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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查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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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氛围被压抑到几乎令人无法喘息的地步, 徐青青打量朱棣那张黑到不能再黑的脸, 感慨他这人的性格还真别扭。

明明书生也是他人格的一部分, 却特别嫌弃。或许这就是两种人格无法互通记忆的缘故, 他们都在彼此排斥对方。

啪嗒!

好像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徐青青循声而望, 注意到朱棣的右手正放在腰际以下, 似紧握着腰间的玉佩。徐青青正琢磨着朱棣是不是把玉佩给握碎了,就见他象牙白袍上开了点点红花。

徐青青马上起身去扯开他的手, 果然见他掌心有血。

“疯了?”徐青青把断玉取出,看了下伤势,还好扎得不算太甚。她取来烈酒擦拭伤口,再敷药给朱棣包扎好。

朱棣全程默然, 一声不吭。

“莫非你吃自己的醋了?哎呀,我好像挺抢手呢。”徐青青把纱布系成一个小蝴蝶结,看眼仍在沉闷的朱棣,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是燕王妃。”半晌后,朱棣终于开口。

徐青青有点摸不着头脑, 朱棣突然说这种废话干什么,宣誓主权?

“何必骂自己是母狗。”朱棣凉凉地睨一眼徐青青, 起身便走。

她什么时候骂自己是母狗了???

徐青青呆滞了下, 转即才反应过来,朱棣在针对她之前那声‘狗燕王’。这厮的反射弧果然很长,就因为他反射弧长, 搞得她反应不及时, 没能好好发挥跟他吵一架, 就让他给跑了,好气人!

所以他刚刚掰玉佩,就为‘狗燕王’这声骂在生气?

果然是个疯子,叫人琢磨不透。

徐青青本想再骂几声狗燕王出气,马上联想到燕王刚才的‘提醒’,居然骂不出口了,真觉得好像在骂自己一样。

次日,朱樉和朱棡一早就兴致冲冲来找朱棣,因为萝卜已经收完了,正好可以约着一起去放鹅。

“我今儿要扮猎户。”

“我扮道长,其实我小时候真想过出家,做个道骨仙风、目无下尘的精绝人物。”朱樉说着就高扬着下巴,掸了掸身上的道袍。

从昨晚听三弟说了他们放鹅的趣事后,朱樉对今天的放鹅就很期待,特意命属下连夜准备了道袍和拂尘,所以现下他当然要好好发挥一下。

朱棣冷眼瞧这俩人的打扮,一个身上裹着半片兽皮,手拿着砍刀,背着弓箭。另一个青道袍加身,手拿拂尘,摆出一副‘我早已看破尘世’的傻模样。

都什么鬼,堂堂两位亲王,竟与三岁娃娃无异。

“四弟呢?四弟今天还扮书生?”朱棡好奇问。

朱棣未及开口,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

“都这么早啊?”徐青青依旧穿着一身道袍,如此与秦王朱樉倒是有几分相似了。

朱樉见状,忙拱手:“道友!”

“道友!”徐青青反应极快,随即嘿嘿笑着配合,倒惹得朱棣再一次拿嫌弃的眼神看他们二人。

“这山里有野兔。”徐青青打量朱棡的扮相,提议道,“与其做假扮,不如真来,去打猎试试?”

“有道理。”朱棡主张去打猎,朱樉也只好陪着他,权当做他的‘深山修行’了。

“那我跟书生继续放鹅。”徐青青道。

四人兵分两路后,徐青青得以和朱棣独处,便追问朱棣碽妃的事情。

朱棣加快步伐往前走,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把鹅赶到了河边后,徐青青就堵在朱棣跟前。

“你当我真好奇这些秘密?想病早些好,就必须追溯病因,才能对症下药。王爷的病恰巧在碽妃去世之后发作,而王爷每次发作之前,都会想到碽妃。想来不必我说,王爷也该清楚碽妃有多重要。”徐青青游说道。

朱棣微蹙眉,撩起袍子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徐青青也跟着坐下来。

秋风送爽,河岸两边的蒿草被吹得左右摇摆着,大白鹅成群结队在清粼粼的水面浮游,水下拨动的红掌清晰可见。伴着秋日的暖阳,哗哗的流水声,白鹅们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清脆的鹅叫。

“她是高丽妃,初来语言不通,心情又单纯,虽得宠却从不献媚害人,一心只想躲在宫里的一角过清净日子。从带我开始,便全心在我身上,事无巨细地照顾我,比母后待我还心细。三年前,人病了,不足一月便走了。”

前面叙述地挺好,突然一句话转折,没了。

徐青青疑惑地望着朱棣,“那她为何生病,生病后你又在哪儿,和她相处如何?”

