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伪种田文(七)
伪种田文(七)
安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上, 小桃和另一个名叫杏儿的丫头在一旁收拾, 见安然坐起身, 小桃忙在他身后添了个软垫。
安然道:“雪停了?”
“刚停, ”小桃道:“正准备出发呢!”
又道:“公子您先歇着, 我去叫大夫。”
安然摇头:“不用麻烦,给我倒杯水簌簌口。”
他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大夫看不看都一样, 无非是开些补气养生的药,聊胜于无。
小桃应了一声, 到一旁倒水,杏儿捧着痰盂侯在一旁。
安然簌了口, 道:“杏儿姑娘, 你这是?”
杏儿蹲身道:“夫人吩咐杏儿来侍候公子。”
安然皱眉, 道:“夫人身边一共才带了四位姐姐,劳烦小桃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敢再惊动姐姐?”
赵忻此行带的人不多, 除了一位嬷嬷,就只四个丫头……他就分走两个?
杏儿道:“外面风雪路难行,爷吩咐腾一辆马车出来, 捎带着那几位举子到附近的城镇……若公子不收留,杏儿就只能下去走路了。”
安然笑笑, 道:“那就委屈杏儿姑娘了。”
他当然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 诚然队伍里坐人的马车唯有四辆, 赵忻的、安然的、大夫的,还有不当值的小丫头们坐的,但除此之外尚有运载货物的马车,哪里就会因为要腾一辆马车出来,弄得小丫头都没地方坐?
杏儿这番说辞,无非是想让他接受的更心安理得罢了。
安然发现,安国公主赵忻,和他想象的,好像不大一样。
有点……“受宠若惊”了。
安然掀开帘子,外面护卫已经上马,可见一切准备停当,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出发。
杏儿悄悄下车,去告知安然醒了的消息,回来的时候,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安然喝了一口,诧异道:“安允儿熬的?”
杏儿讶然道:“公子连这个都吃的出来?是允儿姑娘给我家夫人熬的,夫人说,不愧是学过医的,连熬的参汤都比旁人灵效许多,所以特意让奴婢给公子端来,补补身子。若是有用,奴婢每天都给公子准备一份。”
安然道:“安允儿熬的东西,确实对身体有益,夫人怀着身子,多用些好,实不必分给我的。”
他从刘恒嘴巴里抢枪也就罢了,哪好意思抢孕妇的?
杏儿“噗嗤”一声失笑道:“公子多虑了,既然对身体有益,让允儿姑娘多熬些就是了。公子放心,夫人知道公子不喜欢允儿姑娘,我们只说是夫人要用的就好。”
确实是他犯傻了,人家堂堂公主,哪会像他这样扣扣索索的?没了直接再要就是!安然拱手道:“那就多谢了……替我谢过夫人。”
不由感叹:这下终于不用蹭茶叶、蹭调料末子了,改蹭参汤了。
一碗参汤喝完,队伍还是没出发,小桃从窗口探头向外看,奇道:“因公子说了雪只会停子时一个时辰,爷担心赶不到州城,所以让我们提前收拾好,等雪小些,上车就能出发……怎么现在还不走?”
杏儿道:“不如我下去打听一下?”
小桃缩回脑袋,正要说话,车帘被掀开,刘恒带着一身寒气上车,开口便道:“陈若涵不见了。”
见安然垂目凝神,只当他又在演算,忙道:“你别耗神,我将人撒出去找就是,费不了多少功夫。”
又问:“昨儿你说,未必走得了,是不是因为在这个?”
安然道:“可能吧!”
“别可能啊,”刘恒说了一句,又改口道:“得,不该问你。”
掀开帘子对外道:“吩咐下去,我们先出发,留一队人继续找,那几个举子若不肯就走,给他们留一辆车。”
若是没有安然“未必走得了”的话,他会先找到人再说,但现在却不敢耽搁,赵忻和安然的身体,都经不起折腾。
安然道:“让他们朝南找。”
“先找南边。”刘恒又吩咐了一句,拉上帘子,问:“感觉身体怎么样?”
安然道:“挺好,那点血算什么?再多我都流过。”
刘恒“噗嗤”一声失笑,道:“这种事很值得得意?”
