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婚契是个好东西, 尹子墨死了之后会不会断联系她不清楚, 至少对方还剩一口气，步音便能找到他。
据说自己可怜的夫君是被身边的人坑了, 倒不是背叛什么的，就是几个没脑子的暴|露了方位, 直接就被闻风而来的巡卫军包抄。
女鬼从高高的山崖上方往下望, 书生的气息就在这下头，他莫不是被逼得跳了崖？
她不觉得尹子墨会死, 那满身的天道庇佑不是假的。从悬崖上跳下，烈烈回荡的风穿过她透明的身体，又依托着她的脚尖凭空而立。
步音在垂直的半山腰发现了一个洞口，不算太深，歪斜偏着的一点点, 里头纵着放着一口棺材, 还有一个凄凄惨惨死死攀住棺材边沿的俊美公子，赫然就是掉下山崖的尹家大公子。
这个位置卡得妙，上面的人看不见, 下头的人寻不着，躲避了大量人手的地毯式搜寻。
尹子墨长发散乱，微垂的丹凤眼眼尾擦伤了一抹红, 他一手死死抓住棺材边沿，一手捂住被划了个大刀口的腹部, 血被内力封住, 但依旧在洞里积了一小汪, 其余地顺着崖壁滑落。
他的白袍染血，撑着不肯睡去，像是仰着头的白鹤，狼狈又孤高。这个半山腰的位置是很好，但也不好，位置狭窄、毫无物资，又有一口死棺，他能够立足的位置不过方寸，为了不让自己从这个狭小的洞滑出去，他用了死力扣住被钉在崖壁上的棺材。
也许掉下去更好些，他知道这最下面有一口小湖，掉进里面尽快离开也不一定会被找到。到了半山腰，如果他不动，兴许死了也没人发现。
这么想着的男人垂着头，长发遮住他的半张脸，手仍旧没松开。
直到他听见熟悉的含着无可奈何的声音，涣散的瞳孔微微凝聚，唇角微微勾起，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不肯放手。
“我说你啊，也真是会找地方——”步音拉长的声音还没说完，男人手上一卸了力，就朝着外面倒下来，惊得她住了口，立刻显身扶住他。
“你要寻死也别这个时候寻啊。”步音啧了声，反身背起他，“你可是欠了我一条命，等伤好了要让我多吃几口哦~”
尹子墨的长发扫过她的颈窝，有几丝痒意，他往日醇美的声线带了几分嘶哑：“……好。”
他勉力侧了侧头，看见少女完美的侧脸，动人的五官不笑时显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漠然和平静，漆黑的瞳仁扫视着什么，偶尔眼底闪过昏暗的红光。哪怕背着一个人，她的脊梁没有弯下半分，理所应当的高高在上。
尹子墨混乱的思绪中是割裂的片段，有那个村子里超乎寻常的烹饪和刺绣，有她嫁衣上展翅的雪银朱雀，有楚老爷子言辞间怀念的云音公主一称……还有那个断了的凤簪。
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浑浑噩噩的男人闭上眼，心绪不得安宁，除了他想到的那些东西，还有更深远神秘的片段呼啸而上。错乱的时间交替，只是让他打了个眼，心止不住一凉，被迫陷入沉眠大梦一场。
步音并没有直接把尹子墨带回去，他那一帮子人自己随便看两眼就找出几个心思各异的，天下之人为权谋者不可能心思统一，只要不闹出什么幺蛾子，看尹子墨镇得住她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则不行，尹子墨身受重伤，带回去就等于入了龙潭虎穴，皮都得被剥下一层来，不利于伤势恢复。
女鬼带着人从半山腰飘下，隐在树林间看着一群红袍的官兵默不作声地探查过一个个村子又撤离。
她在树冠间悄无声息冷眼看着，男人的血腥气被鬼气封得严严实实。
步音想，她身前应该也来过京城，否则她不会一眼认出这些官兵就是巡卫军。她的脑海中甚至下意识推导出了五军联动中的五军分别是隶属京城的禁卫军、巡卫军，隶属皇家的暗卫，隶属京城外防城的城卫军，以及隶属于太后公主一支的娘子军。
那个安茹也许是娘子军中的一员，但绝对不会是好手，交给芊芊亲自把关的娘子军没那么残……唔，芊芊以前管过这什么娘子军？
