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不过如此
方洲第一次被贺云舒挂电话, 内心的冲击不可谓不小。
他无力地捂着额头,最终决定还是给方涵打个电话。
方涵惊讶, “今天什么黄道吉日呢?你妈刚给我电话, 现在你又来?什么事快点说,别耽误我睡觉啊。”
他想了一下, “小姑, 你要去找云舒?”
她道,“好久没见你崔阿姨了,去打个牌。怎么了?”
“能不能不去?”
“为什么?你心虚?怕啥?”方涵耻笑他, “不听老人言, 吃亏在眼前。你总要有点动作,我才能帮助你们劝贺云舒啊。今年过年, 她那张脸冷得能冻出冰来。”
“她现在需要安静, 可能会不耐烦——”方洲太了解自己小姑姑了,迂回婉转不如直接些, 他道,“我们都要冷静一段时间, 你现在找她也没用。”
“听你这意思, 真是你那边出问题了?”
方洲没立刻回答, 心里盘算了几个来回, 到底是不愿云舒再承受压力。周太太那边说得足够清楚, 外界给她的压力越大, 她的自我保护越强烈, 应激反应也就越剧烈。她越表现出抗拒, 最终吃亏的还是他。
方涵没听到答案,居然少有冷静了,道,“我不是去捣乱,就观察一下。”
“小姑——”
“你放心。”方涵道,“我又不是一直都是疯婆子。”
方涵挂了电话,抱着自家的小男朋友亲亲热热睡了。
次日一早,她去美容院做了个全套,中午略吃了点糕点,下午买了许多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搬崔阿姨家去了。
她来得少,四面打量,“这小区不错啊,绿化造景都挺好,户型也大气。”
崔阿姨招待她吃晚饭,又提起等关浩一起。
“你侄儿?”
“嗯,来这边上班的。他一个人,不放心,就叫过来陪我一起。”
她便等着,等看到了人,夸奖道,“真是帅气的小伙子。”
崔阿姨便介绍,“这是方阿姨,方洲的小姑。”
关浩便叫了一声阿姨,然后躲自己屋里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崔阿姨上楼将贺母拉了下来,贺母有些鬼鬼祟祟,还是下来了。
“怎么了?”崔阿姨问。
“云舒不让我来,非要去舅舅家。我悄悄来的,你小声些——”
然而没用,被外面下班回来的贺云舒堵了个正着。
贺母不想显得太怕女儿,挺直了腰,“我就打个牌,怎么了?”
崔阿姨也劝,“云舒放心,我会盯着她隔一会儿起来走一圈,不会坐得腰酸背痛。”
贺云舒无奈的时候,崔阿姨家的门开了,方涵探头出来,“来啦?快进来呀,咱们赶紧吃完晚饭就开战。我现在正手痒啊——”
崔阿姨就趁机将贺母推进去,顺手拽了贺云舒一起。
贺云舒想给方涵解释一下,但方涵摆摆手,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有一个好,当面刻薄话多八卦,可从不盯着人的失误没完没了。
这也是贺云舒能和她六年基本和睦的原因之一。
晚饭吃得热闹,一桌人围坐。
方涵故意坐贺云舒身边,像往常那样,叫她给自己盛饭和装汤。贺云舒因了她之前的不计较,面上一点怨气都没有,被指使了好几回也好脾气得很。反而是崔阿姨那个叫关浩的侄儿,几次三番接了贺云舒手里的碗,主动去帮忙。
她冷眼旁观,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方涵坐主位,非拉着关浩在下手,然后崔阿姨和贺母分了另两个座。
贺云舒闲下来,方涵叫她去给大家准备水果和饮料。
关浩笑嘻嘻道,“云舒,你来帮我摸牌。”
说完,他起身,将贺云舒按座位上,自己跑去厨房忙了。
方涵溜一眼贺云舒,她倒是很不动声色的样子。
她心里叹息一声,就不作妖了,开始正经打牌。
一场牌打得有趣,关浩年纪虽然小,但技术很不丑,而且懂得说话哄老人家开心。
他跟长了三头六臂一般,每个人都照顾得十分妥帖。
打完牌,方涵借口累了,要关浩开车送自己回家。
回去的路上,方涵化身八卦女神,将关浩的底挖了个一干二净。
方涵办完差事,回家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给方太太打电话。
“我就跟你讲老实话。”她说,“老大那边给我打电话了,我听他那口气,倒是还关心云舒,也没显出很想离的意思。”
“那就好。”方太太放心了。
“好个屁!”方涵道,“我今晚上看了云舒,人家在家里住得挺好,吃饭也好,说笑也没问题,笑得也比过年的时候自在多了。”
“毕竟在自己妈家里,那就让她多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你怎么就还不懂呢?这婚恐怕不是老大坚持要离,是云舒死咬着要离的。”方涵直接道,“我拿定主意要离婚的时候跟她也差不多,怎么劝都劝不回来。这个我有经验,你得信我的话。”
结论一出,方太□□静下来,再没有之前那些急躁。
方家人数众多,虽然大部分家庭算和谐,但也有几个方涵这样的另类。方太太也经历过好几回大型的离婚事故,也是见识过了。她问,“你确定?”
“确定。”方涵点头,“亲家母肯定也知道,一晚上对着我不自在,好几次欲言又止。要不是云舒守着,她肯定要跟我说实话。这个事,我给你一个建议。女人一旦生了离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特别是云舒这种平时不怎么吭气的,更是。老大纵然不乐意离,恐怕也没招儿了。只一个,云舒毕竟生了小熙和小琛,闹得太不好看对孩子们也不好。你和大哥也别管太多,不如就好聚好散,以后正常来往,你觉得呢?”
