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登入红叶狩的瞬间, 殷凝昼第一时间给自己的身体补了个手刀——不管有没有人看见, 一定的掩饰都是必要的。作势敲晕自己之后，他才将注意力转向前方。
倾城町的地图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以他所在的位置为中心, 道路一条条蛛网般浮现, 随着高度拔升, 地图也随之不断变幻, 一条红线迅速蔓延，勾勒出在楼宇间穿行的路线。只是一瞬间，这座城市的一切，殷凝昼都了然于心, 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体。
他抬头看去，越靠近港口, 天空中就越拥堵，各色流光穿过天空，交织成炫丽的光带, 每一道都代表了不止一个焦虑的车主, 能在倾城町飞行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平时他们还会顾忌黑道有所收敛, 到了这种生死存亡关头，以往的心有余虑早就被狠劲取代, 甚至会比在倾城町外还要更加恣意妄为，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让步。
如果在电影里，这样的混乱正方便主角混入人群, 在人山人海里找出信号源无异于海底捞针。但殷凝昼并不需要混乱来为自己遮掩，倾城町眼下的空况反而加深了他带着硅谷离开的难度。
上校被玉藻前缠住，殷凝昼暂时不担心对方会追上来，如果对方菜一点，直接被他干掉也不奇怪，剩下的那些军方特工也不需要担心，他们速度略逊上校一筹，光是这点就足以判他们死刑，面对城市意志，哪怕是经受过严格的训练的特工也和送菜无异，因此殷凝昼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是人群中可能的军方特工……特别是和上校类似的那种。
如果再来一群像上校那样固化了城市意志祝福的军官，殷凝昼就只能在避开的过程中试着解决。军方的倒计时基本上可以看做表面功夫，名义上是剿匪，实际上城市里这群特工动起手可没见到顾忌普通人的，殷凝昼就不一样了，就算东京和京都表示这几个百分比的人口增减他们不放在心上，他也不可能这么做。
“这种时候清场有难度吗？”
“这个……”京都有些迟疑，“如果是控制这些飞车让开道路是没问题的，但我不能保证接下来他们不会撞车……抱歉，我不太擅长这方面的东西。”
这方面估计指的是数据方面，在城市内规划路线，提前汇报前方路况，乃至于进行一定的干涉和调整……这些归结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在一个井然有序的框架内寻求最优解，导航就能做，只不过城市意志做得更好。但涉及到这种混乱的局面——变量更多，可选项更多，几乎不存在最优解——像京都这样本来就不擅长这方面的城市意志，感到为难也是情有可原。
“那你擅长什么？”殷凝昼问。
身后有流光接近，很快进入了可能攻击到殷凝昼的范围，殷凝昼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只是一秒，弯月般的刀光便划破空气，将飞车连同驾驶员一分为二，数十米长的刀痕瞬息间出现在对面的楼体上，伴随着千万片玻璃炸裂的声响，飞车残骸坠落，在落地之前就化作一团火光。
几乎同时，另一辆并行的飞车突然接近，机械臂从车身上钻出，将殷凝昼的车牢牢抓住，车上的人扫了一眼，伸手抓向昏迷的殷凝昼和硅谷。
狂风席卷，玻璃碎片被风卷了起来，如同千万只蝴蝶一样闪闪发光，一股脑射向并行的飞车，玻璃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如同一场滂沱暴雨，飞溅的血花很快被风刮得破碎，细细的血丝溅在红叶狩雪白的和服上，宛如飒飒枫林添上了殷红的几笔。
殷凝昼踩在车门上，一刀切断机械臂，接着把飞车踹出去，飞车摇摇晃晃，并没有坠落，而是遵循程序，载着车上千疮百孔的尸体，停在了最近的停车场里。
京都柔顺地说：“你现在做的。”
暴力，战斗，杀戮，不得不说，京都所擅长的和她的形象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和东京相比，她的风格更加纤细清幽，连血腥都像是艺术作品。
激光从地面上发射，这次攻击来自人群，估计是察觉在空战上讨不了好，所以选择从地面扫射。然而飞车的速度有极限，没办法和飞机相提并论，面对的却是近似高射炮的武器，就算殷凝昼自认车神，躲避起来也有些吃力，于是他干脆不躲闪，一刀刀砍向空气，弯月般的刀光飞掠出去，白色弯弧和激光相撞，爆发出小小的光亮，随即一朵朵湮灭无形。
越来越多的流光逼近了过来，敌人已经意识到，不解决红叶狩，他们是不可能接近小海妖分毫的，虽然不知道这个穿着红白和服的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不妨碍他们下定决心要解决她。
无形的电磁脉冲从一道道流光上爆发，波动在殷凝昼所在的位置重叠，他还没有什么感觉，但硅谷突然尖叫了起来。
