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什么叫一句话就破功, 这就是了。
方才还有些伤感沉重的气氛, 在对方这句大言不惭的自夸中,顿时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杜若颇为无语的看了他片刻, 萧凤鸣饶是脸皮黑厚,被她那么盯着,也感觉到了几分不自在。
他挪了挪屁股, 粗声粗气的说, “难道我说错了吗?”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手心的触觉细腻光滑,像是剥了皮的鸡蛋,手感不知比生前好了多少。
他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卧槽”,像是被烫着了似的,飞快的收回了手,无措的搭在膝盖上,眼神飘移。
萧凤鸣虽然是个土匪,但是长相却属于那种文人的清雅, 换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很有小白脸的样子。
为了更好的服众, 他不得不蓄起了胡子,将自己整成了糙老爷们的样子, 可就是自己年少最青春水嫩的时候, 皮肤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细呀。
跟个娘们似的, 一点都不威猛霸气。
萧凤鸣鼓了鼓腮帮子, 不甚满意的腹诽。
“........”
杜若见他又是摸脸又是咬牙的,以为他对自己的容貌很在意,但是别的方面还好说,单轮容貌的话。
杜若扫了周围一圈的俊男美女,实在不好昧着良心奉承。
所以她眨了眨眼睛,决定绕过这个话题。
“我有一点不明白。”
她露出了几分疑惑,摆出了虚心求教的表情,“你生前只是一个普通人吧。”见对方猛然抬起头,赤瞳中亮起两簇火焰很不服气的样子,杜若赶紧给他顺毛,“我不是说你做的事情不够英雄出众,我的意思是说,你生前没有接触过修真这块吧。”
听她不是在贬低自己,萧凤鸣眼中的火焰摇了两下,灭了。
“没有。”
声音依旧洪亮,但是语气已经很平和了。
“那你是怎么吸收那么多的魂力为自己用的?”
此话一落,其余妖的视线也都纷纷落在了他的脸上,眼神中都透着不容忽略的好奇。
鬼修的修炼条件要比人、妖、神要更苛刻许多,因为他们没有实体,且功法不多,所以一个没有经过修炼甚至都不知道修炼为何物的普通鬼修炼成鬼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有人在背后帮忙。
想到陶知明底下的龌龊行为,杜若就不得不多想。
她这一句话却把萧凤鸣给问懵逼了。
“这个,很难吗?”
他抬了抬眉梢,一脸认真的问道。
杜若同样认真的回道,“是的,非常难,简直就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可是,我觉得很简单呀。”萧凤鸣皱着眉,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自己修炼的过程,然后忽然沉默下来。
那个,他好像真的没怎么正经修炼过。
虽然他不知道别人修炼是怎么修的,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修炼一事哪怕没有读书那么麻烦,也不会像他这样只是睡一觉,那修为就自己蹭蹭蹭的涨了上来。
哪怕一根筋如他,此刻也意识到了问题。
萧凤鸣咬了咬舌尖,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支吾了半天后,他索性一摊手,破罐子破摔的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修炼的,反正就是睡睡睡,醒了就变成这样子了。”
“要不,你们帮我看看?”
“........”
安静,诡异的安静,比方才还要更加沉默且绵长的安静。
屋子里的人和非人齐齐的用一种复杂又怪异的眼神盯着他,一时槽多无口。偏偏当事人毫无所觉,萧凤鸣说完后还觉得自己的提议挺有道理,眼神灼热的反盯着一屋子有经验的人和非人生物。
“我说认真的。”
他义正言辞的强调道。
半晌后,杜若撑着头,发出一声轻笑,“你说认真的?”
她看着他,神色严肃的再次确认。
毕竟在玄门中,查看一个人的底细是一件非常冒犯隐私且不讨好的事情,谁还没有个小秘密或者底牌呢,被人随便查看岂不是跟脱光了衣服裸奔一样?
