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手册第四十五页
胜负已分, 赌约也该兑现。
“你想让我做什么？”太宰治问。
风弥罗想了想，他想要的东西无非就是永恒的死亡，但是太宰治做不到。
除此以外, 他暂时没有想让太宰治做的事情：“先欠着吧。”
太宰治：“行。”
“现在可以说了吧。”风弥罗问, “为什么漩涡会消失？中也会忘记？”
太宰治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如果有天你发现所有人都将你忘记了, 你会感觉如何？”
风弥罗思忖着回答道：“嗯……大概是既高兴又难过吧。”
太宰治问：“为什么？”
风弥罗说：“你的书架上有本书叫《生命的清单》，是大卫·伊格曼写的。”
那个时候风弥罗和太宰治还在同居。
太宰治有很多书, 大多是关于生命、人生、心理和世界等晦涩难懂的题材, 好像多读几遍就能从中寻求到活着的意义似的。
风弥罗不是爱看书的人。
他只是某天无聊时从书架抽出本标题带有“生命”这个词的书籍，随便翻看了几页。
风弥罗回忆着书上的内容：“那本书里写，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
“于是, 你就真正地死去。”太宰治优秀的记忆力让他接上后面的内容, 他望进风弥罗的眼中，缓缓道：“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我感觉这本书有点意思。它把人类的死亡分为三个阶段，身体的死亡只是第一阶段，记忆的消亡才是最后阶段。”
“如果有天所有人都将我忘记, 那岂不是直接进入死亡的最后阶段？是不是代表在他们的心里，我已经获得了死亡呢？”风弥罗牵动嘴角，露出个浅淡的笑容, 眼底却并没有开心愉悦的神色, “那我会感觉很高兴, 但也会觉得很难过。”
“明明我还没有死掉，却被人忘记了……”
风弥罗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失落。
他垂下眼眸，桥旁橘黄的暖光落在他的脸庞，睫毛在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
“我认为人类的记忆是很宝贵的东西。”风弥罗说，“即使我死亡，也不希望大家忘记我。”
太宰治沉默不语。
如果有朝一日，“书”成功地修改了风弥罗的存在，那么风弥罗将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中。
除了他。
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会记得风弥罗。
风弥罗抬眼望向太宰治：“就像大佐先生，Mafia里已经没有人会提起他了，但是我不希望他被人忘记。”
大佐曾是五大干部，是一位会口是心非地对风弥罗好的老爷子，死于龙头战争。
也是在他的身上，风弥罗学会了不舍。
明明很高兴大佐迎来了死亡，风弥罗却只是垂目望着尸体，笑不出来。
*
太宰治与风弥罗的视线相触。
那对钴蓝的眼瞳已经不复初见时天真清澈，眼里揉进了复杂的人性。
太宰治静静地与之对视，心底难言的情绪交织。
他尝到了酸涩的味道。
风弥罗本可以当个只会杀人的工具，每天追求战斗与死亡，虽不会拥有快乐，但也不会有除无法死亡外多余的苦恼。
是太宰治与森鸥外让这头怪物拥有了人性。
森鸥外为他建立起羁绊，太宰治让他学会像人一样思考。
他们成功了。
三年的时间，风弥罗变了。
他学会了自己思考问题，学会了自己做出决定，学会了捉弄伙伴开玩笑，学会了什么叫不舍……
他变得有血有肉，不再是前任首领手里那个只会听从命令杀人的秘密武器。
——怪物拥有了人类之心。
痛苦接踵而至。
“弥罗。”太宰治开口唤道。
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风弥罗在他心里可不是脆弱的人。
“嗯？”
“在这个世界上有本‘书’的存在，写在书页上的内容会变为现实。”太宰治说，“同时它也在维持这个世界的稳定，对会严重扰乱世界的异世存在进行修改。”
太宰治停顿下来，给风弥罗缓冲的时间。
“……啊，漩涡会消失，是因为阿尔塔纳会严重扰乱这个世界吗？”风弥罗想到自己世界关于阿尔塔纳的发展史，得出了结论。
太宰治说：“对。”
风弥罗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张张嘴，又闭口不言。
“你也是。”太宰治揭开残忍的真相，“你是来自宇宙的天人，也在‘书’想要修改的范围内。”
风弥罗放弃让齐木楠雄送他返回异世，选择留在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却在排斥他的存在。
风弥罗放弃了那次机会，已经回不去了。就算被排斥，他也没有其他的容身之处。
太宰治继续说：“现在‘书’还暂时无法将你修改。”
“如果‘书’能把我修改掉的话。”风弥罗的眼睛稍微亮了亮，“我会被抹杀吗？是不是就能死掉了？”
太宰治：“……”
