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贺云舒
方洲第一次发现,同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所谓的人, 是他的两个儿子。
所谓的道理, 是妈妈要工作, 不能天天陪着。
方洲带他们玩篮球, 告诉他们男子汉的勇气, 教他们如何从失败中站起来。
可惜了,他在两个小娃面前是爸爸,不是公司领导, 人家根本不配合。
小琛不甩他的话,只问, “那以前妈妈为什么能天天陪?”
“以前你们还小, 妈妈耽误了工作来陪伴。现在你们长大了, 可以自己玩,妈妈就要抽时间处理别的事情。”
小熙不如小琛激动, 但冷不丁来了一句,“为什么爸爸在玩, 妈妈在工作?”
这问题方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说,“我们都要工作,有时候爸爸忙, 有时候妈妈玩。”
“不对。”小熙认真回答,“以前都是爸爸加班, 为什么突然变了?”
方洲只好转移话题, 将他们硬□□, 去看小朋友跳舞。
可惜,一时半会的开心都是虚假繁荣,当时间走向晚八点,贺云舒肉眼可见地不来之后,两个小娃绷不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眼睛里的眼泪跟不要钱一样落下来,嘴巴里除了妈妈就听不见别的话。
为了不打扰他人,他一手抱一个出体育馆,心情也更加烦躁起来。
回家的路上,他一边听娃在后排的动静,一边开车,差点撞上路旁的铁栏杆。
紧急刹车后,娃因为猛然的抖动哭得更凶,他自己却懊恼得要死。
这个状态实在过于糟糕,方洲打电话让幺姨立刻来帮忙,简直是一场狼狈。
终于回到家后,幺姨和清姨一人抱着一个哄,千辛万苦才将人安抚下来。
方洲摸了摸额头的汗,再看看在阿姨们怀里抽泣着睡着的的两张稚嫩面孔,问,“以前也会这样吗?”
幺姨摇头,欲言又止,却还是说了,“没这样要过爸爸,但等时间再久点,会习惯的。”
方洲看着两个阿姨弄好娃,在家里呆不住,下楼抽烟。
小区深夜依然人多,遛狗的,夜跑的,散步的,躲在绿化带里打电话的。
烟头在黑夜里明灭着,那些微光仿佛他现在的生活,只是靠着自己的一口气勉强燃烧而已。
明明和以前一样,用钱就可以搞定的事情,怎么就偏偏要自己去做了呢?
其实是赌气,想证明她能做好的事自己也可以。
然孩子不是工作,不是东西,情感的培养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
他连着抽了三根烟,感觉气还是不够平,便出小区门,绕着周围的小街散步。
因是在市区内,夜排挡的生意相当红火。
烧烤摊冒着热气,火锅店还开着大门,水果店的老板也在为客人做切配。
方洲漫无目的地行走,突然僵住了。
烧烤摊的小铺旁边,一字排开的许多塑料桌椅板凳,其中一张坐着的,不正是贺云舒?
而她对面笑得灿烂的男人,恰是叶乔。
两人似乎坐了许久,桌面上的不锈钢盘里放了许多烤串。
贺云舒捡着肉串吃,偶尔喝一口豆奶。叶乔给她倒酒,她手略挡了一下。叶乔戏着脸拿了自己的酒杯,凑到她面前。
她似乎屈服了,盯着杯口冒出的许多泡沫,低头去喝了一口。
方洲站着看了许久,直到背心的热汗全部变凉。
婚姻是一个契约,她别有用心而来,又单方面撕毁了走。
按道理,他是可以放开手的。
可不论算了多少账,做过几百遍的横向对比,面临着亏本和破产的风险,还是不愿清场退出。
他将手里的烟头捏熄了丢开,两手用力地从额角的头发直插上去。
再抬头,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踩着夜灯和黑影,他走到桌旁,道,“真巧啊。”
叶乔和贺云舒同时抬头,两双眼睛直瞪瞪地看过来。
一双里面盛满了惊诧,一双里面满是火光。
方洲用脚勾了一张凳子来,对着那些火光问,“不介意多个人吧?”
