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日上三竿, 萧时才醒来, 她认为自己被群殴了。头疼,脸疼, 身子疼, 像是被歹毒之人按在轮胎低下滚了一遭, 光是站着都要费上好一番的力气。
萧时一手抵住头痛欲裂的脑袋, 嗓子里干得燥出沙子来,耸着眼皮伸出手往桌子上摸去。蓦地,手中被塞了一杯水。
萧时眼珠微动,正好对上了海洛的视线。
海洛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 不等她开口, 沉声将昨天她喝醉之后的事一一说了个大概。
萧时仿佛听了一出动物杂技表演。
据海洛所言,她先是人猿泰山似的吊在酒馆房梁上不肯下来, 好不容易被海洛拽下来后, 又化作趾高气昂的战斗鸡和伊桑玩起斗鸡游戏, 互相摔得人仰马翻。在回来的路上,她又歪着身子拐到旅馆的马厩里, 嚷着要骑最烈的马, 结果跌了好几个屁股墩,最后一边哭着, 一边趴在海洛的背上扯着海洛的头发, 一边喊着要骑马回到了庄园。
萧时:“……”
她觉得这太夸张了, 刚要义正言辞地反驳, 挽回形象, 结果两眼一瞟,发现自个手上还残留着几缕黑色的长发。
“住在旅馆的旅人早上已经把马给送过来了。”海洛见杯子空了,重新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就在庭院里放着,你待会可以去看看。”
萧时正光明正大的把这几缕发丝按回海洛头上,听见这话微微侧头,显然是对旅人送马的事很是不解。
“是你要的。”海洛言简意赅,“哭着要的。”
“……”萧时,“我这就给送回去。”
“送不回去了。你昨夜直接掏出十倍的价向那人买马,对方怎么制止,你都无动于衷。”海洛说,“怕你反悔,今天凌晨时分把马送过来后,就慌忙离开菲国继续他的旅程去了。”
海洛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离开的时候,他笑得很快乐。”
萧时语塞。
算了,买就买了吧,她还没骑过马呢。
抱着乐观的态度,午饭之后,萧时去庭院中看马,不得不说心中对这未见的马怀着一点小期待。
一分钟后,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驴——一只灰色的小毛驴。
小毛驴甩动着尾巴,鼻子在草地里拱动得十分欢乐,见有人来了,也不怕生,鼻孔翕张,居然露出了具有人性化的不屑表情。
萧时:???鄙视我??
萧时冷冷一笑,和面前的毛驴开始大眼瞪小眼,毛驴胜在种族天赋,两只眼睛瞪如铜铃,丝毫不落下风。
萧时率先撇过头,苦着脸揉揉发酸的眼睛,向安静跟在她身后的管家问道:“这就是我买的……马?”
“是的。这只马可是南方国家特有的品种,在菲国很少能见到。”管家不忘真情实意地吹一波彩虹屁,“小姐您的眼光真好。只是这马血脉高贵,不爱搭理人,得请专业的驯马师来□□才行。”
像是为了验证此话一般,毛驴甚是蔑视地昂起高贵的头颅,哼了几声。
萧时:“……你哼啥呢?”
琢磨一会儿,她叫人拿一根胡萝卜过来,特意嘱咐要挑一根看起来就很美味的。
仆人虽觉得奇怪,但也没闲得去问原因,依照小姐的话,选了一根橙亮亮,散发着果蔬微甜清香的胡萝卜过来。
萧时把胡萝卜往毛驴面前一摊。
毛驴顿觉心律不齐,萝卜的香气宛如爱情的费洛蒙,吸引着它迫不及待地凑过去。
在小毛驴快乐地靠近时,萧时毫不留情地转过身,高高抛起萝卜,同一时刻,整个人也高高跃起,紧接着手臂用了十二分力气向前挥去,胡萝卜在空中受击,飚出一道凌厉的直线。
完美的发球。
两脚落地,萧时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管家仍在一旁感慨着此马性子又烈又野,还有一双冷漠的眼神,实在是难以驯服。
听上去不是在说驴,而是在说一个高贵冷艳的俊男。
下一秒,这只高贵冷艳的骏驴以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四条腿撒得飞快,长如板砖的脸上是可见的狰狞,最后四只蹄子狠狠一跃,张大嘴巴叼着了旋转的胡萝卜。
管家:“……”
是狗吗?!