杜若虽然是个生意人,但碰上这么实诚的鬼,却有几分下不去手坑鬼。
她将利害简明扼要的跟他说了一遍,本以为对方会打退堂鼓,再不济也会犹豫两分,没想到萧凤鸣却一如既往的干脆直白,“你说的我都懂,可是除了这个办法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
萧凤鸣耸了耸肩,不在意的说,“我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随便你们看。”
顿了顿,他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正,坐直了身子,“我的魂体任由你们查,但是我的记忆可不能敞开给你们看啊。”
杜若嘴角一抽,也不知道是该夸他敏锐好还是迟钝的好,“你放心,我们不会动你的记忆的。”
“那就行。”听到她的承诺萧凤鸣就放了心,身子重新放松下来,“什么时候开始?”
杜若:“现在就可以。”
“那来吧。”
萧凤鸣双臂一伸,大大方方的敞开了自己。
当事人都表现的这么豁达,他们再犹豫反倒显得小家子气,杜若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萧凤鸣身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萧凤鸣本能的绷紧了神经,魂体也变得坚硬如石。
杜若察觉到手心处的冷硬,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放松心神,不要抵抗。”
倒不是怀疑对方出尔反尔,只是这是一种修士的本能。
好在萧凤鸣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紧张,赤瞳中露出几分尴尬和羞愧,他眼神闪烁了几下,开始找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
“那个,现在是哪一年啊?谁当政?小鬼子什么时候投降的?”
他转移注意的方式就是不断的问问题。
只是他的问题是他关心的却不是妖怪们关心的,所以在场的非人生物里面,能准确并及时的回答他的问题的,就只有继承了肖静娴记忆的林知微。
“现在是公元2020年,X大大当政,小鬼子是在1945年8月15号全面投降,新政府是在1949年10月1日正式成立的。”
“1945年啊。”听到这个时间的时候萧凤鸣脸上露出了几分恍惚,他低声呢喃的道,“只差1年。”
原来,他们曾经离着胜利那么近,黎明的曙光已经冲破了黑暗,即将洒满这片大地。
就差那么一年,就能切身的拥抱光明了啊。
想到那些死去的同胞,萧凤鸣眼眶一酸,眼底盈满了泪花。
他死死的咬住唇,克制住想要落泪的冲动,努力憋回眼角的泪水,维持住他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
“其实........你可以哭出来的。”
涂荼感受到他的悲伤和遗憾,忍不住劝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但是高兴的落泪也是一种庆祝的方式。”
“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萧凤鸣身子一僵,缓缓的抬起了头,瞪着一双血色的眸子,瓮声瓮气的道,“谁哭了,老子才没哭呢。”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
“小丫头。”他眼神不善的盯着涂荼,声音渐渐恢复了平静,“老子就算读书少,也知道高兴是要笑的,哭那么没出息的举动永远不会发生在老子身上。”【请大家记住此刻萧凤鸣立下的Flag。】
好心劝说还不被领情,涂荼撅了撅嘴,也有些不高兴了。
她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板着脸,严肃的说,“不好意思,我不是小丫头。”
萧凤鸣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料到了他会说什么,涂荼先一步开口道,“我今年算上虚岁三百三十三了,小伙子你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八。”
“按照年龄来论,你应该叫我姥姥。”
“你说什么?”
萧凤鸣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他震惊的看着用一种在讨论天气的平静的语气和自然的神情说出了“三百三十三,小伙子,姥姥”这种令人不敢置信的虎狼之词的小姑娘。
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偏偏对方仿似毫无所觉,继续用那种天真无邪的表情和声调说,“你看起来似乎很惊讶?”
“为什么?”
萧凤鸣嘴唇上下蠕动,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对方软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自己都成了鬼王了,还有什么不可置信的。”
“砰,砰,砰。”
萧凤鸣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胸口,感觉心脏中了好几枪。
脑子里却像是刮起了一阵风暴,将那本就不怎么清明的神志吹的七零八落。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身上也涌出了一股黑气,带着不祥的气息瞬间将他覆盖包拢,一双妖异的红色眸子在黑雾中幽冷森然,看向众人的眼神冷漠又阴沉。
仿佛回到了他刚从洞里出来的时候。
白龙几个纷纷摆出了防御的姿势,戒备的盯着他,大有一有不对立马开打的架势。
只是涂荼的表情中还多了几分忐忑和不安。
该不会是被自己刺激的吧。
“静心,凝神。”
杜若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的心神失守,被心魔给趁机而入了。
抬起指尖虚虚的点在萧凤鸣的眉心,一道翠绿的带着浓郁生机的灵气仿若清泉一般洒在了灵台。
萧凤鸣神志一清,浑浊阴冷的眼球慢慢变得清明澄澈,连周围的黑气也都一点点褪去,重新露出了他白净秀雅的面容。
“我、我怎么了?”他张大了嘴巴,揉了揉酸涩发涨的脑壳,声音沙哑,有一种跟人大干了一场的疲惫。
“修为窜的太快,根基没扎稳,一时入了魔障。”
萧凤鸣:“???”
