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改变一个世界走向既定结局, 还需要变数, 还需要能引来变数的存在, 而那个存在就是你, ”宛如云端美人, 美到温柔极致的女子看着林小路, 伸手轻轻揉了揉林小路的头发，“你想知道自己如何而来的么？”
林小路轻轻点了点头，女子袖子轻扬, 林小路整个人眼前一阵晕眩, 然后就感觉到自己仿佛在不断下坠, 耳边是咕噜噜的水声, 她感觉到浑身很冷, 置身于一片冰冷之中。
她能听到很多人的哭声，凄厉又绝望, 她能听到很多人的吼声，愤怒又无奈，她能听到很多人的哀鸣, 彷徨又麻木。
这绝望让她整个人都不断下坠, 让她整个人都双眼模糊，喉头窒息, 她想呼救,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犹如坠入深海之中, 她努力伸手却触碰不到一点光亮, 苍云本来会变得如此冰冷而绝望么？
“嘀嗒——”一滴水声突兀地响起，让林小路忍不住努力睁开双眼，她看到了一个光圈，光圈里是一个在移动的画面。
画面之中，站着一个人，那人身材瘦削，面容刚毅，是余祥大师兄，只见余祥大师兄抿着唇，面前丹炉不停地旋转，丹火不停地燃烧，他腰间挂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储物袋。
当丹炉停止旋转，他面色微白，掀开丹炉，微松了一口气，里头摆着数颗上品丹药，都是能够救命的丹药，只不过他已经不知道这样没日没夜地炼丹炼了多少天了。
林小路看到余祥大师兄用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心，手上已有不少疤痕，修士自愈向来快，匕首划破的疤痕不过灵气体内一转便能好全了，然而现在余祥大师兄手上却满是疤痕，余祥大师兄却仍然面不改色地握拳，将自己的血滴入丹炉中。
林小路是收到过余祥大师兄丹书的人，丹书她都认认真真地看了，里头有写过，若是灵气不够，为了提高丹药品阶，可用自己的血炼丹，不过过于伤身不可为也。
可现在往丹书里写着“不可为也”的余祥大师兄自己却做着这事，林小路怔怔地看着，然后在血于丹炉中炼化的间隙，余祥大师兄才像是得了一分空闲。
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前的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看向窗外，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孩童的啼哭声，林小路顺着余祥大师兄看去。
她就看到了一个面色青紫的五六岁小孩儿，一边哭着，一边嚎叫着，张开的嘴就冒出了尖牙，指尖也蓦地变长，这显然就是魔气入体的小孩儿，小孩儿已然神智不清了，小孩儿似乎头疼欲裂，尖锐的指甲就要往头上挠，整个人嚎叫着像是要吃什么。
这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房内冲出来一个妇人，面上含泪，神色痛苦，她看着不过是一个毫无灵气的凡人，却一把抱住了小孩儿，毫不介意小孩儿怪异恐怖的模样，哄着小孩儿：“孩儿，不哭不哭，不疼了不疼了，娘在，娘亲在。”
小孩儿哪里还分得清人，一边挣扎，一边就仍旧是自残乱划着脸上的皮肤，还磨着獠牙，就要伸着自己的手往嘴里去。
下一刻，林小路双目微睁，她看到妇人毫不犹豫地一手抱住小孩儿，一手伸进小孩儿的嘴中，轻声说：“我的傻孩儿，咬娘亲，咬自己疼的……”
小孩儿一口咬下，妇人的手臂便是鲜血淋漓。
余祥大师兄苍白着脸飞身下去，飞得还有些踉跄，他往小孩儿嘴里塞了颗丹药，妇人看着他微微愣住，小孩儿咬着妇人的动作就是一顿，獠牙仍落在妇人的手臂上，小孩儿却是含糊不清地开口道：“娘……你疼……”
妇人的眼眶蓦地就红了：“娘不疼，娘不疼……”
余祥大师兄往妇人小孩儿身旁轻轻落下一瓶丹药，就转身离去，这苍云人越来越少了，街巷都空旷旷的，可是他还是救不过来，他还是没有炼够足够的丹药。