萧时拍拍手,确认了:“驴,的确是驴。”
她可没有骑驴上街的爱好,便甩手把驴养在了庭院中,一日三餐喂得饱饱,随它去。
两天后,傍晚时分,萧时举着铁在庄园里乱逛时,毛驴忽然出现了。
毛驴睁着眼睛,四肢僵直,一动不动不地望着她,看上去有点吓人。
萧时莫名觉得这目光让人不适,她朝食盆里一瞧,中午放的草和萝卜已经被吃的一干二净,只剩一片枯萎的叶子黏在盆底。
萧时下意识摸摸口袋,离开索雷后,以防发生什么出乎预料的情况,她将从商人那里买来的剩下的两样东西一直放在身上。
两样东西一个是只能放烟花的小火箭炮,一个是伸缩自如可自动变大变小的铁棍。
萧时当时瞅着这棍子,越看越眼熟,心想这不就是金箍棒吗?
虽然没真货那么厉害,但用处不少。变小后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用作防身武器。
说起来最有用的还是海洛给的匕首。之前杀汾西的时候,刀身被腐蚀了一小块,今天海洛说是要重新做一个给她,就没了踪影。
在走之前,海洛郑重其事地抓住她胳膊,眼里透着化不开的阴沉:“明天凌晨我就会回来,你千万不要乱跑,绝对不要走出这个庄园。”
萧时见海洛心情不佳,大大方方地给了一个拥抱。笑嘻嘻地眨眨眼睛,让她放心:“行行,我可听话了。”
最后海洛红着两只耳朵离开时还摔了一个跟头。
“话说回来,那刀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萧时考虑到海洛体质的特殊性,甚至猜测过是不是用她的骨头做出来的。不过当她胆战心惊地去问时,海洛只是沉默着摇摇头,随后告诉她是用怪物的骨头做出来的。
至于是什么怪物,海洛没有说,不过似乎很危险,也比较难以寻找。
萧时对海洛的实力信心十足,但还是有些担心。她将杠铃放下,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心中浮现些念想,情不自禁地叹口气:“早点回来就好了。”
那毛驴像是听得懂人话,拿鼻子拱她,萧时见它伏下身子的动作,居然生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要让我骑上去?”
小毛驴不答话,但那姿势无论怎么瞧都是要让她上来的意思。
萧时惊奇地摸了摸它的毛发,很不要脸地想着莫不是她美好的心灵和灵魂让动物生出了亲近之情。
庄园这么大,骑个毛驴在里面逛逛也不错。
萧时果断地跨了上去,小毛驴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庭院里走着,似是要和蜗牛挣个高低。
萧时也不催促,仰起头继续欣赏一望无际地黑夜,点点繁星点缀其上,像极了姑娘身上漂亮的裙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时感觉天上的星星变大了点。
风也变大了,吹得人两条胳膊冷。
萧时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在天上飞着,她低低笑了一声:“唉,我乱想什么呢”
她话音未落,目光一转――发现自己真特么在天上飞着。
准确说来是毛驴在飞。
偌大的庄园变成普通房子的大小,没一会儿,又缩成了人脸大小,街道集市上的人们成为了一个个黑点,像是正在劳作的蚂蚁。
萧时:“……”
她茫然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有点疼。
“啊啊啊啊!!”萧时反应过来,一张脸煞白,猛地钳住毛驴的脖子,发出了能去维也纳音乐厅表演的嘹亮高音。
正在忙活着晚餐的管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疑惑道:“打雷了吗?”
