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许琛一直觉得他自己是个特别坚强的人。
正因为这样,刚才为求脱身, 他能直接把玻璃片插进自己的手心, 能强行对抗药效狂奔, 血流到将小臂以下整个衣袖都浸湿,连痛都没喊一声。
可是现在这一刻,他坐在警车后座上,看着季斐苍白无比的脸色和满脸的鲜血,心脏难受都像是被插了几千几万刀, 鼻尖酸得要命,只能靠不断地眨眼睛才能将那些漫起的水汽压回去。
许琛没顾忌坐在身侧,正在帮忙止血的小警员的眼光, 右手紧紧捏住季斐的手腕, 感受着他正微弱跳动着的脉搏。
“会没事的.....你肯定没事的。”
他口中不停说,像是有些魔怔了似的念叨,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给谁听。
警笛一路长鸣,警车终于停在医院门口。早就接到消息的医生和医护人员将季斐接过放上担架车, 一刻不停地把他推进了急诊室。
是怎么从警车上赶着跳下来, 怎么一路扶在担架车旁跟着跑, 医生和护士说了什么,警员又到底是怎么安抚他的,许琛都记不清了。
世界变成一团乱麻,杂乱的脚步声, 说话声, 以及滚轮滑动的声音变成锋利无比的冰剑, 刺进脑子里,扎进骨头里。
“先生,先生,你不能进去。”
护士拦了许琛一把,就这么一两秒的时间,急诊室的门便在眼前被关上,里头很快传来了各种仪器发出的冰冷而机械的声响。
他怔怔地盯着门上的玻璃,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敢去想什么,就是这么站着,眼底完全没有焦距。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分一秒都像是在剜心割肉,就在许琛觉得连自己的骨头都要快一寸寸被碾碎的时候,紧闭的手术室门终于被打开。
一位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病人后脑受重物击打,有些脑震荡。” 她边摘下口罩边说,“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大问题。”
“.......” 许琛怔然回神,嘴唇抖了抖,想说话却没能说出口。
护士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比纸还白的男人,闻见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鲜血味,皱了皱眉,问:“先生,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他.....没事了是么?” 许琛终于发出声音了。
其实脑震荡之后究竟会昏迷多长时间,之后会不会有血块产生,这个还需要观察,谁也没办法有一个确切的把握。但护士见许琛的样子,根本不敢把这种话往外说,只是点点头,道:“嗯,已经没大碍了,不过先生,我看你......”
“嘭——”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先生!!”
“许先生!!!”
护士未出口的话被几声惊呼取代。
“快来个人!!这里有人晕倒了!!”
“生命体征弱,失血过多!!”
一直被许琛握紧,藏在口袋里的左手在摔倒中露了出来,玻璃陷入肉里,大片大片的狰狞血迹已经凝固,像是镌刻在苍白手掌上的花。
“......唔。”
许琛在一阵阵的头疼中醒过来。
微弱的夜间灯光,刺鼻的消毒水味,空着的隔壁病床,手边的支架上正挂着点滴。
几秒短暂的空白之后,许琛脑中浮现出季斐苍白而无血色的脸。恐惧从脚底窜起,他“噌”地一下翻身坐起,直接上手拔掉了针管,没去管飙出来的鲜血,掀开被子就下床。
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太虚弱还是躺了有些时候,他的腿脚直发软,第一下像踩在棉花上。
可尽管到了这种地步,许琛还是撑着病床柜子站起身来,手臂青筋因为用力而紧绷。
他头晕目眩却咬牙坚持,跌跌撞撞地打开门,扶着走廊墙壁往医院大厅走。
深夜值班的小护士正撑着脑袋打哈欠,眼睛都快要闭起来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桌案被叩响。
小护士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陡然清醒。
许琛脸色依旧不太好,眼底血丝明显。他满脸焦急,声音却哑得厉害,听起来很没力气:“今晚送来的那位季先生,他在哪个病房?”
“.....啊,哦。”
小护士眨了眨眼,一瞬间觉得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多看了两眼才想起来查资料。
纸张一页页被翻动,许琛有点着急,一边探着上半身一边说:“禾子季,叫季斐,大概是九点半左右送来的。”
“查到了,在306号房。”
“谢谢。” 许琛第一反应转身就走,可迈出一步后又收回来,“他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他吗?”
“病人还没醒。” 小护士找出季斐的病历本夹在手臂下,站起身说,“我带你过去吧。”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
期间小护士一直在用余光打量许琛,循环往复了好几次,还是犹豫着开口了:“你是许琛对么?演《王权》的那个?”
“........”
被人在生活中认出来,可是此情此境下,许琛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他勉强地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嗯”了声说:“我是,但是能麻烦你暂时帮我保密么?”
“我....朋友受伤了,不想影响他。”
“我就知道!” 小护士眼睛一亮,有些激动,但很快也意识到眼下不是什么合适追星的场合,便比了个“OK”的手势,说,“没问题没问题。”
“306号是普通单人病房,许哥哥你朋友肯定没什么大问题的。” 她见许琛担忧紧张的神色,出言安慰道:“而且,里面有人陪着他呢,放心吧。”
........有人陪着??