林小路发现她能感知到余祥大师兄的情绪，思念中带着温柔，她看到余祥大师兄踉跄着步子，摸了摸腰间破旧的储物袋，林小路认出来那个储物袋是余祥大师兄娘亲留给他的遗物。
“我娘啊，打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疼，对我好的时候，却又是真的对我很好，她呀，第一次当娘，不会当，我也是，第一次当儿子，当不来，若是没有她，我也不会来到这世上，也不会来到归一楼，也不会遇见你们，所以啊，我和她两清了。”
只不过，他偶尔会想起他娘，若是他们下辈子还有机会当母子那该多好，他们就约定好了，他娘认真当个好娘，他呢，就约定当个好儿子，最起码不会老死不相往来，不会再见面时就是死别，省得他多了副软心肠。
他这般想着，手中多了一枚传音符，传音符里传来柳嘉大大咧咧的声音：“胖子！我想吃火锅了！”
还有狄虹雨略微沙哑的喊声：“诶！我也想！我刚好回来了，带我一个！”
他扬了扬唇，摇着头，这群家伙，都这时候了还忘不了吃。
……
光圈模糊，散落在林小路身上，让林小路感到了一阵温暖，她又听到了一声“嘀嗒”声，迷蒙中又看到了一阵光亮，她看到了头发花白了一半的柳嘉小师兄，倚靠在一块碎裂的巨石上，嘴角沾着血迹。
一身火凤绸的女子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你呀，不是说好了要和我一起飞升的么？”
柳嘉小师兄轻咳一声，咧嘴笑得和个二傻子似的：“我天赋太好了，少时修炼得太快，现在让让你，一不小心让过了头，青青你可要可怜可怜我，多给我做两件新衣裳！”
这女子正是林小路曾见过的柯菲青，柯菲青此时轻“啧”了一下，嘴上嫌弃，眼中却闪过一丝心疼：“你现在都又老又丑了，什么新衣裳都穿着四不像了，伤成这样了，还臭美得紧！”
柳嘉小师兄扬了扬头，眯着眼，声音多了一分低哑：“是啊，又老又丑了，我以前在云江城的时候，多少小姑娘跟在我后头跑啊，现在都没了。”
“臭不要脸的，”柯菲青笑道，伸手扶起柳嘉小师兄，往柳嘉小师兄里喂了一颗丹药，“你说我当初怎么还会瞎了眼看上你，现在看来还好没和你结为道侣，不然你一个老头，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说像话么？”
柳嘉小师兄闻言噗嗤一声，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啊，小时候，我连你一骨碌掉进池塘里，光屁股的模样都见过，结成道侣哪像话？”
“哪壶不开提哪壶，”柯菲青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他们相伴了这么久，最后却终究都长大了，“你五六岁都还尿床呢！”
“我才没有，青青你是不是修为也掉了，不然怎么记性都不行了？我三岁就不尿床了好嘛？！”柳嘉小师兄这样说着，接着又道，“青青啊，你说，我们要是能一直那样成天只管修炼，该多好啊……”
柯菲青扶着柳嘉小师兄慢慢向前走着：“那你不管闲事不就行了，不就可以只管修炼了？我还只想炼出上古神布呢！”
柳嘉小师兄挠着头：“那你也别管闲事不就行了！”
他这样说着，却笑出了声，闻言扶着他的柯菲青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们不由相视一笑，他们是知己，是青梅竹马，是从小约着要一起得道飞升的好伙伴，也是最后都跟着师门冲进人群里管着天下闲事的普通修士。
夕阳将他们两个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柯菲青嚷嚷着：“用点灵气，别全压在我身上，重死了你！”
柳嘉嬉笑着说：“饿了饿了，走！找胖子吃火锅去！”
……
林小路望着他们，觉得身上又温暖了一些，也不再不断往下下坠，反而开始慢慢向上浮，看不见一点光亮的深海也渐渐看见了光亮，耳边又是“嘀嗒”一声，她又看到了一个光圈，里头狄虹雨大师姐站着笔挺，手执长鞭，而她面前是黑压压的一片黑影。