“我的妈!我的妈啊啊——妈妈啊!”萧时双眼飙泪,在几十米的高空中疯狂找妈妈。若是她的母亲此时在一旁,定会被这番情深义重的孝心所感动。
毛驴似乎也深受感动,提高速度,化作了小电驴。
“怎么回事!”萧时一张嘴,嘴皮因逆风毫不留情地被掀翻,冷风争先恐后地灌入喉咙,四处冲撞。她眯着干涩的眼睛,不敢再往下看,光是一眼,就让她腿发软。萧时一边往死里勒小电驴的脖子,一边在它耳朵旁狂喊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啊啊!”
小电驴快要被勒出了白眼,但还是勤勤恳恳地遵守职责将她背到王都之外的无人荒山处。
萧时不知道自己飞了有多久,脸几乎要被冷风吹成了面瘫,脸颊麻麻的疼。
但即使半条命都快没了,她还没忘记用另外半条命勒毛驴。
“你他妈的下去吧!”把人送到后,毛驴忽然开口骂道,随即一道张着翅膀的黑影倏忽从毛驴体内闪现出来。
黑影使劲拍着胸口,急促喘气,歪斜一张布满黑纹的畸形脸,对着空气怒骂道:“该死的莉文!我再也不做这种蠢事了!”
萧时呆呆地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及妖,还未发声,身下的毛驴倒是抢先一步嘶叫出惊恐的哀鸣。
没了及妖附身的毛驴不再是会飞的电驴。一人一驴一起从高空往下落。
恐怖的失重感骤然袭来,萧时绷紧身体,面色僵硬说不出一句话,连喊叫的声音都被冻住,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涌出近乎窒息的疼痛。
两眼飙泪,萧时紧紧抱住毛驴。毛驴也紧紧抱住了她。
在萧时快砸到山地上之时,不可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幽寂的山谷中间忽然裂出一条蠕动的数百米裂缝,旋即裂缝像是被点燃的火焰燎原百草迅速扩大,犹如巨型野兽张大血盆大嘴,等待食物主动送上门。
而萧时正中其怀,坠入了这幽幽的黑洞中。
随后,野兽缓缓合上了嘴巴,重新回归为寂静无人的深山,月色朦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日月在无声无息中交替,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萧时是被踹醒的。
踹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力气,只能挑着弱点处慢吞吞的一脚又一脚踹过去。
费力地掀开眼皮,入目的第一眼,是一张驴脸。
小毛驴担忧地瞧着它,见人醒来,也就停下了蹄子,英俊的驴脸一夜间苍老成癞皮狗,堆积着深深的皱纹。它蹒跚地窝在萧时身边,仿佛知道接下来它们两要同甘共苦一般,一阵唉声叹气。
昨夜的事实在是太过刺激和惊悚,导致萧时如今醒来,整个人都处于茫然的状态,脑袋里全无昨日印象。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毛驴,萧时自言自语道:“我怎么牵着一条小毛驴?难道我是阿凡提?”
小毛驴有气无力地啃着地上的草,懒得理她。
萧时打起精神大致望了眼四周。
深山老林,杂草丛生,特别是周围的树,高大的不像话,百年的岁月在粗粝的树皮上刻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偶尔能看见形状怪异的黑色巨鸟从空中一掠而过,萧时和其中一只对上眼,零点几秒之间,她似乎看见了……人的头颅。
而这片天空,是不祥的赤色。空气中浮动着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小血珠,但数量太多,密密麻麻的织成了淡色的血雾,笼罩住山谷。
萧时一个寒颤,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及妖附身在了毛驴的身上,将她带到了这诡异的地方。那只及妖似乎是莉文的手下。
“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了。”一道枯树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可摸不清准确方向,如同是从天空传来的声音般,透着森然的寒气,直直撞击魂魄。
萧时晃了一下神,随即清醒过来,捏捏眉心,警惕地看向四周。
手伸入口袋,她用食指和拇指夹住那根牙签大小的山寨金箍棒,随时随地准备出手。
“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那人似乎是多年未开口说话,每一字都让人联想到干瘪的失去水分的树皮。
萧时沉声道:“不知道。”
“这里是无尽渊,不,应该说是一个假的无尽渊。”
那声音饱含恶意,萧时听得手脚蜷缩,但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心中一寒。
“但你……会让这里成为真正的无尽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