方太太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她懂基本的道理,也算是听进去了。
方涵挂了电话,不免回忆往事。
她离婚的时候恨死了前夫,巴不得将他和小三大卸八块,在孩子们面前说了他许多的不好。她尽情发泄对男人的不满意,没注意到孩子们的反应。结果某日,已经懂事的孩子实在忍不下去,对着她连番怼起来。她才恍然,这一段婚姻里受伤害的,不仅仅她一个而已。可知道却还是晚了,伤害已经造成,孩子的感情再无法恢复到从前,很干脆地选择了出国读书,远离他们这一对糟糕的父母。
方涵其实是后悔的,但也不好意思对旁人说,只好在经济上对孩子们大方。
然而午夜梦回,她真的宁愿不要男人也不想孩子们受伤。
推己及人,方涵虽然乐得看贺云舒的热闹,但到底还是有几分良心在。
这个人情,便送她好了。
贺云舒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间承了别人的情,她只是在挂了他电话后催促庄勤。
“你和简东那边加快进度啊。”
“怎么了?”庄勤问?
“怕有变卦。”
方洲在电话里那种不稳定的状态,她是第一次见。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他爱上了她,只是深刻地理解,养一条狗六年也有感情,何况是个还算满意的太太?
人在受伤后,气愤和冲动是必然的,也最容易后悔。
普通人后悔都要闹几个别扭,何况方洲?他有的是办法,也有的是能力折腾她。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庄勤的好消息,以及不见他,不去触碰他的伤口,让他冷静下来。
贺云舒开始有点遗憾了,怎么就没想着去弄一个医生给下的诊断书呢?将她的病写得严重些,最好是垂死挣扎那种,放药盒子里一起。
所以,人的身体和精神过于强悍,某些时候也是要吃亏的。
方洲确实按不下去脑子里不断翻涌的各种想法,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真正循规蹈矩的人,二十出头被丢商场上去和各路人精打交道,要不是挖空心思耍混和做事,怎么会有今天?
他默算时间,估摸着方涵见完贺云舒,却没电话来,心中就有数了。
方涵应该是确定了贺云舒要离婚的坚决,无话可说,也不愿来给他坏消息。
他一个人躺在巨大的双人床上,看着房间,总觉得空荡荡。明明家具没有少,但就是哪儿都不对。床上没贺云舒的枕头了,贵妃榻上没抱枕了,衣架上没有她各种零碎的丝巾或者小皮包了。连味道都不对,她在房间里走的时候,那种暖洋洋的香气,彻底消失了。
方洲躺不住,开了床头柜,翻出一叠照片来。
二十二的贺云舒戴着学士帽子;二十一的贺云舒笑得肆无忌惮;二十岁的贺云舒抱着书本往学校里走;十九岁的她站在大学门口四顾茫然;十八岁的她坐在教室里,头被山一样的书堆遮盖了大半;十七岁的她一身热辣的短打,在太阳下面奔跑;十六岁的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
方洲拿着那张最老旧的照片,看了许久许久。
她当时一定是在看他。
可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刚上大学,什么都好玩,但也挺惦记平城的一切。
赵立夏不喜欢他老是去车场,也不喜欢他满身汽油味,更不喜欢他手上沾的漆黑机油。
每次去了后,她就会生气,然而他也不会哄,就是冷战和吵架。她要吵便吵,要闹便闹,女人好像都是此种性格,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也无须改变什么。每次吵闹之后,他该吃喝吃喝,该玩耍玩耍,赵立夏总会主动来求和。
方骏说这样是不行的,显得一点也不爱她。
方洲就会问,怎么就不是爱了呢?就她一个女朋友,除了抽烟喝酒开车之外的事全听她的,她要什么给什么,怎么就不是爱了?
他和她青梅竹马,从不隐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天生一对。高中的时候,明目张胆到老师都无可奈何,毕业后所有人都祝福,他觉得这不是爱那是什么呢?
“可是她不开心啊。”方骏说,“喜欢你的人太多了。”
方洲就没办法了,他总不能限制别人主动喜欢他。
“你不知道,女人要的都是刻骨铭心。”
方洲不知道怎么才算刻骨铭心,但他知道承诺给了一个女人就可以是一辈子。
如果赵立夏没意见,他当然可以和她白头偕老。
可是,当方家出现问题,方老先生中风躺在医院,他不得不中断同她一起出国的计划后,她却不愿意了。
尽管她说过许多次爱,但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突然变得吝啬了。
她给的理由也很合理,“方洲,我没你想的那么强,没办法陪你扛下一整个家的事。”
好吧,方洲接受了。
大男人从不乞求,挺着脊梁也能独撑,没什么了不起。
爱情这样狗屁的玩意儿,不过是锦上的花,水中的月。如果锦绣烧了,湖水干了,爱情就没了。
方洲更愿意要的,是一块锦。
他端详了那照片上的贺云舒许久,伸手去摸了一下那张满是稚气的脸。
贺云舒啊贺云舒,本性那么无法无天的贺云舒,明明是一块锦,却偏想要花。
方洲直接给了她花,她又嫌弃那玩意不是他亲自绣出来的,红口白牙没诚意。
若是别的什么女人如此钻牛角尖,他势必没耐心奉陪。
方洲知道好歹,要锦不难,买花更容易,可锦花两全十难有一。他很幸运地拥有过,就绝对不想失去,更无法忍耐失去之后换一个人的将就。
如果,亲自绣一朵花可换回一块锦,他没什么不可以。
方洲衡量来去,账算了又算,终于算得清楚。
婚可以离,家不能散,老婆更是不能丢的。
于是,他再睡不着,起床开车,走一趟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