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黎果这次在小镇上待了足足有一个星期, 最后，还是老太太来赶她走。
老太太是个务实的人, 这些日子黎果在家里，总觉得小丫头无所事事。殊不知, 黎果的工作就是要一个人待在安静的环境里，且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
不出意外的, 黎果昨天又熬夜了。她急着把广播剧录制, 所以接连几个晚上都马不停蹄在配音。于是难免的，这天黎果又睡到日晒三竿，但算算时间, 她也才睡五个小时。
早饭是连着午饭一起吃了。
大中午用午饭的时候, 老太太坐在黎果对面, 直直看着她。
黎果被老太太盯得发毛, 道：“我看你眼神, 是有话要说？”
“我看你在家待得很舒坦啊？”老太太语调怪怪的。
黎果“唔”了一声：“自个儿家待着当然舒服啦，你有意见哦？”
“我当然有意见了！”老太太说着狠狠瞪黎果一眼, “你还不去南州市, 是不打算工作了嘛？”
黎果回答地云淡风轻：“没事啊, 在家里也是一样工作的。”
老太太对于现如今的什么直播啊, 配音啊, 网络作者之类的职业统统不了解, 总觉得待在家里是干不出什么大事的。且她还不知道黎果都是半夜在工作, 难免有些担忧。
“你说说, 你都干出些什么了？”老太太干脆放下了筷子, 一板一眼的。
黎果也学着老太太，有板有眼的样子，放下筷子。
她起身，转头去找了本书，继而当着老太太的面翻开来。
老太太不明所以，蹙着眉看着黎果：“你干什么呐？”
“给你展示一下我的才艺呀。”
于是黎果翻开书本，照读：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正常音调。
“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正太音。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萝莉音。
“丁香一样的芬芳，”——御姐音。
“丁香一样的忧愁，”——青年音。
“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大叔音。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元气音。
“撑着油纸伞”——女王音。
“像我一样，”——老年音。
“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鸭嗓音。
“冷漠，凄清，又惆怅。”——回归正常音调。
一段戴望舒的《雨巷》念完，黎果自己先为自己鼓了鼓掌：“我的业务水平可真是没话讲呢！”
老太太这是第一次听黎果千变万化的声音，一脸见鬼了模样看着黎果：“你这口技什么时候学的？倒真叫我大开眼界了。”
“口技？”黎果被这个词笑到，“不过这么说好像是没错，我就是用自己的声音工作的。”
不是黎果不跟老太太提自己的工作，而是她一向不会跟老太太交代自己什么。
祖孙两人的相处一直都是这样的，打小老太太告诉黎果：“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已经老了，顶多能给你一口饭吃。”
即便黎果心里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也不跟老太太说，都是自己默默去消化，去解决。
后来黎果在学校被人欺负挂了彩回家，老太太对她说：“别人欺负你，你就打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少哭哭啼啼。”
虽说老太太这种教育人的方式有误人子弟的嫌疑，但对黎果来说却是受用的。至少，因为老太太的教育，黎果没有因为家庭的变故心理扭曲。
这一时间老太太大概觉得有趣了，便对黎果说：“你再念几句我听听？”
黎果问：“你想听什么样的声音？”
“你爸爸的声音你还记得吗？”
黎果顿了一下，摇摇头：“好像不记得了。”
老太太说：“那你随便来个男人的声音吧，听着还怪有趣的。”
黎果想了想，起身走到老太太的身后。
老太太不明所以准备转身，被黎果按住不让转头：“妈。”
一个字而已，老太太瞬间定住。
黎果稳了稳自己的声线，继续接着说：“儿子不孝，这些年没能陪在您的身边。不过现在果果长大了，她能帮你分担一些。您呀，别再去干太苦太累的活了，果果都说了呢，她赚的钱足够您养老的。”
一个人要想把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模仿到百分之一百的一样那是做不到的。不过，黎果能过模仿到百分之九十，已经等同于老爸黎元基的声音了。
说到最后，黎果自己先有点绷不住了，戛然而止。
而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更是泪流满面。
都说老太太没心没肺，当年儿子死了也不落一滴泪。可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啊，她能不伤心吗？谁又看到她睁眼到天明的时候？一夜白头的时候？
