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少年情不知（五）
方熙拎着书包冲回家, 也管不了方琛在后面叫他。
他开箱子柜子, 翻出储钱罐和几张存压岁钱的卡。
方琛在外面大呼小叫，说方熙打他了。贺云舒在问，哥哥怎么打了？他说上下车的时候，按着他的头怼。本来人就不聪明，被怼坏了成傻子了怎么办？非扭着妈妈，给他主持公道。
方熙哪里顾得上他胡说八道, 找到卡之后开始在手机上查询。他按手机数字键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全部输入后，跳出余额数字，皱眉看了很久，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让小米跟他一起出国。
等回过神来, 贺云舒和方琛已经在身边张望。
方琛吃惊, “哥, 你有这么多钱啊？为什么你的比我的多？”
贺云舒打他一下, “你哥拿到钱都存起来，你全部花了, 那能一样吗？”
方熙没说话，收了手机, 将卡放回去。
贺云舒将方琛推出去, 关了房间门, 问, “小熙, 你要用钱？”
方熙看着贺云舒, 良久才‘嗯’了一声。
小米要换班，就不仅仅是此时此刻的一件事，而是未来很多年的许多事。
国际班从小学到高中，一切学习为出国做准备，并不参加高考。小米退出，意味着她要重新学习，补很多年的课，高三的时候和其它人一起参与高考的竞争。今后，她大概率读国内的大学，和他就越走越远了。
方熙一想到这个就激动，拽着小米出去问为什么。
小米眨眼，说，“我妈没钱了。”
上半年准备升学的时候就在考虑调班，可当时市场情况还不错，她妈妈算算账，觉得似乎能支撑，就没让调。然而市场变化快，才过了没几个月，情况有点撑不住了。特别是妈妈的新丈夫那边，工作上仿佛也出了一些问题。她要支持另外那个家庭，养那边的孩子，实在无法撑着大女儿留学。至于爸爸，很早之前就放话说了，可以支持她国内大学的学费，但留学是没门的。
既然现实情况如此，妈妈就说，“你成绩也不是顶尖，不一定能申上很好的大学。如果学校牌子不响，花那些钱也不划算。不如正正经经考个国内好大学对口的专业，找工作的事指不定我跟你叔叔还能帮上忙。你觉得呢？”
明明是问话，但其实是决定。
小米对方熙道，“我觉得我妈说的也对，老指着得不到的挣扎也挺累的。不如早点放弃，调班后好好学习补课，为后面高考做准备。”
方熙当时就想说，你没钱不要怕，我有，我的给你花。
幸好理智还在，没轻易出口，显出一点难过的样子。
“这样也好的啊。”她笑眯眯地开玩笑，“以后你少来找我玩啊，我要认真学习了。”
方熙很受不了，一把夺了她手里重得要死的书包，闷着声音说，“哪个班？我帮你弄过去。”
“好啊。”
那一路，小米快活得很，对他叽叽喳喳说了很多闲话，仿佛回到以前的样子。
到了新班级的门口，小米伸手拿书包，道，“方熙，谢谢你。还有，再见啦！”
方熙说不出那两个字，只看着她，目送她进去，迎接一个新的班级，新的同桌，还有更多新的朋友。
就像两个世界，各归其位。
贺云舒听了儿子简单的叙述，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她没发表什么评价，只说，“这些都是你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和零花钱，想怎么用爸爸妈妈都不会有意见。只是你做事前要想清楚了，该不该做，要不要做，该怎么做，做得好会如何，做不好该怎么办。”
方熙点头，“我知道。”
年轻人的知道，在成年人眼里全是不知道。
贺云舒看他那上头的样子，就晓得他巴巴地想给人送钱。
不过，提点娃再多的坑，都不如他自己去趟一次。
她对方洲道，“没想到小熙也有这样的时候。我看他那懵懂的样，都怕没给人告白过，直愣愣把钱送过去，可能要糟。”
看着一脸聪明相，做的都是傻事呢。
方洲笑一下，将厚厚的合同资料翻了一页，“还是想得简单了点。”
也是，毕竟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方熙挺烦躁的，虽然可以独霸两个座位，前所未有的宽敞，但也前所未有的烦躁。
课后篮球运动的时候就没忍住手，力气打挺大的。
同伴痛得要死，道，“方熙，你发梦啊？”
方熙不是发梦，是看见小米拿了拖把和水桶去水房，明显在搞卫生。更刺眼的，还有个同行的男生。
他把篮球丢开，道，“不打了。”
抓了书包和换的衣裳，往更衣跑。
同学自然是面面相觑，不晓得他发什么病。
方熙也不知道自己有病，他只是不舒服小米和其它男生走一起，更不舒服她对着别人笑。
他木头一样换了校服，摸出书包里准备好的几张卡片，咬牙走出去。
小米开水龙头接水，对那男生道，“你刚说的那个笔记本给我看看啊，能借我复印一份更好。”
“可以啊。”男生道，“要不我回去复印好，明天直接给你。你请我吃个饭呗——”
