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贺文璋的这些担忧, 并没有都说出来。
她会喜欢文璟的担忧, 他没有说。担心自己好起来慢,她可能等不及就厌烦他了, 他也没有说。
这些都涉及到了男女之情,他不能说。在他好起来之前,他绝不会让她察觉到他的心意。
他不能跟她有感情上的牵扯, 这样如果他最终没好起来,她虽然会难过,却会喜欢别人。由此, 他只说了最终的担忧, 即担心她被别人可怜, 被别人轻看, 一辈子矮人一头。
但他虽然没有说,于寒舟却察觉出什么。
他太担心她了,太照顾她的感受了, 他比她还在意她的处境。
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人?不去思考怎样保护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去想着怎样在活着的时候尽可能的快乐, 却担心一个小伙伴, 担心到难受了好几日?
这不合常理, 也不合情理。
真正的好人, 会对所有人都好。而贺文璋的确对所有人都很好,比如对长青院的下人们,但是对她,却太好了。
他对她太好了。他们才认识了三个多月, 她只是陪他玩耍,就连照顾他的事,都没有做多少。日常都是翠珠她们在照顾他,她跟翠珠等人比起来,做的实在太少了。
但他对她,却是好到不行,比翠珠她们好得多。于寒舟的脑中划过许多念头,最终一个猜测越来越清晰——他喜欢她。
只有这个猜测,最能解释他的种种反常。那么,他自己知道吗?他知道他喜欢她吗?当初他说,他们做朋友。
于寒舟盘腿坐着,一手托着腮,垂眼思索着怎么说。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了,眼皮也抬起来,看着他说:“首先,这是我应得的。不论嫁给你过得好还是不好,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是她自己要嫁给他。不顾一切,甚至绝食抗议,把事情做得那么难看。那么,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要承担后果。
贺文璋听了,怔了一下,张口就要说什么,但是被于寒舟抬手制止了。她又说道:“其次,我嫁给你后,过得很好。你不要不信,我一条条跟你说。”
这些话,其实她之前跟他说过。但是显然,他不够自信,而那些话并不能让他自信起来。所以,需要她强调,甚至一遍遍地强调,他才会真正相信,原来她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有那么好。
于寒舟有这个耐心。他人很好,她多说几句话又算什么。
于是,掰着手指头,开始一点一点跟他说:“第一点,你人很好,博学,宽容,体贴,尤其对我很照顾,是不是?”
“第二点,父亲、母亲都很慈爱,在晨昏定省和平日里的规矩上面,都不太挑剔我。你知道的,许多人家都极讲规矩,最喜欢给年轻媳妇立规矩,日子难过着呢。我就没有。”
“第三点,你肯带我出去玩,还允我扮男装。试问,还有谁家的年轻媳妇能这么好过呢?”
她最后说道:“我做你的妻子,很高兴,每天都很快乐。以后,别人可能同情我,轻看我什么的,谁在乎呢?”
于寒舟并不在乎这个。
“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流露出来。如果谁敢,就如母亲说的,我一巴掌打回去,谁能奈我何?”她轻轻抬起了下巴,“而如果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流露出来,那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她就当做没有这回事,照样好好过日子。
贺文璋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是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上,安静地看着她。
她一条条说下去,他心里一点点静下来。
但也仅仅是静下来而已,那些心结并没有被打开。
不错,她的理由很充沛,很有力,很能够取信于人。但那不是他想听的。
不是他想听的。
贺文璋微微垂下了眼睑。他想听的那些,全是自欺欺人。
不说也罢。
“我好多了。”他重新抬起头,对她微笑道。
于寒舟歪了歪头:“真的?”她瞧着他还是很低落的样子。
贺文璋便笑了笑,轻声道:“真的。”
她都这么哄他了,很认真而用心地哄他了,他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好?
只是心结没有打开而已,但是心情却好多了,没有那么难过了。
“那你让我给你揉揉脑袋。”于寒舟说道,就把手伸了出去。
贺文璋吓了一跳,往反方向一躲:“不行!”
“不行?”于寒舟挑眉,“你不是说好多了?如果你好多了,就让我给你揉一揉,好好睡一觉。拒绝我,就是糊弄我,你根本没有心情好。”
她拍了拍床褥,叫他的名字:“贺文璋,你说吧,还藏着什么心事呢?不说出来,今晚别想睡了!”
贺文璋无奈极了。
他是藏了一点心事,但也只有一点而已,还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于是,他只得含含混混地道:“那,那好吧。”
为了表示他真的好了,他没用她抱,主动枕在了她的腿上,眼睛一闭:“你来吧!”