听到局长说是他根基不稳才导致的入魔,涂荼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小手轻轻的拍了拍胸口,脸上的愧疚褪去,换上了好奇。
“局长大人,您查出他修为大涨的原因了吗?”
“嗯,查到了。”
杜若面色有些沉重,常年带着笑意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冰冷,有种风雨欲来的低沉。
萧凤鸣被她的眼神给弄的心神不宁,他扭了扭身子,最后直接站了起来,觑着她的脸色,想问什么又无从问起,只能急的不断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揪下来一把碎发。
心头,渐渐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不断的刺激着心脏,心跳瞬间失衡。
“你的体内被人种下了一种禁制。”
“啥?”
杜若看着他,神色复杂,“这个禁制能让你迅速的吸收周围的魂力为己用,变得强大,但弊端你也看到了。”
“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刺激,心神失守,发狂或者入魔。”
“最重要的是。”杜若放轻了声音,生怕刺激到他那脆弱的神志,“这个禁制是类似于一种献祭的秘法。”
“你能说的再明白点吗?”萧凤鸣睁着蚊香眼,“我听不懂。”
杜若叹了口气,换了一个他能听懂的方式,“农户养猪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吧。”
“知道啊。”萧凤鸣想都没想的道,“为了养大宰了吃呗。”
说完,他静静的看着杜若,等着她后面的话。
杜若也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了。
萧凤鸣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忽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
“***###”
他额头青筋直迸,忍不住连着骂了好几句脏话。
“谁给老子下了这操蛋的禁制。”他气的脸色涨红,胸口起伏,鼻翼喝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要是让老子知道了,一定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打断他的腿,放干他的血。”
因为气愤,他身上的土匪习性被彻底激了出来,一双赤瞳里面红光闪烁,又凶又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场的都不是人,所以对他的威压并不怎么感冒,一个个依旧站的随意又从容。
杜若等他发泄了一通,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才缓声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下的禁制?”
“废话,老子要是知道早就上去撕了那个王八蛋了。”
萧凤鸣口不择言的怼道,“倒是你,查看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个名堂,亏老子这么信任你。”
话一出口,忽然感觉自己周身一凉,数双颜色各异的眸子凉凉的盯着他,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愤怒的仿佛火山爆发的情绪“唰”的一下冷静下来。
“那、那个........”他向来霸道惯了,说一不二,很少有跟人道歉的时候,这会要低头向一个小姑娘认错,难免抹不开面子。
“无妨,确实是我孤陋寡闻,辜负了你了的信任。”
杜若神色淡淡,嘴角勾着一抹浅笑,声音不喜不怒,平静的让萧凤鸣愈发尴尬羞愧。
“对、对不起。”
他低着头,声若蚊呐的吐出三个字。
要是对方跟他来硬的他反而不会这么快服软,但是人家跟他讲道理,他自己都觉得理亏。
“没关系。”
杜若笑了笑,“我理解你的心情。”
萧凤鸣:“.........”
更羞愧了肿么办。
杜若见他快要将头埋进地底,见好就收,冲着身后的妖鬼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将身上的气势收一收。
白龙他们也不是咄咄逼人的妖鬼,见他认错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于是大家重新坐了下来,轮流上前检查了一下对方体内的禁制,然后讨论开来。
“你确定不认识给你下禁制的人?”
桂平查看完了他体内的禁制,再次问道。
萧凤鸣使劲的点头,“真的不认识。”
白龙闻言眉梢一抬,看向桂平,“你发现了什么?”
