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早上几时起的?”
“早饭用了多少?”
“昨晚睡得怎样?”
侯夫人细细问着大儿子和大儿媳的日常,问过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于寒舟,满面慈爱地道:“璋儿身子不好,吵着你了吧?一会儿叫丫鬟服侍着他,你去睡一会儿,可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于寒舟听了,立即道:“是,多谢母亲疼爱。”
贺文璋却心里一惊,他怎么把这个忘了?昨天她就没睡好,他还拉着她下棋。
“还是母亲细心。”他面带惭色,“不然我便忽视了此事,又要拉着她下棋了。”
侯夫人笑吟吟的,看看大儿子,又看看大儿媳,心里很是宽慰。
儿媳没有恃宠生娇,本分和善,侯夫人对此满意极了。不枉她当初下了那么重的聘礼,又几乎是舍去了脸皮,跟安夫人求娶。
“好了,你们歇着吧。”侯夫人又坐了会儿,便起身走了。
于寒舟和贺文璋送她到院子门口。
两人同进同出,步调一致,落在侯夫人眼里,更为满意了。
她道:“过几日,是长公主的寿辰,到时颜儿同我一起去给长公主殿下贺寿。”
“是,母亲。”于寒舟应道。
送走侯夫人后,贺文璋立刻说道:“这两日我生病,累着你了,现在没什么事,我也觉着很好,你去睡会儿吧。”
他不知道她昨晚睡得如何,但她前天晚上肯定没睡好。缺的觉,一定要补回来才行。
之前他没想到也就罢了,现在侯夫人提醒了他,就一定要给她补回来。
“那我真的去睡了啊?”于寒舟将他打量两眼,见他虽然病恹恹的,精神倒是还行,就说道。
能睡懒觉的时候,她可是不会客气的。
贺文璋听她愿意去睡,倒是很高兴,点点头:“去吧。”
于寒舟便笑了笑,往屋里去了。
贺文璋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含着笑,目送她进了屋,才收回视线。
他没有进屋,坐在檐下,想事情。
屋里有人补眠,长青院的丫鬟们都很安静,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贺文璋就在一片安静中,思考起来。
他现在觉着很舒适。许是昨晚睡得好,他觉得头脑一片清明,五感都敏锐了许多。
想着身后的房间里睡着喜欢的人,他心中一片欢喜,犹如流淌着的清泉,叮咚有声。
“我去书房。”不多时,他起身往书房行去了。
翠珠怔了一下,跟上去,劝道:“大爷,您现在病着,不好费神。”
“不碍。”贺文璋摇摇头,“我不读书,很快就出来。”
翠珠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劝不动他。实际上,大爷是个非常倔强的人,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很少能改变他的主意。
便是侯夫人也很难改变他的主意,比如他要每日请安,侯夫人就没拗得过他。只要不生病的时候,他天天去请安。
翠珠只知道一个能劝得动他的人,那就是才嫁进来的大奶奶,不过这会儿大奶奶睡着,谁还能劝得了他?
只得叫了一个小丫鬟,进去伺候着。
而贺文璋进了书房后,便铺开纸张,研墨。而后提笔蘸了墨汁,在纸上勾勒起来。
下笔时,他面上带着微微的笑,神情说不出的温柔。
她是这样好的人,而他又不是全然的残废,他也要尽可能地对她好一点。
做一点有用的事,对她好的事。
一张又一张画纸被放到一边,很快攒了十几张。贺文璋才停笔,看着那十几张画纸,眉头微微皱了皱,撇除了几张不满意的,然后将满意的七八张摞在一起。
“叫翠珠进来。”
不一会儿,翠珠进来了:“大爷唤我?”
“这些拿去。”贺文璋将一沓画纸递给她,“做成荷包,给你们奶奶佩戴,知道了吗?”
翠珠一听,便抿嘴笑了,接过画纸,低头一看,夸赞道:“大爷画的花样,真是极好看的,奶奶必然喜欢。”
贺文璋的眼神飘了飘,然后又定住,严肃地看着她道:“不许叫她知道,是我画的花样。”
翠珠讶道:“这是为什么?奶奶如果知道大爷这样记着她,必定很高兴的。”
贺文璋神情淡淡,说道:“主子吩咐你,听着就是了,多什么话?”
翠珠一听,就不问了,应道:“是,奴婢记住了。”
贺文璋看着她拿着画纸退下,心里有着淡淡的怅惘。如果他身体健健康康,有未来可期,他一定不舍得不让她知道。
可是不行。他身体这样,最好还是不让她知道。不能让她知道,他其实喜欢她。
一天很快过去。
到了晚上,贺文璋还想说:“你去次间睡吧。”
他一病起来,就要折腾好些日子。他怕晚上又折腾,就不想连累她。
但是看着她沉静安然的面孔,那些话涌在嘴边,就没有说出来。
她几次三番对他说,他们是朋友,而朋友之间不说连累的话。他若是再撵她,成什么了?