于寒舟看着他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到底没打趣他,怕他面皮薄挂不住,柔声道:“那我来了啊。”
说着,双手插入他的发间,开始为他按揉起来。
而贺文璋躺在柔软得仿佛云朵一样的地方,鼻尖是骤然浓郁的馨香,感受着她为他用心按摩,那颗僵冷的,失望的,甚至是悲怆的心,一点点被攻陷。
他闭着眼睛,在心中叹了口气。
难过什么呢?他早知道的。他早知道她不喜欢他,只把他当朋友,当兄弟,当姐妹。她没有骗他,没有为了哄他高兴,就说些不真实的话来骗他,他该感到高兴的。
如今的他,根本不值得她喜欢。这样就很好。
他这样想着,心底却逐渐生出了茁壮的不屈和斗志。他一定要好起来,很好很好,好到她情不自禁对他动心,好到让别人提起她来就目露艳羡之情,羡慕她嫁了个好夫君。
而这些不屈和斗志,很快也消弭了,他在她令人沉沦的按摩技巧中,渐渐什么也想不动了,身体缓缓放松下去,不知不觉睡着了。
于寒舟慢慢放轻了动作,而后把手收回来。看着他眉宇不再不展,轻轻叹了口气,把他放回去。
她一边揉着自己微麻的腿,一边望着他安静的睡颜,微微出神。
也许,他真的是喜欢她的。
那些打算,他为她着想而生出的那些打算,都更像是为了心爱的人,而不是一个小伙伴。
可能他自己知道,也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
那她要怎么办?回应他的感情?于寒舟觉得不行。他的身体好起来之前,她不会考虑。
爱上他,失去他,这太苦了,她不愿意。
除非他好起来。于寒舟心想,等他好起来,彻底好起来,她再想这件事罢。
她悄悄伸直了腿,轻手轻脚地钻回自己的被窝,也睡下了。
次日一早,贺文璋的气色看起来就好多了。
他昨晚跟于寒舟谈了很久,那些藏在心里的话,都有人分担了。也许事情没有解决,心结也没有解开,但是倾诉出去了,有人与他一同承担,就是让他心里舒服了不少。
何况,她又哄他了,好声好语给他打气,还给他按摩。他最扛不住这个,再烦恼的心情,都能散去几分。
好好睡了一觉,令他的气色明显变好,进来服侍他穿戴的翠珠等人,都大松一口气。
用早饭时,翠珠还打发一个小丫鬟去请常大夫来。
“哼。”把了脉后,常大夫斜了贺文璋一眼,到底没拆穿他,只道:“不错,照顾得很好。继续保持。”
收回手,甩袖走了。
翠珠又派人往侯夫人那里跑了一趟,结果贺文璋道:“不必了,我去请安。”
这几日他气色不好,把侯夫人吓得不行,就不许他去请安了,还说:“你别吓我,你这样的脸色,我看到就心慌,你好些了再来给我请安吧。”贺文璋只得应了。
今日他觉着好些了,就打算去请安了。
于寒舟跟着他一起。
侯夫人每日都派人往长青院去的,早已经知道他今日好些了。待大儿子进了门,果然见气色好多了,不禁松口气:“这就好。天气渐渐转凉了,日常可要多注意着。”
“是,我记下了,多谢母亲关怀。”贺文璋应道。
又说了会儿话,侯夫人就挥挥手,让两人离开了。她一个人打理着偌大的府邸,没太多闲暇时间。本来可以分派给大儿媳一点事情,可是大儿媳每天哄儿子就够费精力的了,侯夫人就没给她分下事务,仍旧一个人担着。
想起什么,侯夫人又道:“天儿不错,跟颜儿到花园里走走吧,你也好些日子没怎么走动了。”
“是,母亲。”贺文璋应道。
出了正院,两人慢悠悠地往花园走。
“你身体好了,过两日倒是可以又出门了。”于寒舟说道,“你想去哪里?”
贺文璋犹豫了下,说道:“我想走远一点。”
他渐渐不满足在城里晃,想出城去,登登山,游游湖。
于寒舟:“……”
她竟不知,他胃口几时变得这样大了。
“不妥。”她摇摇头道,“你身体这样,不合适。不过,如果你实在想走一走的话,或许可以在街上走一走,看一看,如何?”
贺文璋微微笑了,点头道:“好。”
然而两人没能去成,因为安府有人来传话,说是安小弟的亲事说定了。
于寒舟自从三朝回门,还没有回过娘家。这时候就是这样,出嫁的女子,没有大事不能回娘家。也就是安小弟说了亲事,来跟她说一声。
“我想回去看看,恭喜一下小弟。”于寒舟对贺文璋道。
虽然侯夫人待她很好,但是安夫人也不错,安大人也不错,于寒舟很愿意跟娘家保持良好关系。如今有了机会,她当然要回娘家一趟。
“哦。”贺文璋就道,“是该回去,恭喜一下。”
他这样说话时,眼睛不时朝她瞟。
于寒舟就笑了,问他道:“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贺文璋听她问了,却是有些赧然起来,低下头道:“我去好吗?”
他上回去,丢了好大的人,还被岳父和岳母早早撵回来。
说是还有事情,不方便待客,但是谁不知道只是谦辞?被他那样的咳嗽劲儿给吓到了。
贺文璋既想去,又不敢去,怕再出丑。
于寒舟整日跟他混在一处,早知道他纠结什么,就道:“好!怎么不好?”她甚至嘿嘿一笑,说道:“你如今身体好多了,再狼狈,又能狼狈到哪里去?”
贺文璋的嘴角就扬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家众人(眼神惊恐):他来了!那个恐怖的男人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