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荒山，小道, 孤村。
书生扣响村头的门：“可有人在？”
“谁啊。”苍老年迈的声线, 一个银发婆婆打开门栓, 浑浊的眼珠没什么力气地抬了抬, “原来是个俊秀的后生, 有事吗？”
“老人家，”尹子墨双袖合拢行了一礼，说得恭谦, “我本赶往湘阳，半途迷了路, 才到了此处, 实在是腹中饥饿, 可否向您讨个吃食。”
他穿得一身低调褐衣，内绣雅致暗纹, 眉眼清俊脱俗，通身气质宁静内敛。尊老知礼, 也不因老妇穷苦而露几分异样神态, 端方君子不过如是。
老妇人看得满意，乐呵呵请他进来：“这有什么，请进来吧, 只怕后生嫌弃咱没什么好吃食。”
“怎会。”书生跟在老人后面，见她步履蹒跚, 伸手扶了上去。
老人高兴又有些心软, 给他拿了一张厚实的大饼和松软的糕点。见尹子墨要掏出银两, 连忙阻止：“后生，咱这偏僻地，外人少进，乡亲少出，各家各户间通常以物易物，你给我银子也是用不了的。”
尹子墨一顿，收好银子，吃完后给老妇帮忙。
老人再次连连拒绝，心疼地看着他修长完美的一双手：“你的手，可不能来干这种事，我孙子快回来啦，交给他就好。”
“奶奶，我回来啦！”尹子墨本以为孙子是个壮年小伙，没想到一个不过他腰高的小个子像阵风一样刮进来。
小少年看着约莫八九岁，精瘦的身子骨，俊气英挺的高鼻梁和深蓝色的大眼。
尹子墨知道了老妇人姓步，大家都称她大奶奶，孙子名为穆穆，大抵是个常唤的小名。
大奶奶给两人介绍着，尹子墨没有问穆穆显然不是中原人的长相，即使如此穆穆很敌视他，一双猫儿似的眼背着老人狠狠瞪着他。
“你这后生长得就是俊俏，咱住在山窝窝里好些年啦，也没见过一个比得上你的。”
“哪里……”尹子墨发觉小孙子的眼神更加凶狠了，他心下无奈，估计是觉得自己抢走了老人的宠爱。
大奶奶对着尹子墨一顿大夸特夸，最后问出自己的目的：“看你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成婚了吧？”
尹子墨微微一愣，这语气，颇像家里那种探寻的口吻，下一句便是给他介绍好人家的闺女。
“……小生心系国事。”
“那就是没有婚配了。”大奶奶提炼出自己想要的讯息，见尹子墨张了张口没有否认，也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介绍女子，反而叫穆穆带他出去逛逛。
穆穆应了，领着尹子墨往村子里走，刚出门他就冷冷哼了一声：“你别以为你长得俊就能胡作非为！我长大后会比你长得还要俊！所以我肯定是要娶……”
“穆穆！”一个小丫头哒哒哒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小羊角辫甩啊甩，“你是不是又在说胡话了！让大奶奶知道揍你！”
接着她抬起头，对着尹子墨发了会儿痴。
穆穆气急了：“你这个花痴精！我没乱说！我奶奶才不会揍我！”
他气鼓鼓带着尹子墨走，也不记得自己先前没说完的话。
尹子墨不会和两个小孩计较，再说穆穆不喜欢他，到了每一处还是会好好介绍的，从这一点来说乖的不行。
他们走远了，小丫头才回过神，歪了歪头，张大嘴巴感慨：“太合适了，太合适了！”她学着大人们摇头晃脑，“这可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嘻嘻，她马上可以吃到甜滋滋的喜糖啦！
“喏，那是村里做糕点的铺子，”穆穆指着一个不过一丈宽的小店，满含怨气，“我足足当了半个月的学徒才换回三块莲花糕。”
尹子墨想到自己吃的那三块莲花状格外精致的点心，默默不语。
村子不算小，人们没有什么多余的钱财，也不像繁华的地方一样载歌载舞，从小细节处却都透着井井有条。村里的人见着生人也很友善，对他微微点头，不疏离也不太过热络。
尹子墨路过裁衣小店，似乎看见一卷闪动着莹莹微光的布料。他提神想再看，被穆穆催促着走了。
村子尽头挨着碧青的山，山下是一座祠堂。尹子墨看见祠堂后还有一个房子，古朴的红木飞檐翘起露出一角，大奶奶刚和几个同样年纪不小的老人从祠堂后的房子走出。
“那里是什么地方？”尹子墨起了心思问。
穆穆有些不情愿开口：“那是祭拜的地方……”
祭拜？莫非是什么庙宇……可也不该建在祠堂后。
“乖孙，来，”大奶奶慈祥地招招手，把一封帖子给了穆穆，“拿着这个，让衣铺的绣娘子们找最好的料子，好好发挥她们的手艺！”
“知道了。”穆穆情绪和奶奶截然相反，恹恹的走了。
“哎，后生，你陪我去山上采些甜果，回家好换换口味，你爱吃什么？”