密密麻麻的黑色虚影，如果她不拦住，那么这片黑影必然会扑向她身后城池，让成百上千的无辜百姓，悄无声息地丧命，身后的这座城池林小路来过，是柳城，曾经住着一个会对狄大师姐脸红的小大夫。
她眼神冷凝，长鞭挥出了惊涛拍岸之势，涌向黑影。
另一只手五光十色，就飞出了数道术法，黑影发出“呜”的叫声，霎时就是一大片消散，但很快又是一大片重新涌来。
狄虹雨大师姐就一直没有停下，她像是不知疲惫一般，不停地放着术法，不停地挥动着长鞭，她喃喃念着她的乾坤素女诀，铺天盖地的攻击向着黑影们涌去。
不够，不够，还不够！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她的身形越来越看不清，而黑影也肉眼可见地少去。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昼夜，她的动作仍然不见缓慢，而黑影却越来越少，柳城中有毫无修为的凡人，悄悄从窗户探出了脑袋，对她喊道：“加油！”
有修为低点的修士，长吸一口气，拿着低阶法器，就三五成群地冲向黑影：“我们一起！再等死下去老子太窝囊了！”
又过了几个日日夜夜，当太阳又一次升起时，柳城周围的黑影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有些人累趴在地上，有些人开始欢呼。
他们谁都知道，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批，可是那又如何呢？
狄虹雨拖着疲惫的身子，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柳城拱桥，拱桥旁柳树随风摇曳，柳絮纷飞，像极了她曾经为某个小大夫下过的那场大雪。
她慢慢走着，抬头就看到柳嘉一边拽着柯菲青，一边对着传音符傻乎乎地喊着：“要吃火锅要吃火锅！”
她扬起了嘴角，踏步向前。
苍云有难，匹夫有责，他们呀，没什么本事，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傻乎乎地相信世间温柔，人间值得，心底总有些想要守护的东西，然后就忍不住想要拼命的普通修士罢了。
……
越来越多的光圈出现，林小路的身上逐渐暖洋洋的，她不断上浮，深海之中出现了光亮，无尽绝望的凄厉哭声渐渐散去，出现了笑声，出现了欢呼声，出现了嬉笑打骂声，像极了每一个她在归一楼度过的闹哄哄的日子。
归一回溯阵法，整个阵法就是归一楼本身，阵法启动，需一年，而这一年同样需要有人守着归一楼，守着归一楼的人，会亲眼看着归一楼消失。
“所有弟子听令，即日起，世间再无归一楼，所有弟子各自归家，好好活下去。”
……
当藏书阁的王老头守着归一回溯阵法的时候，一道一道身影不断出现。
“混蛋师傅，归个屁家，我就是个孤儿他忘了么？”
“王老头，你别赶我，我可不走，我就赖在这里了！”
“我不管，我说了算！这辈子只要有我们在，就一直都有归一楼！”
“我是个俗人，只会说俗气的话，反正我生是归一楼的人，死是归一楼的鬼。”
他们就这么看着阵法一点一点地吞噬了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竹楼们，他们生活过的家，有人还是会跑出去扔丹药，救人，有人还是会跑出去□□影，仍阵法，可是无论去了哪儿，他们还是会往回跑，往逐渐消失的归一楼跑。
他们就这么一点一点看着归一楼逐渐消失，一点一点看着归一楼夷为平地。
如果可以的话，苍云能不能变好？
如果可以的话，归一楼能不能一直在？
他们的心从来都不大，他们只想守护住他们想守护的东西，他们只想守住他们共同的家，每天打打闹闹，闹腾累了，就一起在扶摇峰嗑嗑瓜子聊聊天，互相打够了，还会故意给师傅们惹点祸，省得一群老家伙老是闲着没事干。
他们呀，只是归一楼最闹腾的一批普通弟子罢了。
所以，你听到了么？
——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