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柒
冬日的清晨, 有浅浅的马蹄声打破了山林雪夜里残留的寂静。
不畏冷冬的鸟儿早早就抓着枝条子站在那高高的树梢上,歪头歪脑地瞅着不远处的不速之客。
那是辆布帆一看就不普通的马车, 其车轮子滚着白雪一圈圈地转, 留下两条长长的雪迹。
天空朗朗之际, 神黎坐在车板子上,单手拉缰绳策着马在这片山林里慢慢前进。
昨晚半夜里下了雪,本化得差不多的地又蒙上了一层雪白,虽然踩起来软软的,但是对在夜间山林里行进的马车来说可算不上多友好。
所以她中途停了马车,拥着那个哭累了睡过去的孩子躲进车里避寒, 待黎明时雪停了天亮了才又继续赶起马来。
本就疲累, 她又一夜没怎么睡,现在就只想着快点出山林寻处村子找户人家歇息一下。
奈何这片山林竟比她想象中大得多,路也绕得很, 若不是她爬上老高的树去勘察了下出山的方向,这会估计就得饶圈子了。
但现在一时半会也出不去就是了。
而那个孩子昨晚哭累后就睡了,睡得还挺沉,现在也被她放在里边了。
冬天天气难勉寒凉, 她只能将自己身上的羽织先给他披上, 为了不吵醒他, 她见此时的天气不错, 便不缓不急驾起车来。
雪后的清晨空气总是冷冽些的,但是风不大,此时越过那些或枯败或常青的树吹来, 是清清浅浅冷凉冷凉的温度。
天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染上刺亮刺亮的日光,她抬眼望去时,见那浅金色的光芒一如既往从山际外照过来,穿过丛丛林立的树杆和被雪压弯了的枝,将雪地照得透亮,拉长了细瘦细瘦的树影。
车轮子碾过雪地上跳跃的光,神黎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知道那是山间不冬眠的小动物们也出来踩阳光了。
虽然心中因这明媚的光景而喜悦,但是当被照耀到的指尖因这光而感到刺痛时,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撑起了伞来。
不多时,身后的车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神黎猜想是岩胜醒了,果然几分钟后,系着红褐色马尾的孩子就从里边掀开帘子钻了出来。
“早上好啊,岩胜。”神黎笑道。
但是神黎没有立即得到他的回复,她以为是他还警惕着呢,不禁侧头去瞅了他一眼,就见他正低垂着头,迷迷糊糊地揉着微眯的眼睛,那副站都有点站不稳的样子怎么看都是还没完全睡醒的状态。
神黎看着既好笑又郁闷,好笑是因为他这副头还在一点一点的样子太滑稽了——那白白软软的小脸蛋上还有贴着车里木板子睡出来的红印子呢。
而郁闷的则是因为她这么辛苦都还没怎么合过眼,他却还没睡醒?
只能说小孩子的睡眠时间果然长很多呢。
神黎想着,一边伸出手屈起指尖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这猝不及防的一下直接把他给弹了个人仰马翻,差点滚下车去。
“你干嘛?!”跌坐在地的岩胜捂着额头恼怒地吼她。
虽说没有用多大力吧,但是对小孩子来说这一下也是够呛的吧,神黎见他的额心和眼眶都红了。
不过这下应该就清醒得差不多了。
见没什么大碍,她便轻挑地笑了笑道:“问安方式而已。”
他一噎,像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一样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只能郁闷地鼓了鼓脸。
岩胜爬起来把抓在手里的红色羽织递给她说:“还你。”
语毕,他还轻轻说了声谢谢,但是下一秒就被他自己的一个喷嚏掩去了声音。
神黎接过羽织穿上,问:“感冒了?”
