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雨一直下到下午,第一节课是素描测验。班级里很安静,除了纸张摩擦就是铅笔的沙沙声。坐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师放下手机,镜片后的眼睛犀利的划过每个学生。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
进来的少年穿着校服短袖,已经被雨水浸透了。原本白色的校服上还有晕开的泥点子,像在雨天的操场上滚了一圈。
发梢上的水珠顺着少年侧脸往下淌,湿哒哒的一直滴进衣领里。他朝老师笑了一下:“不好意思。”
监考老师推推眼镜:“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赶紧坐好。”
时绪沉默的回到座位,他抽出纸把脸上的水擦干净,又在湿衣服外披了件长袖校服。他随意翻起桌上考卷。
题目:默写球体几何,侧面光。
要求物品:帷幔,桌台。
“……”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
陆闻没做声,等交完卷后才冲到边上一顿翻箱倒柜,最后套出件长袖外套递给时绪:“快点换,不然到时候肯定感冒。”
那衣服看着上面全是灰,也不知道陆闻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见时绪犹豫,陆闻翻了个白眼:“有的穿就不错了,你还嫌弃,爱穿穿不穿拉倒啊。”
“穿穿穿。”
时绪抢过衣服,扬了个笑脸:“谢谢你啊,陆闻。”
“废话少说,我给你把这门,赶紧换衣服……”
等时绪换完衣服,陆闻转身去学校小卖铺买了盒酸奶。他手中刷着朋友圈,嘴里叼着吸管正准备结账。有个人却直接插.进队里。
陆闻刚准备开口骂,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前面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啊,等等,这不沈浩初沈大少爷吗?
只不过沈浩初现在浑身湿透,校服上面全是沙和泥点子,看着挺狼狈……不是,看着怎么这么像他同桌的同款啊,连脏的位置都差不多。
此时沈浩初手里正拿着创可贴,满脸不耐烦。再仔细看,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还红了一块,正往外渗着点血丝。
不知何时,对方转头斜睨着他:“看什么看,没见过打架啊?”
这语气明显不善,听起来心情已经差到极点了。
陆闻唯恐撞在枪口上,他迅速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好像有哪里不对。
陆闻又赶紧点点头:“……见过见过。”
等回到教室,陆闻赶紧和时绪分享新闻:“太恐怖了,居然有人敢和沈浩初打架,谁这么大胆子敢和沈少正面刚啊?”
时绪头也不抬:“我打的。”
陆闻吓得赶紧用手掌贴近时绪额头:“没发烧啊……”
时绪:……
这次还真是他打的。
当时操场雨势渐大,沈浩初表情又明显是来者不善。时绪出手也没控制轻重,直接把人揍了一顿。
他一出手,对方开始表情还有着兴味,但很快就认真起来。时绪打小打架就没怕过谁,但无奈现在身体敏感,但恰巧沈浩初打完球体力消耗大,他俩居然打了个不分上下,
看沈浩初那样应该这一阵子都不会来找了。
好事成双,这次素描测验又真考了他最拿手的几何。时绪打开柜子,正好他没带伞……去找靳择野蹭一下伞,顺便吃个饭加深一下兄弟情岂不美哉!
时绪一直站在屋檐下。
各式各样的伞出去了,教学楼的人几乎已经走空了大半。
就在这时,他眼尖的发现教学楼门口的一柄黑伞。
少年总是那么干净,衣服即使下雨天也一尘不染。熨烫妥帖的校服被谨慎的拉至最高,透着股莫名的禁欲感。
时绪眼前一亮,连忙喊了声:“靳择野!”
小雨淅淅沥沥,对方撑着伞的身影似乎僵了片刻,紧接着如没听见般像前走去。
“靳择野!”这次对方干脆没有理会。
心一横,时绪索性跑进雨中。他把手搭在额头挡着落下的雨,连裤子都来不及挽。
道路两旁都是泥泞,他一脚踩过一个大水坑,差点滑倒。时绪慌忙稳住身形,又踩着水洼向前追去:“喂,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吧?”
黑伞微微掀起。
时绪发丝被雨淋得贴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短袖几乎湿透了,紧巴巴的黏在身上,狼狈的像只被淋湿的小狗。
他的声音透过雨声准确无误的传到靳择野的耳中:“咱们学校不远处开了一家日料店,晚上去尝尝吧,我请你!”