在他的尖叫声里，车身一沉，控制面板闪烁几秒，只剩下了雪花屏，随后飞车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下坠去。
不止殷凝昼的车出了问题，四周的流光也一道道坠落，刚刚的电磁脉冲显然也影响到了他们。
上空，神社中，一株老枫的枝头飘下了一片红枫。
红枫没有落入池水，而是飞了起来，一千片，一万片，无数枫叶纷纷扬扬随风而起，宛若樱吹雪般，化作火红的风流，飞向下方的霓虹都市。
街道上的战斗爆发时，路人就在惊叫着躲闪，拼命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挤去，不少人甚至被踩到人群脚下，却又因为人流无法站起，只能抱着头哀号，不时有人被流弹误伤，而那些只想着自保的外来者越发毫无顾忌，乱糟糟往外左冲右突，完全不管会不会误伤他人。
及至空中流光纷坠，人群中的哭喊声已经无法被淹没，几乎短短片刻，飞车坠落的位置就让出了空白，所有视线都对准了空中的流光。
这时，他们忽然闻到了冷霜与寒叶的疏阔气息。
流光中，一片云霞般的红影轻飘飘飞了出来，不等坠落，千千万万泛霜红叶随风而至，红叶轻舟裹挟着红影，扶摇直上，继续向前飞去。
流光坠落地面，在街道上炸开，仿佛溅起一圈圈发光的水花，灿烂火光里，红叶如同游龙，径自穿过渔火光柱，不时有焦枯的红叶飘零。
既然军方搬出了电磁脉冲类武器，飞车自然是不能用了，接下来只能御风而行，不过和飞车不一样，这些风来源于京都，也就是说完全受殷凝昼操控，闪避攻击的话绝对比飞车方便。
殷凝昼身边，硅谷已经不再尖叫了，但他在瑟瑟发抖，单薄的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布料下空荡荡的，他的靴子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冻得青白的脚趾扭在一起，因为过于用力，没有一点血色。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但殷凝昼现在没有太多精力考虑他的情况。
“的确可以，但是……你可能承受不了。”京都担忧地说。
殷凝昼听说过不少关于城市意志的传说，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能说上几件能够体现这些无形之魂不容侵犯的事，比如曾经有人意图侵略一座拥有城市意志的城邦，他们把舰船停在近地轨道上，认为只要不进入城市范围内，城市意志就对他们束手无策，只要在近地轨道上倾泻炮火，就可以坐等这座城市的拥有者投降了。
——而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支排列在近地轨道上的舰队尽数湮灭。
在这些侵略者们心态轻松地等待投降时，从地面喷发的烈光，让他们全部熔化在了光里，少数幸存者也在接下来的清扫中消亡，那座城市里的人们只看到天空中不断有星辰亮起又熄灭。
等一切结束，人们小心翼翼接近这颗星球时，只看到近地轨道上飘满了舰船的残骸。
那之后，再没有人敢于仗着船坚炮利，对用有城市意志的城邦发动攻击。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城市意志想，祂们完全可以通过污染代行者的意志，来控制他们的行动，从而发挥出祂们全部的力量，这种情况下，就算横扫星空战场也不在话下。
但在京都这里，殷凝昼听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所有人都知道城市意志扫灭了舰队，但是没多少人在意……那座城市的代行者，在那次战斗结束后变异了。”京都说。
城市意志的确无惧人类的军队，但那是在城市内，如果军方舰队不进入倾城町，想要扫灭这些位于倾城町外的敌人，就只能依靠代行者的力量。
哪怕只听了寥寥几句，殷凝昼就理解了整件事的真相：“同调？”
京都：“对。”
正常情况下，城市意志无法主动操控和伤害人类，所以也没办法完全发挥出力量——但如果对象是代行者，一切就不一样了，只要共鸣度足够高，代行者就可以认为是城市意志的化身，拥有全部权能。
这个时代不存在真正的代行者，有的只是获得城市意志祝福的人类，所能发挥的能力也就和共鸣度为0的代行者差不多——这就是为什么玉藻前会和上校缠斗——所以在遇到外敌入侵的情况时，城市意志会使用一些更加极端的手段。
——把“代行者”变成真正的代行者，然后对他进行同调，强行提高共鸣度，从而发挥出更强的力量。
然而和城市意志相比，人类的精神就仿佛烛火，面对汹涌澎湃的黑海，无疑只有被淹没这一个下场，在城市意志眼中，他们就是一次性的武器，等到同调结束，他们也会在精神崩溃中变异成怪物。
殷凝昼并不打算评判这种做法，不过他也清楚为什么京都现在心有疑虑，他现在和京都没有共鸣度，想要清扫倾城町外蜂群般环绕的舰队，只有同调这一个办法，但就算他承受能力比普通人强，多来几次恐怕也会疯掉。
就在这时，京都说：“他们有动静了。”
倾城町外，一枚枚舱体从舰船上发射，千万流星奔向漂浮在星空中的城市。