“你想吃啥？太贵的不行啊，只能捡便宜的。”
“一份肉总能打得起吧？要买肉的钱都没，不如卖身啊？我包你三餐，你当我狗腿子，随叫随到！”
小米将拖把从水池里拉出来，用力一甩，甩得男生一身的水。男生叫了一声，瞪着她。她笑起来，又骂道，“卖你妈的身啊。那我请你吃两个鸡腿，你趴地上当狗给我爬啊。”
“开个玩笑嘛，你生什么气？”
“你那三瓜俩枣的，就感跟我开这玩笑呢？人家方熙不比你有钱多了，从来不拿钱说事。”
“方熙了不起，了不起——”
“当然了不起啊！”小米道，“他是世上最好的人呐，才不会像你这样。”
方熙听见了，捏着卡的手就松了，脚也停下来。
直接给钱，是不行的。
他转身离开，没等着小范叔叔开车来接，反而给方洲打了个电话。
方洲和翟二在小办公室谈事，正喝着茶。
他挂了电话，冲翟二道，“我家老大要来。”
“放学了？”翟二看一下手表，“不补课呢？”
“说跟老师请假了。”方洲拎着茶壶给他补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谈。”
翟二笑，“小屁孩一个，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我既是他二叔，也听听，指不定能帮上忙呢？”
指望混世魔王帮忙？
方洲没这想法，他连自己孩子都教不好，直接被老婆剥夺了教育权，何谈帮别人？只怕是捣乱。
不过，他也没拒绝。
因此，方熙到的时候，面对的是两个比他多了近三十年人生经验的成年男人。
“说吧，什么事呢？”翟二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叔保准给你弄妥妥的。”
方熙叫了一声叔，却不愿意说了，只看着方洲。
方洲道，“说吧，没事。”
方熙深吸一口气，从乱糟糟的脑子里拉出路上想的办法，组织语言，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爸，我想在我们学校设一个助学金，帮助家庭有困难的同学升学。”
这话一出，方洲没什么表情，翟二却忍不住嗤笑出声了。
方熙脸有点红，怒瞪着他。
他摆手，“对不住，对不住，我呛水了，你继续说。”
方熙年少，对世界的了解不如两个老油条，气势更无法比拟。可他心里憋了一口气，想将自己往上撑，便硬着头皮继续说。压岁钱总额有多少，一部分作为平时的生活费，一部分留着后面支持人考大学或者出国。选择的对象面向全校，从成绩和家境两方面考虑，另外还有一些小条件。他想让自己的钱花得更有意义一些，但不想曝光，所以请方洲出面和学校沟通。
方洲听得挺认真的，还特别为儿子也泡了一杯茶。
可翟二越听越嘴角抽搐，最后他忍不住了，问，“方熙，你这是真心想帮人，还是看上哪家小姑娘要搞手段了？看上了就去追，追到手就谈恋爱，别整这些没用的。叔是过来人，有经验的。女人吧，你越是尊重她，为她考虑，她越跟你磨叽，你越上不了手，指不定还被别人摘桃子。有时候，你得使点强硬的手段，管她喜不喜欢，你先把人弄到手再说。”
方熙憋出来一句，“叔，你现在好龊。”
“龊？”翟二冷笑，“老子当年被一群小姑娘撵屁股后面追，可没像你这样过。”
方熙摆明了不信。
翟二被个毛头小子看不起，自然要显本事，坐直了问，“你说要设个奖学金，帮助穷困学生升学。叔就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学校有穷学生吗？多穷？按照什么标准穷？是国家贫困线？本市最低生活标准？还是按方家的平均水准线？就算是真去设了奖学金，起码要顾及表面的公平，比较学生的成绩和家境，你保证你想帮的人有资格？如果她进不去名单，由你爸指定，那指定的理由是什么？人家怎么想？会不会接受？更重要的，你知不知道你们学校是什么学校？在本市排哪个级别？能进去的要么是真有钱，要么是成绩真好。真有钱的不要你操心，成绩真好的学校本身就有奖学金。除此外的，大部分都是普通学生。普通学生是什么意思？不愁学费，吃饱穿好，只要没有超越家境的奢求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所以，你想帮的姑娘，算哪个层面的？”
方熙被问住了。
方洲看他那样，晓得他是醒过味了。
他道，“你跟着我一两个月，东跑西跑，也学了些东西。不过我这里能学的有限，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比如你今天的问题，找你妈可能更好些。”
方熙到底不是个蠢蛋，明白他们都不赞同他的计划，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小米转班，并非放弃了好好生活，而是放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