生怕靳择野没听见,时绪还比了个手势,又朝他挤挤眼,亮晶晶的眼中掩饰不住的兴奋。
旁边已经有学生好奇的看向这边,操场上那刺眼的一幕又出现在脑海。心脏一下变得异常冷硬,靳择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漠然:“我赶时间。”
黑伞不动声色的侧过了他,笔直走向前方。留下原地被淋得透湿一脸懵逼的时绪。
时绪:???
这是什么,一夜重回解放前?
*
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冒雨跑回宿舍的时绪只觉得特别冷。甚至他躺在宿舍的床上,把空调开到最高,身上盖了两层被子还觉得冷。
再一看体温计……三十八度二。
他体温本来就比别人稍低,这个数字已经挺吓人了。
时绪迷迷糊糊摸出手机,哑着嗓子和班主任请了个假。脱力的手立刻耷拉下来缩进被窝,他把手机随意丢在一遍,又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见宿舍门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还是冷,就像一丝.不挂光着在冰窖里似得,深入骨髓的冷。
时绪感觉自己就像赤身攀登珠穆拉玛峰,雪和冷风扑面而来……马上就要把他生生刮掉下去了。
情急之中只能乱抓,手指不经意间好像碰到了很热的东西。如同救命稻草,时绪忍不住拼命往那边靠过去,直到紧贴着热源。
时绪没注意那一瞬间热源仿佛僵住了。他只觉得仿佛一股暖流润到了心里,全身都无比惬意。
时绪卖力的贴近热源,睡梦中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就像冬天饥肠辘辘的乞丐尝到了火锅里第一片嘶嘶作响的肉片。
靳择野猛地睁开眼睛。
不知何时,旁边的时绪突然蹭了上来。少年脸上泛着点酡红。但贴近他的皮肤却冷得像是冰块。
黑暗中,靳择野声音沙哑:“……时绪?”
沉默片刻,他突然伸手探了探对方额头,发现温度烫的惊人。
高烧,而且多半是下午淋雨导致的。
时绪为什么要进雨里找他,即使冒着大雨也要过来找他……他不明白。
对靳择野来说,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奇怪的是,此时他的心跳异常剧烈,仿佛能震破耳膜。
他下意识坐起身,烧得迷糊的时绪突然准确无误的扯住他的手,嘴里含糊道:“……不要走。”
黑暗寂静中,靳择野猛地一颤。他僵直的坐在床边,却鬼使神差般一直没有抽出手。
有人一直抓着你的手紧紧不放开,这种感觉很奇异。就像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需要。
而此刻对方仿佛一刻也离不开他。
靳择野有点迷恋这种感觉。
他能感受到发着烧的时绪手心软软的,还泛着点湿……却着魔似得让他舍不得放手。
后半夜,时绪皱着眉头只觉得手心被火燎,他下意识一个劲往外推拒,“好烫,走开……”终于与热源隔绝出一段距离,时绪这才眉头舒展,如幼兽般把双手小心翼翼缩在身前。
黑暗中,靳择野猛地睁开冷漠的黑眸,他深深凝视着身侧满脸难受的少年。
对方离开了……他手中顿时空落落的。
靳择野薄唇紧抿,下一秒却强硬的把对方手指一根根摊开,强迫对方湿|软的手心重新紧紧包裹住他的手。动作执拗的令人侧目。
黑暗中有人声线嘶哑:“再忍一下,马上就好……”
*
时绪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但是一觉醒来,他感觉高烧基本退了一半。不过浑身还是疼得慌,不想动。
他刚一睁眼,旁边传来靳择野淡漠的声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卧槽,天上下红雨了?
这倒是稀奇,他室友居然会主动问他想吃什么。
时绪盯着他,想从对方那张冷漠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靳择野慢条斯理的系好校服,伸手拿过规矩放在椅子上的书包。他站起身,瞥了时绪一眼,居然准备直接往外走。
见鬼,这等良机他岂能错过!