安然挑眉道:“那是自然,没流过血算什么男人?”
刘恒没好气道:“是不是男人,和有没有流过血有关系吗?说的好似你在战场上杀过敌似的。”
安然耸耸肩,道:“这种事,我当然没办法跟公子比。”
见刘恒好半天没反应,道:“怎么?”
刘恒眯眼,眼神变得凌厉,沉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安然指指自己的双眼,道:“我是什么人?看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好吧?我要不要改称呼?叫你国公大人,还是四殿下?”
刘恒那句话原是诈他,见安然果然早就知道了,盯着他看了一阵,泄气道:“算了。”
眼看京城将近,他还一直担心,到时候怎么跟这小子说,等说开了,他生气了怎么办?他变得同那些人一样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怎么办……结果这人竟然早就知道了。
居然一直跟他装傻充愣!
刘恒好不郁闷,却连埋怨的话都没法出口:他自己隐瞒身份在先,还怪别人不戳穿?
这会儿马车已经动了,刘恒才想起正事,道:“先前你说子时雪会停,又说可能会被耽搁,我便提前让人收拾,忙乱了一阵,没太注意那几个书生的动向,谁知临出发的时候,才发现陈若涵不见了。周长宇几个都说,本以为他在佛像后面看书的。”
又问道:“你刚刚说他向南去了?昨儿你不是说他若是向南,恐有性命之忧吗?那他现在……”
安然语气平静:“怕是已经死了。”
心中怨念沸腾翻滚了一阵,渐渐归于死寂。
见安然脸色有些发白,刘恒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先走,我带人去看看。”
……
两刻钟后,陈若涵在离破庙向南两里的地方被找到。
他果然是死了,活活冻死的。
外面狂风暴雪,所有人都在破庙休息,没人能将他带到两里外害死,只能是他自己。
但问题是,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冒着风雪上路?为什么明明叫他不要向南,他偏要向南?即便没将安然的话放在心上,去赶考也应该东行才是。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从陈若涵离开破庙,到众人找到他,不过一个时辰,一个身体健康、神志清醒、准备充分的人,为何会在赶路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被活活冻死?
这些问题,除了死了的陈若涵,无人得知,即使后来知道,陈若涵会试落榜,身上只有秀才功名,他去京城其实不是赶考,而是投亲,也对揭开真相没有任何帮助。
即使在后世,当人们遇到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事的时候,也会幻想出神仙妖怪或UFO,强行给自己的一个解释,更何况现在?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联系安然之前的话,便将此事最终归于一句“命中注定”的叹息,而对安然,更添几分敬畏。
周长宇等人虽然伤心,眼下却不敢耽误,在侍卫的帮助下草草安葬了陈若涵,终于赶在风雪再度来临前,到达了州城。
刘恒到的时候,安然已经泡了个热水澡,披着狐裘坐在火炉边,火炉上架着块铁板,铁板上的肉片烤的滋滋作响,香气扑鼻。
安然用长长的筷子翻着肉块,时不时撒点调料上去。
杏儿给他打下手,小桃站在他身后替他擦拭头发,羡慕不已:“公子您的头发真好。”
才刚洗的头,就能一梳到底,光滑柔软的跟缎子似得,让人爱不释手。哪像她们的头发,不洗的时候,又油又痒,洗了之后,发毛打结,梳通就得半个时辰。
安然没说话:姑娘,洗发水、护发素了解下?在他那个时代,谁家姑娘的长发不柔顺的跟丝缎似得?
又忍不住发散思维:他要是哪天实在过不下去了,将空间里的洗发水什么的倒一瓶出来换个包装,说不定能发笔横财呢!
刘恒在他对面坐下,接过杏儿送上的筷子,道:“哪块能吃?”
安然道:“哪块都能吃。”
三分熟牛肉来一块?
刘恒无语,铁板上的肉,有几块还冒着血水呢,吃什么吃?
凭直觉从里面挑了块最熟的塞进嘴里,顿时眼睛一亮:“唔,好吃!”
安允儿的烤肉已经相当不错了,但安然弄得,却好吃的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毕竟安然S级的厨艺,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想当初他凭着S级的黑客技能,可是纵横了两个任务世界,S级的厨艺能差到哪儿去?