越想信息越多，大脑越疼。步音不会勉强自己，直接断了回忆过去的想法，利用知晓的信息，飘了几个被巡卫军暗地做了关注记号的村子，在一个较偏僻的小村子里找到了落脚处。
嗯，此处山好水好人也好，很适合养伤。
这么一本正经想着的步音背着一个伤人，盯着化为男性的脸去和一个在溪边洗菜的小姑娘搭话，以防万一她还把尹子墨的外衣扒了，给他随便幻化了一件普通的锦绸披风裹着。
清纯的小村姑莲儿正顶着大太阳把自家这几日要晾晒的蔬菜清洗干净，听见旁边的林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时还有些警惕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木棍。
别看她瘦瘦弱弱的，可是缠着镇上的王师傅学了不少手脚功夫的。普通男人三两个打不过她，不然家里也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小溪边洗菜。
莲儿寻思着附近好几个村子都说有些奇奇怪怪的事，出现不少外地的陌生人，她们这边的林子里可能也来了人。
“这位姑娘，在下步胤，和家兄在山里碰着了熊瞎子，可否叨扰你去请一位大夫来？”
仿佛吸收了天地光华的男人缓步走出，穿得一身鲜翠，温言询问，为了证明还从随手提的东西中拿出一整块蜂巢，“这也是从那熊瞎子附近找见的，可能作为报酬？”
“姑娘？姑娘？”步音晃了晃蜂蜜，这可是她特意从熊口夺下的美味，顺便记下了那头熊逃跑的路线和老窝。
莲儿回过神，把棍子往后一藏，羞红了脸，磕磕巴巴：“可、可以的，啊！不要这个的，熊瞎子可厉害，留着留着……你们跟我来……”
啊啊啊啊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知道什么叫颜值暴击的小姑娘手忙脚乱把人直接往自家里带，一想到身后那个仿佛天上神仙化成的公子，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其实那位公子身上背着的男人看着便气质非凡，可小村姑一颗心都贴在了“步胤”公子身上，满脑子都是丢脸死了丢脸死了。
步音余光瞥见这马虎小姑娘忘记的菜和菜篮，食指一点，菜都飘入篮子中，菜篮慢悠悠飘着落入她手中。
有那么一种人，你瞧着他，便瞧见了这世间的风花雪月、万古繁华和碧海无澜。在他面前会不自觉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为了换得一眼垂怜。
偏僻的小村子不懂那么多词汇，只知道呆呆注视着集聚灵气和美好的公子，他跟着莲儿，所到之处一片寂静。等莲儿带着他远远的走了，有人痴痴地碰了碰身边的人：“二狗子，我刚才好像看见神仙了。”
“我也看见了，”二狗子也是一脸的恍惚，“我还见着他跟在莲儿妹后头呢。”
“我也看见……”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猛然反应过来，一哄而上，跑到莲儿家去看那仙人公子。
莲儿的家人也是迷迷糊糊的，最迷信的爷爷摇摇晃晃咕咕哝哝了几句，反而最先回神，一根拐杖打在莲儿她哥的腿上：“没听见人家说的吗！还不快去请大夫！”
莲儿她哥竹哥儿哎哟一声，连忙跑了，推开门被人海唬了一跳，围观的村民也听见爷爷那一声呵斥，给他让出条道来。竹哥儿想到人命关天，挠了挠头没耽搁跑了。爷爷热情地让家里人收拾一个客卧出来让伤患休息，一家人走动起来，莲儿这才发现自己的菜忘了，还是人家公子帮忙拾掇上的。
她红着脸接过，外头人扒着门缝瞧着呢，转头就把出了房子的莲儿围了个严严实实。
“莲儿妹，这位、这位官家你从哪儿碰着的，咋那么好看呢？”
有人追问，莲儿只要不在步音面前还是个大大方方的姑娘，她想到最近几个村子的外来者，长了个心眼，没有多说。村民们不在乎这个，有人转眼盯上了她的挎篮。
“哎哟我说莲妹子，你这菜篮是自个儿做的吧，可真不错，能不能匀给我，咱也不占便宜，用一只老母鸡换成不？”