时绪从被子里露出了个脑袋,瓮声瓮气道:“想吃小笼包。”
“还有皮蛋瘦肉粥,酥皮蛋挞……口酸,想吃甜的。”
时绪跟报菜名似得说了一堆,偷眼看靳择野。但对方脸上却没有一点不耐烦。很快后勤部就过来了,丰盛的早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居然真按他说的一样不落!
小笼包肉美多汁,皮蛋瘦肉粥不油不腻,酥皮蛋挞咬上一口更是满齿留香,再加上琳琅满目的点心……
空无一人的寝室里时绪吃饱喝足,抹抹嘴巴感觉病一下子好了大半。他请了一天假,明天又是周末假期。临近正午,时绪溜达着便走到了时母的店里。
面包店内墙面虽然破旧,但里面却被收拾的整洁。
烤箱和锅炉更是被时母每天打扫,这里的面包用料足而且干净,在附近街坊四邻间口碑还不错。
正午客人少得很,时绪在店内帮忙打扫,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门铃突然响了,一个系着丝巾女人推门而入,婀娜多姿的摘下太阳镜:“阿姨啊,你们家还卖红豆酥吗?”
时绪在旁边眯了眯眼,只见硕大的珍珠项链在女人颈间闪亮。
“有,有,您稍等。”
时母连忙笑道,她戴上手套弯腰去锅里取。
那手套虽然被洗的很干净,但看上去已经有些旧了。女人嫌弃的皱紧眉头:“对了阿姨,你家干净卫生吗,吃了不会吃出问题来吧?”
“怎么会呢,附近的邻居总来我家买,从没有人吃出过什么问题啊。”
时母赶紧擦着手解释,双手打包好恭顺的递给女人。
女人接过打包好的红豆酥,捻着口红的嘴唇仍在张张合合:“我只吃新做出来的,过几分钟表皮不酥脆我可吃不惯,要不是常去那家店关门了,我才不会来这破地方呢。”
时绪突然笑着迎出去:“阿姨,您的项链真好看……是珍珠吗?”
这声“阿姨”叫的女人脸色一变。但面前穿着校服的少年偏偏笑的特无辜,让女人一时也不好发作,“哼,不识货,这可是产自波斯湾地区的天然珍珠呢。”
女人忿忿的戴上太阳镜,高跟鞋蹬的很响,门在她身后重重撞上。
见状,时母连忙把时绪拉到一边:“那是靳家的蒋梦芸,是靳连毅新娶进门的太太,记仇的很,别轻易得罪她。”
“她脖子上戴着的那串……应该也是靳连毅送她的。珍珠现在可值钱的很呢。”
时母随口道,却看见时绪一脸若有所思。她忍不住道:“店里太热先别忙了,有妈看着呢,难得周末你从学校回来,去外面玩会吧。”
家里空调跳闸了,确实热如蒸笼。时绪拿起了门后的扫帚,他迎上时母担忧的目光:“真没事儿,妈你去旁边歇会。”
“好啊,阿时长大了,知道心疼妈妈了。”
时绪注意到时母转身的背影微微佝偻,在每次往返烤箱和柜台,反复躬身起身之间……女人默不作声靠着一双手挣出了一家的生活费。
时绪鼻腔突然有些酸。
等把店里几个死角都打扫干净,已经快中午了。时绪把扫帚放在一边,去楼上里屋简单冲了个澡,又换身衣服。
回到卧室,时绪把几滴眼药水滴进眼睛里,随后再屏住呼吸眨眨眼,泪水立刻凝结滑下直直落入他早已张开的手中。
果然如此,他的猜想是对的。
手掌中心赫然是个完美的圆型珍珠,在阳光下的光芒异常漂亮……甚至比刚刚蒋梦芸脖子上戴的那串还要好看。
收好三颗珍珠,时绪路过厨房时喊了一句:“妈,同学约我出去,待会回来。”
“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了。注意安全啊……对了,这是刚烤好的饼干,给你同学带过去吧。”
“不用了妈!”
出门后时绪才发现距离这一街之隔的地方原来是个繁华的商业街。街上开着的典当行清净,空调开得足足的,冷风一个劲往脖子里灌。
“您好。”
店员本来正在玩着消消乐,一听到声音清脆连忙应了一声。他抬头一看是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白净的脸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店员忍不住放缓声音:“有什么事吗?”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朝他笑的纯真:“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颗珍珠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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