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少年情不知（一）
方熙入学要填写档案表, 老师要求与户口本相同。
他从家里拿了户口本的复印件，照着上面的文字和数字一个个写。
家庭成员，两人。
父亲方洲，弟弟方琛。
没有妈妈。
方熙自有记忆起，妈妈和爸爸是离了婚的。
爸爸明确地说过, “爸爸妈妈离婚了，因为无法在一起玩耍, 所以决定分开。”
当时他不足五岁，不是很明白离婚的意思, 但明白小朋友闹矛盾后不在一起玩。
他接受了这个解释。
只是幼儿园同班的女生小米, 她爸爸妈妈也离婚了，却很不安。
她每天上课都在哭，被老师批评的时候，穿不好衣服的时候, 来接她放学的人没按时到的时候。
方熙不懂她为什么哭, 问, “你怎么那么爱哭？”
小米眼睛里含着眼泪, “爸爸和妈妈离婚, 我爸爸不要我们了。”
他很吃惊, “胡说。我爸爸说离婚就是不一起玩了, 但爸爸还是爸爸，妈妈还是妈妈。”
“你才胡说。我爸爸离婚了就走了, 好久没回来看我, 我想不起他是什么样子了。”
方熙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边是绝对不会撒谎的爸爸，一边是每天都哭得很伤心的小米。便问，“那你爸爸妈妈为什么离婚？”
“外婆说，是因为我不乖，所以爸爸妈妈才吵架。如果我乖的话，他们就会回来在一起了。”
方熙仔细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是个很乖的小孩。
听爷爷奶奶的话，听爸爸的话，听妈妈的话，只有在弟弟调皮和不讲道理的时候才会管理他。
如果他表现得更好一些，妈妈是不是会回来呢？
档案表还有最后一栏，紧急联系人。
方熙没写爸爸方洲的名字，反而填上了贺云舒，以及贺云舒的手机号。
检查无误后，递给旁边的小米往前面传。
小米跟他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同学。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提起这个缘分，班上好事的说他们是一对。
当时小米将头一偏，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对个屁！”
初中升高中，又碰一起了。
前后桌问起来的时候，方熙照实说了是小十年的同学，结果又迎来了怪异的眼神。
显然，人脑子里想的都是早恋那档子事。
奈何小米脾气暴躁，拿了书和本子就开始乱打，打得那些不怀好意乱说话的哇哇叫，然后开始人生攻击，“米沁，你是个凶婆娘，方熙才不会喜欢你。”
打得更凶了。
方熙一般情况下不会管，如果小米要落败了，他则会出声或者出手让男生停下来。
小米瞥一眼他的档案表，道，“你爸妈还没复婚呢？”
方熙摇头，没有的。
“所以你还搞这种把妈妈放紧急联系人里的小把戏，表示你家庭完整？”小米有点不屑，将自己那份叠上去，拍拍前面男生的肩膀，让往前面传。
小米放嘲讽的时候，方熙一般是不搭腔的。
“你爸妈好奇怪，明明离婚了还住一起，既然住一起那么和谐，怎么不复婚？”小米翻出作业本做作业，“是不是你爸钱太多了，觉得结婚离婚分财产，麻烦呢？”
方熙不想回答，道，“放学了去吃麻辣烫，好不？”
“不去。”小米拒绝，“跟你去吃好麻烦，每次都两黑脸叔叔站旁边等，能有胃口吗？你要吃，找你弟去。”
方琛在初中部。
“他忙。”方熙道，“老师说他升本校危险，抓着补课呢，不可能跟我去吃的。”
他想了想，“明天给你带酸奶和巧克力，好不好？”
爸爸和妈妈刚从俄罗斯看蓝冰回来，带了很多的巧克力和糖果。
“好。”小米从来不在吃上苛刻自己，跟着方涵混，白吃了不少好东西。不过，作为朋友，她还是叮嘱了一句，“你要当真介意，其实可以问问你爸妈怎么想的。我觉得，他们会给亲儿子说老实话。”
方熙下学后跑去篮球社跟人打了一个小时篮球，等着方琛补完课一起走。
方琛显然被老师蹂躏得很厉害，整个人丧气极了。他见了方熙，马上将书包丢给他，然后垮着肩膀，一副走不动路的样子。
“今天填表了吗？”方熙问。
方琛显然不知道什么表，摇头晃脑地出校门，左右找着自家车，然后爬去后座躺下了。
方熙只好坐副驾。
司机小范叔叔笑嘻嘻问，“今天有点晚呐？直接去爷爷奶奶家呢？还是要回家拿什么东西？”
爷爷过生日，晚上要去吃寿面。
“回家。”方熙说，“先回家放书包。”
方琛则已经睡着，开始扯小呼噜了。
方熙回家，将书包放自己书桌上，掏出里面的户口本复印件，往书房走。
家里常用的文件都放在一个专门的架子上，有户口本，出生证明，疫苗本，还有历次进医院的病历病单等等。