贺云舒自然不介意,毕竟请客的是叶乔。
她开车回小区已经很晚了,电话联系幺姨,那边说孩子已经睡着了。虽然很惦记和想念妈妈,但千万千万承诺了明天的时间,所以最终也接受了。
大概,也是累了。
她松一口气,浑身的劲儿泄了。
又嗅着外面夜宵摊子的烧烤味道,迫不及待地要找点东西填肚子。
也是巧了,叶乔在消失整整一天一夜后,居然给她电话了。
“被叫过去加班了,手机又没电。”他道,“昏昏沉沉一整夜,睁眼就是第二天。充好电开机,才发现你给的短信。”
贺云舒现在能比较轻松的对待他了,开玩笑道,“你这人嘴里从来没句实话,说谎编的理由全看心情。”
叶乔笑嘻嘻,“什么急事呢?没我不行的那种吗?”
她很无所谓道,“没有。”
“你现在哪儿呢?要不,见个面?”
“楼下吃东西。”
“等着,我来请客。”
叶乔果然来了,还是那个骚包的气质,从头到脚。
贺云舒内心空虚,也感受不到他的骚情,道,“我的已经好了,你要吃什么自己拿。”
叶乔只要了酒。
贺云舒的酒量其实不错。
成年后,父亲就拎了啤酒教她喝,说女生不一定要喝酒,但一定要会。
可这会儿,她只想豆奶甜甜暖暖,便拨弄着豆奶瓶子里的吸管,一大口。
叶乔却嫌弃地给她准备酒杯,“别装了。满上,满上——”
她就拨开了,叫叶乔给自己,“你先满上。”
叶乔笑,“酒都不喝了啊?这不痛快的样,我就随口一猜?”
她回味着豆奶的香气,面无表情。
“还是为了你那个前夫吧?”他凑近了问。
不仅仅是他,还有孩子们。
叶乔开解道,“你就是不够果断,要当着他的面搂着我亲,他还能挺下去?早离八百次了。”
然话刚出口,身边落下一个黑影子,然后是方洲的声音。
“真巧啊!”
叶乔有些皮笑肉不笑,奈何方洲主动坐了下来。
贺云舒看方洲一眼,觉得此刻的他有些不对劲。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但神情和气质却陡然变了,仿佛是出了鞘的剑,带着无匹的锐气,就要伤人了。特别是他支下巴叫老板再拿啤酒和酒杯的样儿,仿佛要干仗。
甚至,因为老板酒来得慢,他顺手抓起贺云舒手边的啤酒瓶,就着里面的一点冲叶乔的杯口道,“碰一下吧。”
这是来者不善,想算孩子那笔账,恰落叶乔头上了。
贺云舒看一眼叶乔,棒槌还浑然不觉,反而丢给她一个放心眼神,懒洋洋地端了酒杯碰上去。
玻璃撞击,酒液飞溅,谁也不让谁。
贺云舒垂下眼睑,专注力放在肉串上,慢吞吞地吃着。
这家老板的东西不错,肉新鲜,料实在,烤的火候也正当好,吃得她有些停不下来。
然她停不下来,斗酒的两人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抓了老板新送来的酒和起子重新开了四瓶。
她道,“少喝点吧。”
“没事,明天周末。”叶乔笑嘻嘻地发出了主动进攻,“云舒,你知道的,我酒量还不错。”
确实知道,屁的不错,两三瓶就醉。
何必为了面子硬装呢?
方洲自然也不肯认输道,“啤酒两三瓶,不算多。”
确实是不多,被贺家老父亲半斤白酒干翻的不多。
酒过一瓶,串没了。
贺云舒重新去加,五花肉要多多的,牛肉串一些,排骨和羊肉必不可少,金针菇和茄子也是必须的。
新菜上桌,叶乔就要惹事。他拎着牛肉串看她问,“给我点的吧?就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方洲没吭声,只捡着排骨吃,吃完一串就又把着酒杯要和叶乔碰。
一杯接着一杯,不断地怼上去,不让叶乔歇气。
此种时候,倒有些体会到将别人灌醉的乐趣了。
贺云舒觉得这个场景有点荒唐,提起声音道,“意思意思就行了。”
叶乔从来自诩大男人,男人要的就是面子,怎么能容忍别人说不行?至于方洲,那更是对着什么人都不服软的,叶乔不撤,他绝不会撤。
因此,叶乔挺胸嫌弃贺云舒说,“你这就不懂了吧?喝酒就要一口气——”
方洲立刻给满了一杯。
贺云舒翻了个白眼,手撑在腿上,就要站起来,方洲的脚却从桌子下面压过来,牢牢地勾住了她的小腿。
她瞪过去,他却用左手举起杯子冲叶乔,右手则是从桌边缘摸过来,按着她的大腿。
大排档的桌椅板凳质量奇差,稍微挣扎绝对要倒塌,反而限制了贺云舒不能随意挣扎。
贱人。
她心里咒骂着,缓缓将凳子往后面挪了挪,移出空间后才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回去。”
叶乔马上拉着她,“别呀,咱们还没喝好呢,你怎么能先跑?”