尹子墨没有拒绝，他回头看了眼消失在视野内的红木弯梁：“大奶奶，你的脚程真快，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哎中途有事被叫去的，穆穆带你四处转，也就赶不上我这个老婆子了，”老妇人佝偻着腰，眯着眼找茂密树间的路，“后生，你进来也是不容易，我把你的事说了。”
“等过几天村里人探一条安全的路，就把你送出去。”
“劳烦了。”
……
是夜，休憩的尹子墨骤然睁开眼睛，把正想推醒他的穆穆吓了一跳。尹子墨黑暗中的神色莫测：“你想做什么？”
“你醒了刚好，”穆穆压低声音，“你快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为什么？”
“你别问那么多，叫你走就走！”
“你那么讨厌我，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
“外面地形复杂，我也是偶然才到了此处，没有领路人，你让我出去？去哪儿？”
尹子墨慢条斯理地换了个姿势，经过他白日的观察，这个村子是有些诡异，但是绝无藏有敌军。外面兵荒马乱，这里现世安稳，倒有几分桃源之意。
他忽而生了几分陪这娃娃玩的心态。
“你若领路，我就陪你走一遭。”
“我凭什么……”
窗户外面小丫头的声音远远传进来：“穆穆！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好陪我一起看萤火虫的吗？！”
尹子墨看着穆穆跐溜窜走的背影，算是明白了，这个小孩莫不是在吃醋？吃奶奶的醋，或是那个小丫头的醋？
他垂落的长睫困倦的扇了扇，重新闭上了眼睛。
穆穆听见奶奶起床的声音，气鼓鼓地往外跑，跑到扒拉着他家矮墙的小丫头身前：“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去看萤火虫了？”
小丫头嘻嘻一笑：“我要看住你！你别想抢走我吃喜糖的机会！”
穆穆憋红了脸：“等我长大了也给你吃喜糖！”
小丫头才不信呢：“你没那个哥哥好看！仙女姐姐才看不上你！”
“我，我哪里没他好看了！”
“哪里都没！嘻嘻。”
大奶奶提着灯笼，慈爱看着他们拌嘴，等两个小娃娃不欢而散各自回家，自己才慢吞吞走到尹子墨床前，给这个后生压了压被子，静静看着他半晌，感叹：“真是俊呐。”
配得上配得上了。
再次清醒的尹子墨无奈，听着老人缓缓离开，这次终于能睡了。
大奶奶没有回到床上，等着穆穆安静地睡着了，自己穿了正式的衣裳，出了家门，一步一步走到祠堂后。
一幢阴红木制成的庙宇，红纱飘荡，庙宇门口两侧种着柳树和锦簇花团，格格不入、暗生芳香。推开门往里走，精雕细琢的供奉台前摆着三个蒲团，台上一方香鼎，一缕红纱铺垫，盛着一块无名玉和一条槐枝，再无其他。
大奶奶点燃庙里的蜡烛，跪在蒲团上，点上三炷香，苍老的面容一片欣慰安详。
“主子，老奴找着人了。”
“是个又出尘又守礼的好孩子，您一定会喜欢的。”
“老奴怕出意外，找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三天后，您看合适不合适？”
庙宇半空中显出一个虚影，步音飘在半空，穿着白色长裙，裙上绣着大片牡丹。她疑惑看着老妇：“芊芊，三日后是鬼节啊？”哪里是什么黄道吉日。
黑云遮住月亮，阴风晃动烛光，风声回荡如鬼啸，大奶奶激动得双手颤抖：“哎！哎！老奴就知道主子也觉得三日后是个好日子！”
什么也没做的女鬼步音：“……”
她幽幽叹了口气，阻止不了，只能护着身子骨弱的老人回去，以免夜里凉受了寒。
夜空昏暗，白衣的女鬼从村中的这户飘到那户，这家隔着空气掐了把小丫头睡得流口水的脸颊，下一家帮快要发飙的娘子封住鼾声震天的大老爷们。
村头逛到村尾，忽而想起了什么，飘回去看了眼村民们给自己选的“食物”。
嗯，看起来嫩生生的还不错。
虽然她没吃过人，不过这是村民们的一片好意，就收了吧。
夜风寒凉，书生蹙眉拢紧了被子。
女鬼眯着眼，俯下身，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轻轻一笑飘然离开。
尹子墨当晚便做了个噩梦。
第二天他发现穆穆对他的态度更差了，连话都不愿和他说。
尹子墨走出门，发现村民们都起来了，每个人干劲满满，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热火朝天地四处挂着红纱贴着囍字。
“这是要办喜事了吗？”
“是啊，”小丫头神出鬼没，“村子里好久好久没办喜事啦，我也好久好久没有吃喜糖了。”
“这次芽芽一定要吃到。”她抬起头，仿佛是对外人的警惕，“所以哥哥你要乖乖的不能搞破坏哦！”
尹子墨温声应下，哄着小孩：“好，我不会搞破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