朱棣不耐烦地看一眼徐青青,完全没有说的意思。

徐青青继续盯着他看,半晌了,见朱棣一点都没有要坦白的自觉性。她就拿着篮子去顺着河岸溜达,懒得理他。河边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有的石头上便挂满了湿滑的青苔。

一颗洁白的鹅蛋正躺在不远处,半露在水面。

徐青青着急奔过去,一脚踩在了青苔上,连人带篮子便往水里扑。

后背的衣衫突然被提了起来,嗖的一下,徐青青稳稳地在岸边落地,身体晃了晃。宽大的手掌带着强劲的力量压按在徐青青的肩膀,彻底将她的身体稳下来。

“多谢。”徐青青看眼河里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石头,自己如果头朝下摔下去,可想而知境况会是何等的惨烈。摔得流鼻血或许都是轻的了,指不定还会磕掉半颗门牙。

徐青青瞄一眼朱棣的袍角,蹭了很多绿青苔,在干干净净的白袍上特别显眼。徐青青知道燕王很爱干净,弄成这样只怕会不舒坦。

“王爷快点回道观吧,我一个人就可以赶这些鹅回去。”

“进宫前,她在高丽便有心仪的男子。那次在她侍寝之后,父皇大发雷霆,就此冷落了她。宫中向来看人下菜,她受了诸多非议和委屈,就此便病了,再没好转过来。父皇不准我去看她,直到临终前才得见她一眼。”

河岸边大片的蒿草在秋枫的摩挲中饮泣,朱棣的声音淡淡的,隐没其中,似毫无感情。

徐青青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朱棣话语背后隐藏着的巨大悲伤,像紧紧绷住的弦,压抑着所有的情绪,维持着看似完整的表面,实则再多出一道轻轻的力就会瞬间全弦崩断。

徐青青发现朱棣的眼神依旧很凉,却不是往常的薄凉,而是悲凉。

从其叙述的逻辑上来猜测,碽妃在侍寝那晚很可能无意间喊出了情郎的名字,惹怒了自尊心强大的皇帝,自此遭了厌弃。一个生存在深宫中的女人,一切命运自然都受皇帝的态度所左右,如此落得凄凉病死的结果在所难免。

虽然朱棣没有表现出来太多的情感,但从他人格分裂的情况便可知,这位碽妃的死对朱棣有着巨大的心理上的刺激。想缓和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情感宣泄,减缓心理压力。但以燕王这种别扭的性格来看,他八成不会宣泄。

“她忌日在何时?”徐青青问。

“九月初四。”朱棣道。

“过几天就到了。”徐青青再问朱棣有没有碽妃的遗物可以给她。

“作甚?”朱棣不解地看一眼徐青青。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棣将他腰间的玉佩扯下,递给徐青青,那玉佩上所缀的穗子便是碽妃所做。

徐青青就把穗子取下来,玉佩还给了朱棣。

至傍晚,俩人赶鹅回道观时,朱棡朱樉也回来了。朱棡和朱樉的发髻都略微凌乱,有碎发垂坠,几片很小的枯草碎叶夹在头发中,不太好摘掉。两人一人手里拿了一只兔子,高高兴兴地炫耀他们打猎的成果。

“哇,这两只兔子可真肥,听说这附近山里的兔子最狡猾,二位兄长一天就能打回来两只可真厉害。”徐青青一脸崇拜地夸赞道,实则这附近山里的兔子最好抓了。

朱樉和朱棡都在徐青青的赞美中得到了满足。

朱棡还特意勾住朱棣的肩膀,“四弟,你媳妇儿的嘴可真甜,你三嫂远不及她,三哥羡慕。”

“二哥也羡慕。”朱樉跟着附和道。

朱棣脸色阴沉,“二位兄长当去沐浴了。”

“啧啧,夸他媳妇儿他还不高兴。”朱棡很不爽朱棣不给面子。

朱樉拉着朱棡走,他们也确实该去沐浴了。

晚饭的时候桌上就多了三道菜,麻辣兔头、油炸兔腿和红烧兔肉。

本来三人来道观里吃苦,要特意吃农家的粗茶淡饭。这突然多出来三道丰盛的肉菜,可把朱棡朱樉乐坏了。询问之下方知,他们自己打回来的猎物便可以作为加菜来吃。

“四弟,那你可要好好谢我们了。”朱棡得意了。

“可知这菜出自谁之手?”朱棣反问。

“谁?”朱棡问。

朱樉笑着夹了一块兔肉放进嘴里,点了点头,“还能是谁,自然是四弟妹了。咱们一方打猎,一方做菜,算平手了,谁都不用谢谁,有美味吃就好。”