这个回答似乎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内，的确是风弥罗能说出来的话。
“你大概率死不掉。”太宰治字句清晰，“但你会被所有人遗忘。”
风弥罗呆呆的：“……啊。”
那就是他最不想面对的场景了，明明活着，却没人记得他，死又暂时死不掉。
如果真的发展成这样，他到时要何去何从呢？
风弥罗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兜兜转转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太宰治被大衣遮掩住的手攥成拳。
他知道，只要在这时候说出“只有我能记得你”这样的话，风弥罗对他的依赖就会成倍上升。
但是他不能。
他现在自己脑袋里也有点乱。
他需要时间思考，在没做出决定前他不会有任何的举措。
“太宰，你讨厌我吗？”风弥罗突然问。
太宰治鸢眸里闪过瞬间的怔愣。
风弥罗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风弥罗又问了一遍，这次甚至是肯定语气：“太宰，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太宰治只好先回答。
他没有勇气承认喜欢，说不讨厌总是容易的。
听到太宰治的回答，风弥罗的表情稍微舒缓下来，眼里带着点期待：“那你还有要跟我说的吗？”
太宰治怀疑自己被海风吹傻了，影响判断力。
他怎么看不懂风弥罗了呢？
“书”和风弥罗本身的事情都已经说出，没有要继续说的了。
思及此处，太宰治开口道：“没了。”接着他面露揶揄，玩笑道，“难道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吗？”
“哦。”风弥罗从不掩饰他的情绪，太宰治能明显见到他的表情冷淡下来。
“那我回去了。”
风弥罗转身就走，连个再见都不说。
太宰治：？
风弥罗竟然在跟他生气？
太宰治站在海边，望着风弥罗的身影消弭于夜色。
他打算先理清自己的想法，做出决定。然后再把刚才的事复盘一遍，思考风弥罗为什么会生气。
*
阿尔塔纳和“书”的出现，打乱了太宰治原本的计划。
按照原本的计划，太宰治会“安排”风弥罗跟别人恋爱、确认关系，甚至继续进行下一步。
只要风弥罗心有所属，自然会拒绝他，他也就能顺理成章的“死心”。
太宰治连风弥罗的恋爱对象都物色好了——彭格列家族的另一位雾之守护者，库洛姆·髑髅。
库洛姆长相秀美可爱，性格温柔也坚强，并且实力不俗，很适合风弥罗。
港口黑手党与彭格列家族联姻，森鸥外绝对会乐见其成。
感情、利益双丰收。
这是太宰治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甚至太宰治还给风弥罗做好了恋爱计划。
从过几天14号借着沢田纲吉过生日，让风弥罗和库洛姆初次见面开始，一直到12月5日库洛姆16岁生日两个人确认关系，太宰治把风弥罗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要风弥罗不掉链子，最迟明年就能获得既漂亮又能打的完美女朋友。
但现在掉链子的不是风弥罗，而是太宰治。
在漩涡即将消失时，太宰治害怕风弥罗会跟漩涡一起消失，握住了风弥罗的手腕。
他没把握如果风弥罗真的要被“书”修改掉，他的人间失格会不会有用，所以在握住风弥罗的手腕后，他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心脏已经跳得急促到让他感觉有些窒息的程度。
风弥罗没消失，只有漩涡消失了。
但太宰治仍不放心，在给中原中也打电话时故意编出“弥罗说要过生日”的谎言。
他说出口时，就怕中原中也问他：“弥罗是谁？”
好在中原中也还记得风弥罗。
这意味着“书”还是暂时不能拿风弥罗怎么样。
但这只是片刻的安心。也许未来的某天，风弥罗的存在就会被“书”成功修改。
到那时，风弥罗发现周围的人都不认识他了，脸上会是如何茫然无措。他会像个无人注意的幽灵，在世间到处游荡，认识的人转眼就会被修改记忆将他忘掉，他彻底成为世界上不存在之人。
太宰治只要想到这样的风弥罗，就会感觉……
噗通。
太宰治向前扑进海水中，任凭冰凉的海水将他淹没。
他需要冷静。
半晌，他从海面下钻出，捂住脸低低地笑出声来。
原来喜欢是这么痛苦的感觉啊。
太宰治看过许多关于爱情的文学作品，那些直击灵魂的文字、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却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共鸣。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喜欢是心悸，是窒息，是患得患失。
——是痛苦。
这种痛苦唯有死亡可以解脱。
但即使是死，太宰治也想跟风弥罗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