他不能一边对她说,我们是朋友,一边又不把她当朋友,有什么就把她推开。
那样是混蛋。
“晚安。”贺文璋到底没有说出撵她的话,上了床,躺下来,轻声说道。
于寒舟却没有躺下,她盘腿坐着,笑眯眯地对他道:“我要摸你的头发。”
贺文璋脸上一热,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我好多了,不用再……那样了,我能睡好的。”
“那样是哪样?”于寒舟笑盈盈地问他。
贺文璋就很不好意思,被子下的手指蜷了蜷,见她始终不放弃,只得答道:“按摩。”
于寒舟才笑了一声,说道:“你睡你的,我摸我的。”
如果按摩能让他睡得好,那么很值得。
昨晚他睡得很好,不知道是按摩的缘故,还是只是凑巧,于寒舟打算再试试。
但是贺文璋非常不好意思。
他知道她是为了让他睡得好,才要摸他的头发。可是她这样说,总让他误会自己的头发很好摸,她才要摸他的头发。
这让他非常难为情。
“这样不好。”他坚持说道,抬眼看着她:“我们虽然是朋友,到底男女有别。”
虽然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得提醒她,他们男女有别。
而他不想做她的姐妹。
一点也不想。
他乃堂堂七尺男儿,一言九鼎的大丈夫,他怎么能做她的姐妹?
“你生着病。”于寒舟听到这里,不笑了,白生生的纤手托了腮,垂眼看着他,“你还记得吗?”
贺文璋当然记得。
他点点头道:“嗯。”
于寒舟便又道:“如果常大夫的诊断没有错,那么你还能活在世上的日子不久了。”
准确来说,不到一年了。
贺文璋猛地想起来,一颗心顿时缩紧了。
是,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直白地说在他脸上。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对他说,大爷会好起来的。然后把他当成易碎的物件儿,好好地保护着。
脆弱却漂亮的假象,就这样被她直白地戳破,让贺文璋的心里不免刺痛起来。
“如果是我,我时日无多了,那我不会在意很多事情。”于寒舟垂着眼睑,目光落在他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子上,“比如规矩,比如男女之别。我可能只想好好的,快乐的,过完这最后的日子。”
他明明很喜欢的。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抗拒被她撸毛毛,甚至还有点沉溺。那他为什么不答应?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为什么不遵从内心真正的意愿,而去在意什么男女之别?
男人或者女人,在这种时候,那么重要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认真。一双清幽的眸子,让贺文璋不知怎么,竟想到了春日里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融着碎冰,扑面而来的寒意。
他望着这一双眼睛,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仿佛又回到大婚那日,他有些烦恼,又有些担忧,还有些期待地挑起了盖头,就看到了那样一双清眸。不带什么温度,如金石美玉雕刻而成。
被戳破现实的刺痛,早就不见了。他如今是个成年男子,他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实处境。
他只在心中想道,她不喜欢他。
他在这一刻清楚地明白,她不喜欢他。所以,她才会说,男女之别没有意义。因为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时日不久的病人,没有性别。
可他不是啊!心里酸楚起来,他不是啊,他看她是有性别的。他垂着眼睛,努力克制着酸涩的情绪。
“你说话啊,男女之别就那么重要吗?”于寒舟见他不说话,就隔着被子戳了下他的手臂,“濒死之男人和濒死之女人,有什么分别?”
有分别!当然有分别!
被她戳到的地方,泛起了一层麻酥酥的感觉,清楚地告诉了贺文璋这其中的区别。
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他喜欢着她,这就是男女之别的意义所在。
他是这样贪心的人,在所剩无多的时日里,还起了这样的贪念。
他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于寒舟见他又不说话了,一脸倔强的样子,直接不跟他说了,动起手来。
她发现了,小伙伴非常口是心非。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心里想着一套,嘴上说着一套。
既然这样,她直接动手好了!
“你,你干什么!”忽然眼前光影一暗,只见她居然弯腰下来抱他,贺文璋慌乱往旁边躲,“你别动我!”
于寒舟直接把他抱到腿上。
他欲拒还迎的抵抗和挣扎,简直没有杀伤力。
“你放开我——”
当纤纤十指穿入发间,贺文璋的声音顿时被吞没了。僵硬挣扎的身体,也渐渐软弱下来。
于寒舟不禁笑了,愈发轻柔按摩他的脑袋:“你看,很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