最后，祖孙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老太太难得感性地问起黎果：“你在外没吃亏吧？”
黎果红着眼睛摇头，用发颤的声音说：“没有呢。”
下一秒，老太太道：“你赚了多少钱了？上交！”
*
在家里待了整整十天之后，黎果准备返程回南州市。
回程前一天的晚上，黎果坐在书桌前配完广播剧的最后一章，懒懒地伸了个腰。许心悠的语音连接在这个时候发了过来，问黎果：“在干嘛呢？要不要组队玩游戏？”
黎果问：“你这个点不上班啊？”
许心悠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恭喜老娘吧！今天我正式离职了！明天就要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牛逼了。”
许心悠说：“果果，你外型条件那么好，要不要考虑加入我的队伍？”
“怎么说？”
“简单来说，希望你跟我合伙，跟我一起直播。赚来的钱我们平分呀！”
这么说来，黎果不是不心动的。毕竟现在淘宝直播是一股东风，很多人靠直播发了家。
但是，黎果也有自己的考量，她一直坚持配音这份不高薪酬工作，其实是想在这个行业有一番作为。她有自己的偶像，想要朝着那个看起来遥不可及的目标努力。
且不论进入淘宝直播会不会亏欠，但多少对黎果现在的工作会有一些影响。
但紧接着，许心悠给出的诱惑很大：“也不用你花太多的时间呀！每天大概就两个小时直播，而且直播地点可以选在你的工作室，这样减去了你来回的时间。果果，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吧，呜呜呜。我这可都是为你做了最好的计划，让你配音和直播两不误呢！”
见黎果沉默，那头的许心悠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啊，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因为你钓上了金龟婿！所以你看不上这点小钱了！”
黎果闻言立即反驳：“哪有啊。”
“好！那你就是答应了！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话说完，许心悠火速挂了语音，也不给黎果反驳的机会。
黎果看着挂断的语音笑着摇了摇头。
她刚才其实是想说：作为姐妹，这个忙当然要帮的，而且她可以完全不要薪酬，等到许心悠的淘宝店有起色之后，再招募其他合适的模特。
想着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还要赶明天早上七点钟的公交车，于是黎果忙碌了起来。
收拾的东西不用很多，但黎果要为老太太备着一些东西。明天一早走她肯定不会去打扰老太太的，所以要提前准备。
等一切忙完，时针已经转向了晚上十一点。
黎果去洗个了澡，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就听到手机“叮咚”的一条短消息声音。
继而，黎果心里似乎有点什么期待似的，走去拿起手机，点开那条短消息。
陌生号码：【老婆，晚安。】
大洋彼岸的加利福尼亚州，现在正是早上八点。但周淅陆习惯早上六点起床，他已经工作了两个小时。
这十天时间，黎果和周淅陆的联系不算多，且都是晚上。但每天早晚周淅陆都会报道一声早安或者晚安，他说这是他作为丈夫最起码的责任——关心老婆。
起初的是黎果并不予以理会，不想周淅陆直接打来电话控诉：“为什么不回复？”
黎果心虚自己是故意不回复，于是找了个借口：“我睡着了”，或者是“我没看及时到”。
周淅陆听后道：“睡着了就第二天回复我，没及时看到就看到了之后回复我，知道了嘛？”
于是黎果只能硬着头皮回复。
说实话，第一次回复周淅陆消息的时候，黎果觉得怪怪怪的。
那天晚上十点不到，周淅陆发来消息：【老婆，晚安。】
黎果简单回复两个字：【晚安。】
可周淅陆却不打算放过，又接着道：【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黎果本想装死的，但还是忍不住回复他：【什么……】
周淅陆说：【叫老公。】
黎果：【不。】
周淅陆退一步：【要么，叫一声周哥哥，像小时候一样。】
黎果：【想得美。】
一来二往，居然还聊了有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
最后还是周淅陆很抱歉地说：【老婆，我得工作去了。】
聊天戛然而止，可黎果当时的心情却很不错，连带那天晚上的梦里还出现了周淅陆的身影。
或许不用见着面，聊起天来也会放得开一些。
周淅陆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没有直接视讯或者语音连接黎果。
要知道，以前的周淅陆可是最不屑用文字来聊天工作，他觉得没有什么话比当面说要清晰。因为当面他能捕捉到对方的情绪，从而了解对方的处事风格，来确定一个动画项目是否值得托付给对方。