桂平:“我之前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这个类似的秘法。”
顿了顿,他组织了一个合适的语言,这才继续道,“但那种秘法要比他体内的要霸道许多,一般中了此法的鬼不等成为鬼王就会神志崩溃。”
“但他体内的却要温和许多。”
“对方似乎并不想他死,也不想他失去神志。”
桂平说的死,是指魂飞魄散那种。
“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这次说话的是涂荼,她蹙着眉,仔细的分析着那个禁制给她的感觉,“那个禁制的初衷好像并不是为了吞噬,而是拘留。”
她看着萧凤鸣,一字一句的道,“对方想要将你留在这个世上,长长久久的,以鬼魂的形式。”
萧凤鸣闻言更疑惑了,他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是有毛病吗?”
脑子进水了?
“所以我才问你认不认识他。”杜若摩挲着下巴,深深的看了萧凤鸣一眼,“这种禁制最好的下手时机就是人刚死那会,神志朦胧,意识模糊,也最没有抵抗心里。”
“换言之,给你下禁制的人很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人。”
“不可能。”萧凤鸣想都不想的否认,“我的弟兄和朋友都死在那场战役中,我是最后一个死的,连给我们收尸的人都没有,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一双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关节碰撞声。
杜若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有了怀疑目标,也不再继续询问,而是给足了他时间,让他静静的思索。
许久后,萧凤鸣抬起头,一双赤瞳愈发鲜艳,仿佛有鲜血流动,“我想到了一个人。”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声音,咬牙切齿的说出一个名字。
“廉贞。”
.........
与此同时,海市的一间普通的居民楼内。
瑶光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霓虹灯光,低声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片刻后,她挂断电话,从保鲜柜里取出一瓶啤酒,拉卡扣环,仰头喝了一大口。
“廉贞怎么说?”
一个巴掌大的木头人从她的袖口跳了出来,落在深色的茶几上,仰头望着她问道。
瑶光坐在沙发上,往后一倒,晃了晃塑料瓶里的酒液,“说了两句。”
一句知道了,一句辛苦了。
“啧啧。”
白羽摇了摇头,吐槽道,“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意思。”
自己的桃子被人摘了,这要是换成他,肯定提着刀杀上门要回来。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瑶光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的露出了一行大字。
“是谁一开始见到特管局的人就怂的劝她撤退的?”
这么明显的讽刺,白羽自然看出来了,但是他脸皮厚,昂着头给自己找借口,“那不一样。”
“廉贞是我们七星里面最早入殿的,一向不怎么拿正眼看我们。这次自己的成果被人捷足先登了都一点表示都没有,总感觉和诡异。”
“那个鬼王,和他是什么关系?”
白羽语气一转,忽然问道。
瑶光仿似未听到,兀自将易拉罐里的酒液喝光后,闭着眼养神起来。
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了。
但白羽觉得,她不知道的可能更大一些。
想到这里,哪怕被晾着,他的心情也十分开心。
就在白羽以为这个话题就会这么过去的时候,瑶光忽然开口了,“他是廉贞的朋友。”
白羽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楞了片刻后,猛的从茶几上跳了起来。
“卧槽,我没听错吧。”他惊讶的道,“廉贞那家伙居然还有朋友?”
不是注孤生嘛。
瑶光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整张脸隐在阴影中,透着一种暮色的沉闷,“嗯,唯一的朋友。”
白羽闻言脸上的好奇更盛,他还想问什么,瑶光却像是喝醉了一般闭上了眼,任由他怎么吵闹,再也没有回应半分。
见到她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白羽的兴趣不降反升,他转了转眼珠,从茶几上跳了下来,“吧嗒吧嗒”从朝着另一间紧闭的卧室跑去。
“沈同,我有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还未开门,他就冲着门里的人喊道。
........
而在另一个灯光璀璨繁华喧嚣的城市里,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娃娃脸青年站在一个高坡上,俯视着下方的车水马龙,明灯三千。
“已经过去七十多年了啊。”
声音低哑微沉,像是刚哭过一场,带着一丝丝沙哑,俯视大半座城市的眼神里也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