“我的意思,当然会尽量为你争取最好的条件。可如果僵持不下,你的底线是什么?什么能放弃?什么不能?”
贺云舒想了很久,久到几乎断线,道,“那就要钱吧,尽可能多的钱。”
方家毕竟不同,能够给两个孩子提供的教育和平台比她好了太多。
她唯一能给的,就只有毫无保留的母爱和陪伴。然而,一个穷妈妈谈不上什么陪伴质量,只有无尽的怨恨;她不想做怨妇,只愿分到许多钱,不受经济制约,想怎么对孩子就都有了可能性。
贺云舒交待完毕,开车回家,一路将音乐放到最大的声音。
因家中无人,她也不必保持以往收敛的样子,小跑着上楼,将全部的行李箱子拉出来。
上次将各种属于自己的饰品和文件弄走了,这次则要将日常各种用品全收拾出来。
衣服,已经分好的装箱;囤的化妆品和保养品,单独放一个箱子里;头痛的药,安眠的药,包括泡脚的各种物品,也装了一个大箱子。
对了,还有儿童玩具房的东西。
贺云舒从妆台摸出一把小钥匙来,去开了玩具柜下面的箱子。
整整齐齐,几个大盒子里的各种药品。
她一一翻出来,挨个清点,一样没少。
纸盒子撕碎丢垃圾桶,塑料的瓶瓶罐罐用剪刀剪碎,药丸全倒去马桶。
那是两年前的一段黑暗岁月,她独自挣扎徘徊,最终走了出来。
感谢它们,让她回归正常。
也感谢自己,保留着这些东西,在最恰当的时机发挥了真正的作用。
“再见。”她按下了冲水的按钮,流着泪跟过去说再见。
一切都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因此,当方洲冷静完毕上楼,只见走廊放了一溜五六个大行礼箱子。
贺云舒快乐地在各个房间穿进穿出,身姿轻盈得跟一只小鸟一般。
她见他,甚至扬起了笑,热情地招呼,“回来了?我在收拾东西,准备回我妈家住一段时间。正好孩子们都不在,也不妨碍什么。”
方洲喉咙干哑,许久才问,“你看起来很开心。”
她趴在门框上看他,点头道,“对,实在太开心了。”
“方洲,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再真诚也没有。
方洲憋了一肚子的脏话,可对着她那张笑脸却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他深深地觉得,这个婚无论怎么离,他都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