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请成为我的刀剑
“那位先生,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歌仙兼定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阖起的眼中带着笑意, 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
如果是关于这个话题,他就有话说了。
“所谓风雅,大抵就像是A先生被风微微拂起的风衣,所谓风雅,就像A先生那样即使是做非常不风雅的工作也显得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所谓风雅……”
歌仙兼定说了很长时间, 直到所有迎合的声音都消失后,他顿了顿, 然后有些犹豫地看着对面的三日月宗近。
“……您在听吗?”
三日月宗近一愣, 刚刚略带着涣散的弯月眼眸荡起一圈涟漪, 就像上课走神被发现的学生一样, 他马上眯眼笑了起来,点头应和歌仙兼定的话。
“是了是了, 真是风雅的人呢, 这位A先生。”说完, 三日月宗近拢了拢袖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却只说出了句:“方才耽搁了你的时间, 抱歉。”
歌仙兼定微微颔首,“不必如此, 关于A先生的见解, 我非常乐意分享。”
Dr.Abundantia, 一个长在了他对于风雅理解上的男人——不过想必其他刀剑对他,也有各自不同的见解。
他说完,便安静的离开了。
室内,不仅三日月宗近在场,小乌丸、鹤丸国永、数珠丸恒次等刀剑均在场,听了歌仙兼定的描述,他们默然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半晌,鹤丸国永带这些不明意味的情绪叹了口气。
“又是一个被外貌气质征服的……这是第几个了?”他后仰倚靠在墙壁上,眼神盯着木质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分清楚,一个人的外貌和气质和内心的阴暗程度并不挂钩。
Dr.Abundantia这个人的性格,他们看不透。
他俊美帅气,风度优雅,还掌握着他们无法想象的能力,极度博学,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聊上一点,性格温柔包容……虽然看起来可能是个非酋,但是这个无伤大雅的属性,却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遥不可及……几乎所有的刀剑都对他产生了极大好感。
不幸在这个本丸诞生,谁还不是个非酋呢?对不对。
不过……他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他们尝试在交谈中旁侧敲击套话,可是Dr.Abundantia愣了一下之后,马上一五一十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从上哪个大学选哪个专业开始,开始诉说自己的身世,甚至刀剑男士一不小心没拦住,连真名也说了出来。
……裕神涉间,真是个好名字。
“估计这位A博士从一开始就听出来我们的意思了,他会怎么看待我们呢……噗嗤,就像一群跳梁小丑?”
髭切说道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声音又淡了下去。
是他们错了,笔直的刀剑开始绕着弯对人旁侧敲击耍小聪明,这听起来多令人讨厌。
可是……他们太害怕了。
AU154本丸在刚诞生初期,还未落魄时曾被派去执行剿灭暗堕本丸的任务,他们清楚地知道,遇到一个心术不正的审神者,下场是多么的凄惨。
他们见过暗堕的刀剑男士——巨大的骨刺穿透肌肉带着血色,头上的鬼角缭绕着触之灼痛的黑雾,失去理智,鲜红的眼睛中只有仇恨。
何等悲惨,何等凄凉。
从那时起,他们所有的刀剑付丧神集体立下誓言——无论经历何等变故,绝不暗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既然成为了人类,能用双脚行走,能用眼睛看到东西,心脏在强有力的跳动,那么他们的命就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们没有审神者也能够活下去。
没有审神者的本丸,比有审神者疼爱的本丸差了许多,但是同样的,比有渣审的本丸好很多。
这些年,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遇到了Dr.Abundantia,他们这才意识到,某些在他们看来比登天还难的事,在这个人的手中却是无比的简单。
同时,这个人类的温和与包容,也让他们无法克制地,回想起还是刀剑时,原主手握刀柄时透来的温暖体温。
他们是被人类使用的刀剑啊……即使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靠人类太近,可是……可是……
大抵就像是飞蛾不顾一切扑向火吧。
小乌丸的眼神透过窗子,看向了窗外,田野边,裕神涉间挽起袖子,拿着铁锹和陆奥守吉行、压切长谷部、还有烛台切光忠他们站在一起,教他们用石灰拌进土里中和泥土酸性的方法。
他非常认真,眼神里全是诚恳,刀剑们也是认真的听着,他们像是众星捧月一样把裕神涉间围在中间,眼神中全是自己都没发现的憧憬。
一个人,短短两天一直高强度的帮助他们,给他们通了电、连了网,修好了他们捡来的电器,让一个连监狱都不如的地方,居然变的……好像能住了。
“他这是不会留下来了吧?”鹤丸国永支起腿,手搭在上面摆出个有些不羁的坐姿,语气带着这自嘲,“这两天真的是全力以赴的帮助我们……所以,他是不会留下来的意思,对吧?”