他吸了吸鼻子,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没有。”
大概是昨晚的经历让他们的革命友谊升了温,神黎发现岩胜不再对她投以多么警惕的目光,这会他还乖乖屈膝跪坐在她旁边看她策马呢。
岩胜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矜贵的小少爷,除了那一看就与普通人家不一样的衣物外,他的仪态和言行举止也都透着一股世家子弟的端庄韵味,这是一眼就能感受到的。
相比之下,神黎这个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家却大大咧咧地一脚屈着,一脚还垂在甲板外悠悠晃着,她觉得岩胜好像对此蹙了很多次眉头了,那目光像在看哪山村里出来的女孩子一样,真是有点小严肃了。
但是他很礼貌地没有说,神黎也不在意。
马车行进的过程中,岩胜突然问神黎:“昨晚那个东西是什么?突然扑过来……”
神黎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她这个目光,一愣,似乎对她这个狐疑感到不悦,道:“怎么了?没看清所以问一下。”
这下神黎知道了,他昨晚根本没看清鬼的模样,不过这样也好,对小孩子来说鬼的存在应该挺刺激的。
神黎便面不改色说:“野猪。”
岩胜一顿,脸色更加不悦了,他说:“骗人,野猪才不会跳那么高。”
哟,不好忽悠啊这个孩子。
神黎夸赞地笑了笑,继续说:“你没听过猪会上树吗?”
岩胜:“……”
大概是神黎毫不心虚的神色找不出漏洞,他就算不信但是也说不过神黎,索性也就不追问了,但是表情看上去十分不甘心。
神黎见此调笑道:“怎么了?你昨晚还害怕得一直抱着我哭卿卿来着,现在倒是不怕了?”
闻言,他猛地涨红了一张白皙的小脸,抬起头来道:“谁、谁哭、哭来着了!”
神黎看着他那瞪圆的红褐眸子里闪动着光,那是他们头顶上的树枝间跳跃的阳光。
落在他眼底就成了倔强的眸光了:“我才、我才不怕呢!”
“哦豁——是吗?”神黎微眯着眼,拉长了语调笑道。
她的微笑和语气似乎都踩到他的尾巴了,这个孩子咬着牙,在林间的阳光中像一只被烘暖了毛的小猫般有些炸,好像随时会用他的小爪子拍拍她一样。
神黎觉得有点可爱,下一秒悠悠地旋着伞把他笼进了伞下,近距离中,他呆了一下,然后在神黎的微笑中又像一只突然冷却了温度而软下蓬松炸起的毛的猫那般乖乖地收回了小虎牙。
她正想侧回头去,又见他突然将目光落在了她手边的日轮刀上。
这一看就看了挺久的,他好像对她的刀很有兴趣,因为他的目光和表情都很专注。
半晌后,他突然抬起头,动作之大到甚至将身子探出了伞外,神黎见他好像想说什么,却突然间被一颗从上而下掉下来的小东西砸中了头。
“好痛!”他捂着头痛呼一声,神黎一看,发现那滚落在甲板上的小东西是一颗核桃来着,于是她抬头看了一下,果不其然,那不低不矮的树梢上正蹲着一只小松鼠。
见着神黎望来,那只小松鼠灵性地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竖耳抖了抖,然后随着他们马车前进的速度跟了上来。
也不知是想来要回这颗小核桃还是怎样。
神黎看着它在树杈间窜来窜去的小影子,觉得太可爱了。
但是被砸了头的岩胜显然不这么想,他生气地拾起那颗坚果,见那只小松鼠在身边的枝桠上窜啊窜的,抬手就想将手中的核桃砸回去。
但是他刚离手就被神黎伸手接住了。
“干嘛和一只松鼠过不去?”神黎想说他昨晚的眼睛也哭得肿得像核桃。
她笑着一握那颗核桃,那坚硬的壳瞬间化作了粉末,好在里边的小核肉只是碎成了几块,神黎笑着递给他:“吃吗?”
“谁要吃这个东西?”他蹙着眉偏开头道:“又不是痛在你身上你当然觉得无所谓。”
神黎一听觉得在理,她捡了掌中的核肉扔进嘴里洒了壳屑,然后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是是是,那就痛痛飞走,痛痛飞走!”