眼下看到周淅陆的这条消息，黎果已经能过做到坦然回复：【晚安。】
周淅陆：【什么时候睡？】
黎果：【马上。】
周淅陆：【我怎么就不信你说的话呢？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黎果：【才没有呢！】
周淅陆直接甩出证据，一张截图，是黎果凌晨三点转发的一条微博消息。
黎果震惊了，质问周淅陆：【你怎么知道我微博的！】
周淅陆：【很难吗？只要关于我老婆的，我了如指掌。】
黎果不留情面：【呕！】
紧跟着又发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包。
说真的，面对炽热的周淅陆，黎果是觉得失真的。她其实并不能确定周淅陆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他对她看起来是非常热情的。
坦白说，黎果觉得除了小时候的荒唐以外，他们两人那么多年几乎没有任何接触。
所以，黎果推断周淅陆更算不上会喜欢她更或者是爱她。但莫名的，想到这里，黎果心里又会有一股淡淡的小失落。
过了没有两秒钟的时间，周淅陆直接给黎果发来了一条语音连接。
黎果的心里立马就觉得有些慌乱了。文字聊天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毕竟还可以有思索的时间。可直接语音聊天，她觉得有些无法招架。
但在最后黎果还是选择了接通，因为她现在多少有些摸准周淅陆的脾性了，别看这人外表一副深沉的模样，其实就是一块牛皮糖。越是要挣脱，越是黏得紧。
语音接通，那头周淅陆率先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好听到人神共愤，低沉醇厚：“果果，你不听话。”
这语气三分责怪，七分宠溺。
黎果似乎也醉进了这声音里，躲进被窝，低声回答：“我才没有。”
“没有？熬夜的难道不是你？”周淅陆低低一笑。
黎果轻哼一声：“我就要熬夜，略略略。”
其实她是想说自己习惯了晚上工作，感觉状态好像会更好一些。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的话竟然像是在撒娇。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妥，黎果都有种想要挂电话的冲动了。
她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恶心做作了？？？
“怎么办，我想你。”周淅陆道。
黎果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道：“这位先生，我跟你很熟吗？没事别想我哦。”
“你呢？你想我了嘛？”
黎果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句话开始面红耳赤起来，但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想过他，直接否认：“没有。”
“是吧，你这个人冷酷无情。”
黎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只觉得周淅陆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变得冷漠了很多。一时之间让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这通电话很快结束，在说完这句话后，周淅陆对黎果说：“早点睡吧，晚安。”
他没有喊她老婆。
敏感的黎果注意到这一点，心里无端端开始聚拢起一股失落感。
电话挂断，黎果为了分心，各种刷微博，看朋友圈，但是没用。黎果的心里总是会想起周淅陆刚才跟她道别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里似乎是不开心的，或者是失望的，又或者一颗再热的心也会被浇灭吧？
黎果心里别扭极了，她有些琢磨不透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她太作了？
她太假了？
她太矫情了？
好像……全部命中！
这一夜，黎果辗转难眠，最后也不知道几点才睡着。
闹铃在早上六点半响起。
黎果刷牙洗漱，不需要化妆，十分钟就能搞定出门。本想着不打扰奶奶，但黎果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地道奶奶的房间去看一眼。
老太太还在睡觉。
黎果没出声，看了眼之后再轻手轻脚出门。
今天外头雾蒙蒙的，因为时间早，天还未大亮。
黎果的夜盲症对于这种程度的光亮还是适应的，可就在黎果踏出家门的时候，一道强烈的光朝她照射过来。
是周淅陆，他正懒懒站在车旁边，两手抄在裤兜里，隔着篱笆院朝黎果轻喊了一声：“老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