没有人开口,因为即使不愿意承认,他们心中或多或少也有这样的猜测。
“真是的……人家帮了我们,自然要感谢他。”鹤丸国永站起来,然后抻了个懒腰,“你们继续讨论好了,我出去透透风……”
冷白色的衣摆在梅雨天雾蒙蒙的阳光下泛着一抹蓝,鹤丸国永站起来,打开了和室的门,光线照向他,拉出了高高瘦瘦的长影,他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儿的空气,眯起眼睛大步往前走——
咔嚓——!
鹤丸国永一愣,他低下头,发现自己不小心踩碎了什么东西。
这是个极度简陋的木雕,隐隐约约看出来是个小鹿的模样,这似乎是前几天莺丸给短刀们雕刻的小玩具……如今,却在他的脚下碎成了两半。
这就非常完蛋。
今剑从长廊边的柱子后面仓惶地跑了出来,没错,刚才大部分短刀都失去了玩游戏的兴致,他们凑到和室边,隐匿身形屏住呼吸,安静的听里面太刀们的谈话。
直到鹤丸国永突然出来,他们才慌慌张张躲了起来,今剑反应慢了一拍,手中粗糙的木雕玩具落在地上,正好让鹤丸国永给踩了。
不过现在,无论是今剑还是鹤丸国永,都没有心思去管这个碎成两半的木雕了。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A先生这两天忙的团团转,是为了要离开这里吗?”今剑扯着鹤丸国永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而鹤丸国永沉默了片刻,颇有些不自在的挣脱了今剑的手。
“下次不要偷听了,最后不会瞒着你们……我们也不知道。”鹤丸国永声音低下去,直到比今剑的小声抽泣还要低。
他有些烦躁的转过身,拿着木雕,转身想回屋找莺丸修好——
“先别扔,我大概能修好。”
今剑懵住,忘记了哭泣,鹤丸国永也有些愕然的转过身,他们看到裕神涉间从不远处走过来,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木雕,估计是以为他要扔掉。
快到中午了,田边调石灰比例的刀剑男士们也陆陆续续放下手头的工作,往回赶了。
“你先不要哭,擦干眼泪之后我再帮你修理。”
裕神涉间不自觉的就代入了教育孩子的角色,等今剑慌忙擦干眼泪后,这才拿着两块木雕,在他面前修理,在桃园奈奈生小时候时,他可是修了不少玩具。
今剑看到裕神涉间走到他的身前,半蹲下来,他努力的眨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很好……遇到这种情况可以来求助我们,我马上就会修好,所以你不需要哭,明白吗?”
裕神涉间低沉的声音温温和和,听起来让人脑仁带着酥酥麻麻,今剑低头,看着他把木雕拼在一起,微不可见的光一闪而过,顷刻间完好如初。
然而裕神涉间似乎还不满意,他用食指在粗糙的木雕上抹过,上面立刻出现了精美的花纹和鲜艳的色彩,他看似随意的捏了捏,圆柱形的腿部马上变的和梅花鹿腿部骨节完全相同,一只栩栩如生的梅花鹿木雕已经初具雏形。
今剑盯着木雕,眼睛慢慢睁大,就像是看到了魔术师的现场表演,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了。
他像是寻常巷里的孩子,被大人的小戏法逗乐的孩子,和半蹲着的裕神涉间构成了美好的一幅画。
鹤丸国永默然无声看着,突然感觉心被狠狠击中了,仿佛心脏中的滚滚热流变了道,叫嚣着要从他的眼睛里出来似的。
再看下去,要丢人了。
鹤丸国永颇有些狼狈的挪开眼睛,可是耳朵里裕神涉间不紧不慢的声音却完全绕不开,统统挤进了他的耳朵。
裕神涉间拿着手中大变模样的小鹿玩具,转动发条上弦,让它在地上挪动四肢走了起来,看着今剑抱着新玩具高高兴兴的跑远。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鹤丸国永微笑,“午安,鹤先生,不知我能否也能进去一起坐坐?”
被突然点名的鹤丸国永似乎被吓了一跳,“啊……当然可以,请称呼我为鹤丸,不必尊称。”
怎么回事,这位A博士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跟他说?