“安然你不够意思啊,昨儿烤肉的时候,硬是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今天要不是我凑巧过来,是不是也没我的份儿?”
刘恒将铁板上看着熟了的肉一扫而空,剩下的有点不敢下筷:“这些真能吃?”
安然不理他,杏儿端来一盘子烤好的肉,笑道:“我们公子早给爷备好了!”
刘恒大为满意,开始畅快大吃,道:“条件所限,陈若涵就地葬了,若你想去看看,等天好了,我派人领你去。”
安然头也不抬道:“怎么死的?”
刘恒道:“冻死。”
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安然不再说话,专心烤肉,好一阵才道:“他的随身物品呢?”
刘恒道:“被周长宇收了,说会让人捎回去给他家人。”
安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陈若涵的家人,原主是见过的,年轻守寡、看似温柔实则极有主见的妇人,总是抿着嘴笑不说话、手脚却很勤快的小姑娘……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脸红红的叫他“安大哥”,声音小的和蚊子似的。
后来原主和陈若涵翻脸,还遇见过小姑娘一次,被她塞了一捧新摘的野枣,甜的要命,原主吃的眼泪都下来了。
安然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能力救陈若涵,否则此刻的心情,恐怕会复杂的多。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陈若涵这种人,他和原主的情谊是真的,他对原主多年的包容照料是真的,他对原主的愧疚和担忧是真的……但哪怕再选一次,他一样会为了自己,毫不犹豫的出卖原主。
他甚至连悔恨都不会有,甚至从没真正觉得自己错了,即使在哭着说“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也一定会加上“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我没想到”之类的话。
他真的不知道,那些人处心积虑骗原主写文章,是要害他?
他真的不知道,在公堂上作伪证陷害原主,原主会有什么下场?
他真的没想过,原主只指责了安允儿几句,安允儿就要毁他前程,她怎么可能因为原主是她叔叔,就对他心慈手软?
对这种人,安然甚至连报复的欲望都没有,唯有“厌恶”二字。
身体中,原主的残念很安静,积分也很安静,没有因为陈若涵的死给安然加分,也没扣分,似乎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哎,哎哎!”刘恒敲盘子提醒:“是不是该翻面了,都闻到胡味儿了!”
安然将筷子扔给刘恒:“你自己翻吧!”
陈若涵的遗物被周长宇取走了,看着似乎理所应当,但……周长宇杀陈若涵?这种可能有多大?
刘恒咬牙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知道他身份,或者假装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偶尔放肆一下也就算了,现在都说破了,居然还对他这么不客气、不耐烦!
太过分了!
杏儿忙接过长筷:“奴婢来吧!”
一样是烤肉,总觉得杏儿弄得欠了几分滋味,偏安然又不理他,刘恒吃了几口,气哼哼的去了。
安然转去內间看书,小桃和杏儿给他点上熏香,自去外间收拾残局,片刻后,外面传来小桃的声音:“允儿姑娘,您来看我们公子?不巧的很,公子舟车劳顿,刚刚歇下了。”
安允儿笑道:“不巧?我看是巧的很,每次我过来,四叔都在歇息。”
杏儿轻笑,软声道:“既然允儿姑娘知道,就不该说破才是。”
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还天天上赶着过来,还好意思说出口……好光彩么?
诚然安允儿人缘很好,但不包括她们在内。
所谓宰相门房三品官,赵忻身份何等尊贵,身为赵忻身边的贴身侍女,便是官宦家的女儿在她们面前也不敢拿大,何况一个平民小丫头?
偏这个安允儿,嘴里姐姐妹妹叫的亲热,却明里暗里使绊子……你要讨好公主大家能理解,可讨好公主,非得靠打压她们这些做奴婢的?
当初刘恒问公主借个丫头,去安然身边暂时服侍几天,为何公主先是不肯,后又将小桃派了去?还不是因为安允儿当着公主的面,说她熬药的手法不对?
她们以前跟着赵忻,赵忻喜欢安允儿,她们便是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更别提发作了,如今既被赏给了安然,安然又讨厌安允儿,她们又何必再忍?