包括方洲和贺云舒的结婚证和离婚证。
他将复印件放专门的文件夹里，目光掠过装结婚证和离婚证的小盒子，最后还是没忍住，拿出来看了。
结婚证上盖了报废章，痕迹压在爸爸妈妈还年轻的脸上。虽然是老照片，但完全能看出妈妈年轻脸上的稚气和欢喜，还有爸爸一脸平静的铁片脸。
方琛总抱怨爸爸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批评人的时候能噎死人，动手也一点不留情，简直不当亲儿子当仇人一样。又说铁这种东西又黑又冷，最适合他不过，所以叫爸爸铁片脸。
方熙倒不觉得爸爸是仇人或者什么的，但他结婚的时候肯定不是很爱妈妈。
反而是离婚证的照片，妈妈长得成熟多了，五官也被化妆品描绘得很精致，但眼睛里闪耀的光是开心；至于爸爸，眉头微皱，目光严厉，仿佛对这世界很不满意。
方熙看了会儿，将那俩证书放回去。
下楼。
方琛在车上已经睡醒一觉，从冰箱里摸了榴莲千层来吃，搞得满车都味儿味儿的。
方熙嫌弃，“说多少次了，你下车吃行不行？”
小范叔叔笑，“没事，我这次带除味剂了。”
方琛伸舌头卷了嘴角的奶油，道，“不能吃榴莲的人，简直不知其中鲜美。嫉妒，你是嫉妒——”
方熙捏着鼻子，等人吃完了，逼着他漱口，然后等小范叔叔将车四门打开喷除味剂，彻底没味了才进去。
方琛嫌弃，“事儿事儿的，讲究啥呢？”
方熙没说话，将他按在车屁股后面，直接揍了一顿。他比弟弟大一岁多，高了一个头，胳膊和腿都长，再加上从小锻炼的小肌肉，揍起来得心应手。方琛自然也不肯束手就擒的，仗着年纪小，下死力气，纠起来往地上滚。
小范叔叔惊奇地看着他们打，也不劝，也不拦，等打得差不多了才一手拎起一个，塞车后座去了。
一个破了嘴角，一个青了眼睛。
方琛特自恋，对着小镜子说，“奶奶等会肯定心疼死了。他的幺孙挨打了啊——”
俩半大小伙到方家的时候，整个别墅灯火辉煌。
许多车，许多人，都是熟悉和认识的。
院子里飘着面臊子浓烈的香气，还有奶油甜滋滋的味道。
几个穿裙子的少女在草坪上打闹，还有好多不怎么活泼的大人站在旁边看热闹。
方熙一下车，便对上许多视线。
他是方家的长子，又是品学兼优的典范，自然是被关注的重点。
比起吊儿郎当还乱发脾气的方琛，长辈们更喜欢同他说话。
他一路招呼着过去，终于在前院见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叔叔婶婶了，还有堂妹方嘉，撒着欢地要分蛋糕。
方琛立刻撒丫子跑过去，一头扑奶奶怀里，掰着头上的小淤青告状，还指着方熙。
方嘉停了手里的小盘子，站方熙旁边，“二哥又这样啊，好丢脸哦。”
方熙问，“我爸妈呢？”
方嘉指了指楼上，“大伯说要找个什么东西，上楼了。伯母说渴了，进去泡茶。她说你和二哥要饿了，直接去厨房找面条吃就行——”
方熙不饿，但脑子里有点乱。小米说可以问问爸妈的想法，肯定不会隐瞒。
他很犹豫，但内心又有一种冲动在驱使着。
别墅里的人也很多，许多人聚在餐厅吃面条。
不过上了二楼人就少了，只有爷爷在跟一个叔爷爷对弈。
他继续往三楼走，刚上走道，却发现方洲站在小阳台上，对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说话。
方熙认识那姑娘，是小姑奶奶这几年用的一个什么助理，经常往方家走。有时候借着办公的机会，也会往他家里跑。她长了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有种怪怪的样子，方熙很不喜欢。
特别是她现在表情。
如果方琛在，一定会说出勾、引二字来。
方熙就没吭声，站在旁边看。
等了好一会儿，方洲看见了方熙，冲那姑娘点点头，将她打发走了。
姑娘道再见，转身见了方熙，还是那样笑，走起来更摇曳了。她路过他的时候，还特别说了一声，“方小少爷，长这么高，越来越帅了。”
方熙点点头，道，“阿姨好。”
姑娘停了脚步，瞪眼看他。
他道，“阿姨越来越好看了，连跟人说话的样子，也好看得不得了。”
姑娘显然被气着了，可方洲在场，她不能失礼，只能勉强哼哼一声走掉。
方洲走过来，问，“怎么才来？还生气的样子？”
方熙闷闷的左右看，“妈呢？”
方洲伸手碰一下他嘴角，“怎么裂了？又跟你弟打架了？”
“我问我妈呢？”他有点冲，“去哪儿了？怎么没见人？”
“刚弄了茶叶和热水上来，在里面泡茶。”他道，“你跟爷爷奶奶他们打招呼了没？还有祝寿的词，生日快乐的歌——”
方熙有点忍不住了，问，“爸，你跟我妈现在算夫妻呢？还是同居？为什么不复婚？是不是觉得结婚麻烦，后面再离婚更麻烦？还是说你喜欢跟刚才那个女人那样勾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