鹤丸国永有些不安,他迟疑了一下,怀着一丝私心,打开了会议室隔壁的空房间。
在没搞清楚裕神涉间来意之前,他不想让小乌丸他们插手这一切。
“抱歉,A博士,我们现在没有东西招待您。”鹤丸国永端正坐好,说实话,严肃起来的鹤丸国永,看起来和三日月宗近一样风雅至极。
裕神涉间摆摆手,然后拿出来厚厚的一摞纸,“这些都是接下来一些列设施的维护,我制作出来的东西是有保质期的,等我离开后……你们经常维护一下,使用寿命就会增长。”
鹤丸国永瞳孔微缩,衣袖下,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我的第二件事是,我的工坊已经修好了,儿女们的冬令营已经结束,至于对我的袭击者,我也调查出了眉目……最后,时之政/府刚刚给我通了电话,告诉我可以重新申请新本丸了。”
裕神涉间停顿住,然后对着鹤丸国永微微弯腰,“这些天,多谢各位的收留。”
鹤丸国永僵在那里,结果硬生生受了裕神涉间的一礼。
他笑的非常勉强,面上是肉眼可见的不自然,“您这是……要离开了吗?”
虽说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还是太突然了。
“您要不要多考虑几日?真的不必这样马上就下结论。本丸很宽敞,您完全可以带着儿女一起来住……”
鹤丸国永慌了,之前和三日月宗近有的一拼的淡然,全都荡然无存,他甚至都不敢和裕神涉间对视,生怕茫然无措的眼神被暴露的一干二净。
不能、不能就让他这样走了!
此时此刻,鹤丸国永内心的纠结和彷徨统统成了碎片,一个坚定的声音在他的脑中愈发的振聋发聩。
他想要这个人,成为他的主人。
“A博士……请问您可以留下来,做我们的审神者吗。”鹤丸国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直接捅破了窗户纸,这一刻他不再用含蓄当借口,掩饰自己的懦弱了!
鹤丸国永微微阖眼,睁开时眼眸中再无彷徨,紧接着,他发下了这辈子最严肃的誓言——
“我,鹤丸国永……可以用自身暗堕来发誓,我们会和您亲手打造的刀剑一样,献给您全部的忠诚。”
下一刻,大门被打开了。
三日月宗近、小乌丸、一期一振、数珠丸恒次等等刀剑男士,都站在门口,然后同时向裕神涉间行礼。
“一期一振,愿意用自身暗堕为誓……粟田口刀派会永远追随在您的身后。”穿军装的挺拔青年第一个做出表态,他单膝跪地,说出了最重的誓言。
“源氏重宝,髭切与……弟弟,愿为主公斩下敌人的头颅,暗堕也在所不惜。”奶白色头发的青年太刀温顺地低下了头,以及身后的膝丸也同样如此。
“我,数珠丸恒次……”
“吾名小狐丸……”
“三日月宗近,因打除刃纹较多之故,呼为三日月……愿以自身堕落为誓,听从您的差遣。”
誉为天下最美的刀剑,三日月宗近用最是不紧不慢的动作,摆出了最隆重的礼节。
最后,在一片压低身子的刀剑中,孤零零站着小乌丸和裕神涉间对视,下一刻,这柄差不多代表了本丸话语权的刀剑,最重缓缓伏下了身——
“吾名乃小乌丸,出战外敌乃吾之使命,千年不改,今愿认汝为主公,纵使身堕,亦如故。”
裕神涉间站在原地,他静静地看着对着他底下头颅的刀剑,看起来颇有些为难。
“各位请起来吧,因为这其实是我要说的第三个问题……如果可能的话,我更想直接留下来。”
“其实我对你们而言,并不是必要的……能看出来,即使没有我的帮助,你们依旧可以走到最后。但是,若是能帮上什么忙,减轻一下各位的负担,我感到万分荣幸。”
裕神涉间从那一摞文件中,抽出了最后一张,这是一份审神者委托证书。
“我想,接下来我可以给时之政/府通一次电话了,其实我来的第一天就接到了电话让我去建立新本丸……我拒绝了。”
他拿起手机,在刀剑付丧神们的目光中,从容的走向门口,就在他单脚迈过门槛时,他转过身子,语气如同他的眼神如出一辙,都是如此的温柔而坚定:
“对了,用暗堕什么的来发誓,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
“高洁而凌厉的刀刃,从来不会暗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