安允儿懒得理她,提高了声音,脆声道:“四叔,允儿有话想和你说。”
安然这次倒想听听她说什么,道:“小桃、杏儿,让她进来吧。”
两女应了一声,恭敬退到一旁,让安允儿进门。
安允儿进来脸色就不大好看。
因为暴风雪的缘故,来不及提前安排住所,且州城滞留的客商又多,临时只包到这个院子。
院子上房唯有两间,一间自然是赵忻的,另一间赵忻做主给了安然……连刘恒都靠后,何况安允儿。
虽然赵忻给出的理由是安然身子弱,又带着伤,身边不能少了人伺候——唯有这两间上房,才专门有下人睡得地方。
但安允儿依旧好生不忿,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赵忻处处体贴周到,还用自己灵田中出产的人参给赵忻补身,可赵忻对她,竟还不如这个安然!
安然他做什么了?身边的丫头给他,最好的房间给他!
只是这些情绪,在看见安然之前,便收敛干净,道:“四叔,你让她们下去吧,我们单独说几句话。”
安然对两女道:“你们去替我向夫人请个安,告诉夫人,这场雪三两日停不了,让她安心休息。”
两女应声去了,安允儿神色有些复杂,这个时代,这些术士神棍的手段,居然是真的!也是,她自己都魂穿了……
又咬牙,这个安然,怎么命这么好,生下来就受尽宠爱,全家人拼命干活、缩紧肚皮供他读书,如今哪怕科举无望了,还能学到这种本事!
安然冷淡的声音响起:“找我什么事?”
安允儿定了定神,道:“周公子准备托人送回陈大哥的遗物,问你需不需要带封书信回去给爷爷奶奶。”
安然道:“不必了,前些日子,我已经托刘恒派人送了书信和银两回去。”
看着安允儿:还有事?
送信什么的,自然是借口,安允儿笑笑,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道:“陈大哥是你杀的吧?”
语气笃定,神情得意。
“哦?”
安允儿道:“别人不知道你和陈大哥之间的事,我却一清二楚!你会帮他?你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吧?
“你算出陈大哥如果向南就会有危险,又知道他不会相信你的话,你越不让他向南,他越会向南,所以你故意警告他,让他不敢待在这里,自己朝死路上走!
“你处心积虑害死他,还让所有人都以为,是陈大哥不听你的话,才自寻死路……四叔,你真的好可怕。”
这话,竟有几分真相的意思了,陈若涵的寿命原还剩下两日的,若非安然一句“向南”,他死不了这么快。
安然好整以暇道:“为什么不能是,有人看见我吐血,知道我说的是真的,知道陈若涵南行必死,所以故意去陈若涵面前危言耸听,骗他送死?
“还有别忘了,‘南行’本身,可不会死人。”
就好像这个人命中注定,今天出门会被人杀死一样,杀他的,不是他跨过的那道门槛,而是“人”。
“四叔是说我?”安允儿声音拔高:“我为什么要害他?我又怎么害的了他?”
安然淡淡道:“自然是为了像现在这样,底气十足的站在我面前说话。
“陈若涵死了,有些事就死无对证了,不怕我抓住你的把柄不放了,可是?”
安允儿一窒,道:“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没杀陈大哥!”
安然懒懒道:“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走吧。”
安允儿咬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身,道:“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有句话提醒四叔……堪破生死、杀人于无形,是很可怕,但是四叔,到了京城,你猜那里的贵人,容不容得下,这样可怕的一个人存在?”
这是准备把陈若涵的死硬扣在他头上?
以她日后在京城攒下的人脉,还真不算难事。
“安允儿你太天真了,”安然笑笑,道:“贵人们容不容得下,看的从来都不是那东西有多可怕,而是看持有他的人,握不握得住。”
安允儿神色大变,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了!你就不怕……”
猛地捂住嘴,脸色煞白。
安然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这次倒像点样子了,否则一口一个陈大哥叫着,人死了却连眼睛都不红一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巴不得他死吗?”
又道:“放心,我既说了饶你一次,那日之前的事,我都不会同你计较,不会去公主面前揭发你的。”
安允儿呆了一阵,忽然甜甜一笑,道:“四叔说什么啊?公主的身份,不是你告诉允儿的吗?”
又道:“四叔既然累了,就好生休息吧,允儿不打扰了。”
蹲身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