许琛微怔,正想问这人是谁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小护士放轻手脚打开了门。
在屋内小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抬起头来,和许琛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许琛微蹙了蹙眉。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更令人意外的是,男人脸上似乎也有着相同的惊讶神色。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许琛,又看了一眼在病床上躺着的季斐,忽然勾了勾嘴角,站起身来。
“许琛,对吧?” 男人走到许琛面前。
能守在病房里到深夜,应该是季斐的朋友......许琛抿了抿嘴,点头,“嗯,我是,请问你是?”
“单阳。” 单阳报出自己的名字,偏头对小护士笑了笑,礼貌道:“不好意思,能让我们两人单独说一会话吗?”
小护士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看得出气氛有点诡异的微妙,应了声“好”就退出去了。
许琛此时也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出了“单阳”这个名字。对方是季斐的发小,高中那会,两人因着季斐的缘故,也偶然见过几次面。
他想开口打声招呼,却被先抢了话头。
单阳朝前扬了扬下巴:“去走廊上说话吧。”
走廊外可以看见医院的花圃,月色下,高树绿叶嫩芽生长,初春夜里还带着点寒气。
“我认识这附近的警察局长,你们俩都受伤了,警察没办法,只能联系报案的我。” 单阳微靠着栏杆,偏头看过来。
许琛微愣:“......是你报的警?”
“嗯。” 斐哥他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找关系出警。”
顿了几秒,他轻笑了声:“我从来没听过他那么着急的语气,当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差点直接联系重案刑警大队。”
“.......”
许琛垂下眼,心里酸得要命,盯着栏杆哑声说:“对不起,他是因为我才会受伤的。”
单阳看着许琛和印象中相差无几的侧脸,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聊天的时候,季斐在群里说得那句“有潜在的发展对象”,以及更早之前,在酒吧夜店里的那句“我有分寸”。
一切确实都说得通了。
他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发小。
如此优越的条件,人人钦羡的长相家世,却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守着一个人这么久。
他见过季斐临出国时候的那段样子。
季松远帮他办了退学,不用上课了,他就每天呆在自己房间里,肉眼可见的消瘦,甚至说话的时候,还会时不时走神。
他也见过季斐前段时间高兴的样子。
忽然就戴上了戒指,袖中多了红绳,那些朋友间聚会来得越来越少,回家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现在看来,都是和同一个人有关。
单阳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许琛的肩膀,说:“你们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太多,斐哥什么都喜欢放在心里。只是作为他从小到大的朋友,有一句话我还是想说。”
“什么话?” 许琛问道,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掐了掐关节。他有点紧张,担心单阳察觉出什么,更担心对方说出什么要他们分开之类的话。
可下一秒,他却愣在了原地。
单阳的声音很低:“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你要是可以,就对他再好一点。”
“好了,既然你醒了,我也该走了,斐哥要是醒了,肯定不想第一个看见的是我。”
“明天见。”
单阳说完这句话,摆了摆手竟就真的走了。
“.......”
许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在走廊里站了多久,直到脸被夜风刮得有些发疼,他才骤然回神,僵硬着身子走了进去。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微弱的夜灯,许琛搬来一张椅子,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季斐。
本来是冷白的皮肤此时变成苍白,薄唇干燥,头上缠了好几层绷带,遮挡住光洁的额头。
许琛抿了抿唇,忽然不敢再看了。
他偏过头,看见一旁柜子上的钱包和手机。
这么大剌剌地放着....许琛静了几秒,抬手把钱包拿起。虽然他不太清楚季斐的钱包里有什么,但还是想粗略检查一下。
身份证什么的都还在,右边的夹层里有数张黑卡,而他自己上交的那张银行卡,则被单独放在了最前面的一格。
许琛微勾着嘴角,视线移到左边。
然后就怔住了。
照片夹里夹着一张照片。
是他们在公寓楼下拍的那张。
——他搂着季斐的脖子,凑过去亲他的脸颊。
居然把照片洗出来了……
许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一遍又一遍,一点点描绘着季斐深邃清冷的眉眼。
“你.....的手,怎么了?”
忽然之间,耳边传来一道极微弱的声音。
“.......”
许琛猛地一抬头,正对上季斐墨黑色的眼睛。他一瞬间仿佛失去了言语功能,只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对方看。
明明自己才从昏迷中醒来,却只顾着许琛缠着绷带的左手,季斐的声音又轻又哑:“...痛不痛?”
“啪嗒——”
泪滴砸落的声音。
许琛垂下眼,抿着嘴,眼泪一颗一颗。
他以为自己不会哭的,可是这一瞬间漫上来的情绪实在太汹涌酸涩了,在他还没反应的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溢了出来。
“怎么了?” 季斐撑着胳膊就想坐起来,声音也带上了明显的慌张。
“季斐。”
许琛嗓子哑得不像话,喊着对方的名字把头埋进他胸口,抱住他,依旧安静地流着泪:“下次别这样了,我不行,我受不了。”
“我真的离不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