又趁机压着声音递话,“看我不恶心死他,帮你彻底解决。”
方洲的手来,挡开叶乔的手,也将她按下去,“坐一会儿吧,喝完现有的就好。”
叶乔来劲了,拍着桌子道,“这才对嘛!方先生那是根本不懂你,你把那时候喝翻一趴男人的气势拿出来,震震他——”
方洲看她一眼,道,“喝翻一群啊?”
叶乔笑得猖狂,“你不知道?来来来,我讲给你听。”
实则是炫耀。
无非就是他篮球技术过人,带领院队横扫全校,代表学校出去友谊比赛又获了奖牌。奖金用来喝酒,一群不懂事的家伙灌他,贺云舒看不过去,横空出世,点着两个闹得最凶的拼。最后,将人拼趴下了,跪在板凳上叫爸爸。
叶乔说完,看着贺云舒,故意趁着酒意道,“云舒,那会儿你对我最好。”
人好歹是在帮忙恶心人,贺云舒便忍耐着。
其实,她那时候根本是烦了跟在他身边那一群卖骚的啦啦队,不愿意理睬他,就跟几个要好的队员猜拳玩。
人家喝醉是因为打球累了,再加上喝的白酒,而她只是红酒。
然而方洲根本没异样,一边听,一边给叶乔倒酒,无知无觉地将桌子上的酒全给他灌下去了。
酒完了后,他去叫老板加。
叶乔见人走,似醉非醉的问贺云舒,“怎么样?看他那不爽的样子!我要再加把劲,事情就成了,你得感谢我。”
“你还是悠着点吧,眼睛已经走神了。”贺云舒虽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但他到底是为自己灌酒,关切道,“喝多了伤身。”
叶乔开心得笑,却又死不肯认不行。
“我觉得吧——”贺云舒道,“你跟我走,效果更好些。”
他迷瞪着眼睛想了很久,拍拍手站起来,“你说得对。”
当真就要走回去。
奈何撑得太久,整个人失力,缓缓地歪了下u去。
贺云舒见势头不妙,赶紧将他撑住,避免他丢人。
他抱着她肩膀,还坚持,“我又没喝醉。”
行行行,没醉,只是站不稳了而已。
她翻着白眼,叫方洲别点菜和酒了,赶紧付账。方洲还是清醒一点儿,多给了老板一百块钱,叫他派人给送楼上去。
叶乔还想挣扎,被贺云舒暴力镇压了,“叶乔,你TM再闹?给你一个大耳刮子。”
他消停了,冲她一笑,做出乖巧的样子,“行,我就听你的。”
笑完还指着方洲,“今天不算,明儿继续,继续——”
到底被俩大小伙子半拖半抱地弄走了。
贺云舒松一口气,自顾自往小区里面走。
方洲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发亮,不快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她走一步,回头看他一下。
他一手揣裤兜里,一手冲她伸出去,想牵。
她呵了一声,“别跟着我,烦!”
一前一后,进了同一个电梯。
室内逼仄,除了电机的响动就是呼吸声。
“对不起。”方洲无端来了一声。
贺云舒没没他,抬脚想走出去。
他一手挡过来,拦住她的去路,道,“以前总是让你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辛苦你了。”
她扯了扯嘴角,躬身从他胳膊下出去,过电梯门,从消防电梯走。
方洲出去,听着黑暗里鞋跟打在地面上的一声又一声,仿佛自己的心跳,最终趋于消失。
“贺云舒——”
他叫了一声。
音波荡荡,然去而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