他微微一愣后好像有些嫌弃地拍开了她的手,然后就听到他嘀咕道:“抢松鼠的食物你也没好到哪去……”
神黎笑了,她将手撤开,结果看到他的发丝里夹上了一小片核桃壳。
于是神黎又伸手捻了去,但是他似乎对她不打招呼的动作很介意,此时正睁着那双红褐色的眼睛瞪她。
神黎看他脑后那撮马尾在清风的吹拂中蓬松而柔软,乍看之下,还挺像松鼠尾巴的。
但是当她抬头一看时,那只小松鼠已经不见了,想必刚才真的是想追自己的食物吧。
可惜被她吃了,突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而岩胜此时还对方才那只小松鼠耿耿于怀:“吃个东西都拿不好食物,乖乖在巢里吃不好吗?”
神黎一听,便笑道:“松鼠不畏严冬,喜欢面向朝阳进食,这是他们的习性。”
到底是小孩子,这个奇怪的习性立马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问:“为什么?”
这就问到神黎了,神黎耸了耸肩,忽悠着说:“就是习性呀,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因为喜欢太阳?阳光很温暖?”
这个答案让他很是失望,他淡淡道:“真无聊的答案。”
神黎笑道:“嘛,就原谅它吧,它一天也就只会出来晒这一两个钟的太阳。”
他一愣,好像还想问,但是对此不了解的神黎并没有和他多说了。
待山间的小路平坦了些后,神黎耳尖地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她想这附近应该有河流,就想要调个方向走另一条路去寻那河。
于是,她拍了拍马屁、股,突然叫道:“岩胜岩胜!”
身边的孩子便神色淡淡地侧过头来:“怎么了?”
神黎瞬间尴尬了,因为她想说她其实是叫马来着——黎明她策马的时候,百无聊赖时觉得马儿那红棕色的鬃毛和晃动的马尾很像岩胜那一头红褐的发丝,恶趣味一来就叫它岩胜了。
结果现在不小心当着正主叫着了。
神黎乖乖收回拍马屁、股的手,本来还想忽悠下的,但是那个孩子很聪明,他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一声不响看都不看她的姿态与神色显然就是生气了。
神黎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便想哄哄他,但是言语上一时想不出怎么哄,神黎就摸了摸身上的东西,然后摸出了个紫藤花的香袋扔给他。
幸好义勇送了她好多个,反正这么多也用不着,给一个让他防鬼也好。
“送你。”她笑弯了眼道:“原谅我吧。”
那个孩子捧着那个香袋,但是表情并没有好转,他蹙着眉说:“送我这个东西干嘛?我不需要!”
“有了这个,那些野猪就不敢靠近你了。”神黎笑道,不过归根究底目的还是哄人,她就又笑着补充了句:“嘛,原谅我嘛,要不你就叫这个香袋神黎好了。”
闻言,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神黎不知道他信不信,反正他看上去并不想理她了,但是好在乖乖把香袋收好了。
收好前他还老成地来了句:“谁会像你一样做这么幼稚的事。”
说是这么说,神黎见他收下就当他原谅她了。
期间,神黎驾车驾久也觉得累了,她见岩胜坐在那看沿途的风景,突然有点想偷懒,就把手里的缰绳塞他手上了。
反正接下来就只是直走而已,过多一会应该就到河边了。
但是岩胜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拿着那缰绳瞬间不知所措起来:“喂、喂!我还没有试过……”
但是他还没说完神黎便笑着将他拥到怀里轻轻握住了他拉着绳的手:“别怕,有我在呢。”
这给了他一定的安抚力,他因慌乱而僵硬的身体在她怀里渐渐软了下来。
神黎微笑着见他定下神来,牵起马来也比方才好很多。
这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一点,也勾起了他的兴趣,他时不时抬起头来问她:“怎么样?是这样吗?我牵得还好吗?”
神黎低头笑着看他眼里闪烁的光,也一次又一次笑着回答他:“嗯,你做得很好。”
等到他终于掌握了技巧,也有了信心后神黎就慢慢松了手,但他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稚嫩的脸上,全然是初次成功后的欣喜。
那是十分纯粹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小可爱们久等了,土下座。
继续迫害一哥【bushi
一直想说,大家不觉得缘一和一哥那头马尾很像松鼠尾巴吗【bushi,,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