“陈婶子你说的啥话！这篮子不就是老李家卖的么，想要自个儿买去……莲儿妹啊，我瞧着你这罗罗菜不错，我家儿子最近就馋这个，我用笋头跟你换一茬怎么样？”
在一群比自己辈分大的长者嘚吧嘚吧围攻下，莲儿茫然地抱住自己的菜篮子。
步音靠着床沿，听见外面的喧闹声乐了，她戳了戳昏迷的尹子墨脸蛋，其实不请大夫也可以，她不通药理，但是有一身鬼气和鬼术，怎么的都能给他捣腾好了。考虑到这么做太突兀，她才让人去请大夫。
到时候施个迷惑术法，保管那个大夫走了之后想不起来他给谁看了病。
竹儿哥催着赶着大夫来了家，大夫也不过是个乡野大夫，看不出太多，在步音的暗示下如实写了治外刀口和气血亏空的药方，内力的内伤他是没法子了。
步音很满意，看诊的诊费是莲儿家帮忙垫付的，她再次将罗盘大的蜂巢递上，这年头蜜糖金贵，一个这么大的蜂巢能让普通一家人过上一年好日子。
爷爷做主收了，转头让儿媳妇好好捯饬保存，准备藏起来当传家宝。竹哥儿摸了摸头：“传家宝也不至于吧……”
老爷爷吹胡子瞪眼敲了敲这个年轻人的头：“你知道个啥！”他压低声音左看右看：“我和你们说，你们可别告诉外头去。”
他竖起一根指头，指了指天：“那位公子，怕是这个！”
竹哥儿还蒙着呢，其他大人都反应过来了。
老爷子念念有词：“你瞧着，那位公子和莲儿说是碰上熊瞎子了，可他自己一点儿也没受伤……”早些年他这片地儿后头的山林也被划成皇家猎园，没见着几个公子哥孤身碰上了熊瞎子全身而退，还拿了蜂巢。
这么大这么完整的蜂巢啊，指定不是惊慌失措时掰的。
莲儿爷爷觉得步胤再不济也是山神化身，信誓旦旦地给家里人说得头头是道。
竹儿哥心想那位公子的哥哥不就是被熊瞎子伤了的么，可他憋了憋，不敢打扰在兴头上的爷爷。
大楚不让百姓迷信，但这方面的律法也不算严苛，只要不被明面抓到，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莲儿家在的小村子老一辈都是信神的人，是以竹儿哥没有出言阻止的结果就是，他家爷爷不仅在家里说，还暗搓搓和村里的老家伙们叨磕叨磕去了！！
莲儿跟竹儿哥从镇子上抓完药回来觉得村子里的人都变了！她还瞧见几个半大的孩子扒拉着靠近步音休息那一边的墙头。
“瓜娃娃，你们几个在这人做什么！”
瓜娃娃吸了吸鼻涕，傻呵呵地乐：“莲儿姐姐，你能不能让山神给我变果子吃啊！”他家好久没吃果果了，果果什么成熟季节又没到，在家撒泼打滚都吃不到，瓜娃娃几个小孩子从大人哪里听了几耳朵，立马蹬蹬蹬跑到这边来。
步音变成鬼在山里飘了一圈，收货颇丰，不仅找到了百年份的药材还掏空了熊瞎子的老窝。可惜的是大夫说病人暂时不能吃熊掌，她叹了口气放弃了瑟瑟发抖的大熊。
鬼气包裹着东西成了一个大球飘在半空，普通人便看不见了，刚回来就听见瓜娃娃天真的话。
她眨了眨眼，指尖一动，鬼球球裂开一条缝，十多个果子噼里啪啦掉下来。
瓜娃娃瞧着砸在杂草地里的果子，欢呼跑过去分了，见者有份，还给了竹儿哥和莲儿一人一个，接着学着大人的样子朝着步音的房子扭着小屁股鞠了鞠躬，才兴高采烈地兜着果子跑了。
竹儿哥拿着果子傻了。
真、真是神仙？？！
莲儿也是震惊地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拿着药材忐忑地敲门，和温柔的步公子一通交流后整个人又恢复了活力。
她问了步公子关于神仙的问题，俊美无俦的人一下子笑了。
“若我真的是神仙，家兄怎会被熊瞎子伤了？”
莲儿松了口气，她盯着步公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床上的公子，心里羡慕，恨不得自己也躺在床上被这样照顾。
哎呀她都在想什么啊！
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哼着歌去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