流星从空隙进入倾城町，在飞行的过程中一层层解体，无数部件从舱体上脱落，在坠落的过程中迅速变形成无人机，向着其他无人机聚拢，飞向城市中央。
成群结队的无人机从人群上空飞过，嗡鸣声震耳欲聋，在一张张恐惧的脸上落下沙虫般的阴影。
——军团并没有进入倾城町，只是送来了千军万马。
无人机群看似遮天蔽日，但让殷凝昼来说不难解决，问题只在于数量太多。
他皱眉看了会，又转头看向硅谷。
刚遇到硅谷时，小海妖还展现出了一定的对数据世界的控制能力，甚至考虑到他连番作案，按理说，直接夺走无人机的控制权应该不是难事。但自从刚才应该是电磁脉冲的波动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发抖，连话都说不完整。
对上殷凝昼探寻的目光，硅谷开始慢慢摇头，边摇头边结结巴巴：“啊……啊……”
他越说越磕巴，几个音节之后，就只剩下了无法辨识的喃喃，喃喃声越来越高，当无人机再度逼近时，几乎变成了尖叫。
一台台亮着不祥红光的无人机从四面八方接近，仿佛成群的野兽，在黑暗中垂涎三尺，硅谷抱住自己的脑袋，把脸埋进膝盖里，尖叫声里已经掺杂了哭腔。
以硅谷现在的状态，别说入侵无人机控制中枢，就连保持正常似乎都存在困难。
殷凝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能从硅谷的反应里看出他在恐惧什么。
他缓缓巡视四周，手中长刀微微一顿，忽然划开圆弧。
刀光如秋水，隔开了红尘喧嚣，仿佛有无形的帘幕垂落，清光顺着帘幕滚落，瞬息间如同紫电青霜般荡开，红枫纷乱，映照在枫鬼的剪水双眸中，晃出千万点流光溢彩。
刀光所及，一架架无人机接连炸裂开来，残骸碎片被气浪裹着喷向远处，顷刻间，倾城町的街道上下起了零件的暴雨。
在残骸雨幕中，一架无人机不知怎么避开了刀光，无声无息接近到红叶狩身后，机械爪探向昏迷不醒的青年，轻巧地从他的口袋里，抓出了一枚小小的存储卡。
但它只拿到了一秒，殷凝昼回手一刀，不偏不倚戳爆了无人机，无人机红光闪烁几下，渐渐熄灭下去，失去动力的机械爪也骤然跌落，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死掉的飞虫。
存储卡从机械爪上跌落，落进红叶狩苍白的掌心。
即使只是一瞬间，殷凝昼也看清了，无人机的第一目标并不是发抖的硅谷，而是自己身上的存储卡。
也就是说那枚存储卡的重要性还在失落之城之上，还是……
想到这里，殷凝昼回头看向硅谷，忽然发现他的身形有一瞬间的模糊和扭曲，像是程序错乱的投影，像素点一层层散开，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殷凝昼的思绪停顿了一下。
“……”他无声地骂了句，握紧了手中的存储卡。
什么丢失的武器……他的理解一开始就出错了。
理论上，城市意志并不会彻底消亡，但灾难和战争都可能让居民抛弃他们，他们始终只是城市，因为人才能存在，受到土地约束……但失落之后，他们反而可能脱离土地的束缚，仅仅受到血脉的约束。
——只要这座城市曾经居民的血脉还在流传，失落之城就能够一直存在下去，在血脉断绝之前，能够同时享有漫长的生命和无与伦比的力量。
但除非被人类释放，否则失落之城无法离开故址，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这已经成为了殷凝昼的思维定式，于是当看到身为失落之城的硅谷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倾城町时，他很自然地认定是军方解放了他，把他从故址带出来，利用他的力量达成目的。
但现在看来，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被释放的失落之城不是人类能够控制的，所以军方从来没有考虑过释放硅谷，反而利用这点加强了对他的控制，确保无论何时都能够影响到他——就比如现在。
存储卡尖锐的棱角微微刺痛了殷凝昼的掌心，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一点。
于曾经的硅谷而言，整个数据世界都是他的国度，网络里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能够阻拦他的防火墙还没有被编写出来，只要他想，就算毁灭世界也只是举手之劳。
而那时候，他肯定没有想过——
——这张小小的存储卡，就是硅谷最后的领土。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对不起大家，最近我在被论文殴打，这一架打得昏天黑地，无助的夏夏倒地不起……
总之这么多天没更新对不起了！接下来估计还会很忙，下周返校之后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哎，总之能更新尽量更新，不能……只能再次道歉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