“唉,有些人的媳妇就是了不得。”朱棡酸了一嘴,也不再废话了,高高兴兴地吃饭。等明日还要继续努力打猎,在饭桌上加菜。

三人吃饱喝足之后,朱棡借口散步,闲闲地往后山走,最后钻进了竹林里。

刘灵秀早在此等候多时,看见朱棡后,马上行拜礼。

“呦,这段日子养得不错,细皮嫩肉了。”朱棡用玉扇挑起刘灵秀的下巴,打量两眼她的脸蛋,“刺字果然不见了。”

刘灵秀小心翼翼垂着眸子,紧张应对,“皆托王爷的洪福。”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已取得信任,他对民女很放心,还让民女帮他去联络京城的王铁匠。”

“嗯。”朱棡展开扇子,懒懒地应承一声。

“王爷,那您答应民女的事情……”发现晋王突然阴狠地看向自己,刘灵秀马上停止前话,跪地给朱棡磕头,“求王爷帮帮民女,民女是被冤枉的,只有王爷能为民女洗清清白。只要王爷帮民女达成心愿,民女愿为王爷做任何事。”

刘灵秀说着就流下眼泪,她不甘心自己落得这样的困境,她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但想要达成此愿望,她就必须寻朝廷里的一位贵人帮自己的忙。

晋王身份高贵,又年轻俊美,没什么人比他更合适了。如果一定要选,她自然要选晋王这样的人物,那些或满脸褶子或大腹便便的高官实在令人作呕。

朱棡听懂了刘灵秀的暗示,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勾住她的衣领,便将手伸进去揉搓。

刘灵秀紧闭上眼,默默忍受。

“太小了,没趣。”朱棡立刻收手,并用帕子擦了手,将帕子丢弃。

漂亮的美人儿他品过太多了,如刘灵秀这般姿色的,于一般男人来说可能还算有味道,但于他而言就太过平平,如饮白水。相较于这种姿色中上却心机深沉的女人,他倒宁愿选择姿色一般却性子活泼又言谈有趣的。

刘灵秀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和害怕,她怕朱棡对她没了兴趣,直接杀人了事。

“待事情办妥当了,自有你的好处。”朱棡打发刘灵秀可以滚了。

刘灵秀闻言后安心了不少,马上对朱棡磕头,便起身告辞,但她退下的时候有几分犹豫。

“讲。”朱棡不耐烦道。

“民女听说徐青青回来了,她不仅认了魏国公为父亲,还成了燕王妃。”提到此,刘灵秀嘴唇白了几分,握拳的手微微颤抖,但她还是保持恭敬垂首的状态面对朱棡。

朱棡瞧出她的恨意,哼笑一声,凑到刘灵秀的耳边,薄唇几乎要亲到她的耳垂上,“先办好事,倘若你敢擅自对她动手,我便把你丢到军营里,受奸成孕,再孕奸至死。”

朱棡明丽俊秀的脸上堆悉着灿烂如花的笑意,美得晃眼,却也危险,惊得人心瑟瑟。

刘灵秀惨白着脸告退,不敢再有一丝犹豫。

……

徐青青在屋里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感觉好像有人在骂自己。

楚秋把道观最近扩建的情况讲给徐青青听之后,伸长脖子看看四周,然后小声对徐青青道:“公输木匠去北边挑木材去了,大概这几日就能回。你走后他经常问你的消息,我估摸着如果他知道你现在成了燕王妃,会失望伤心了。”

“休提,过。”徐青青能感觉小木匠曾经或多或少对她有一点点特别。不过造化弄人,如今不管真假她都已经嫁人了,过去那些还没来得及萌芽的事自当随风消了,没有必要再提及。

楚秋点点头应承,确实如此,如今青青已经嫁为人妇,且不说他们之间根本就没发生什么,便是有什么也当散了。

说起来燕王已经在平安观住了有两日了,大家已经摸清楚了燕王爷的作息和生活习惯。楚秋觉得她和师妹们之前商量的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

大清早,白雾遮住了天空,三丈以外的人或物皆看不清楚。

朱棣从后山练武回来,半路遇见有道姑在挑水,见其欲放下扁担行礼,便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这怎么行,住持师姐以前常教导我们为人端直,要谨守礼节,什么都能丢,唯独这两样不能丢。”道姑行礼之后,这才匆匆去了。走的时候,因为过于紧张,下脚不稳,桶里的水溅出去许多。

朱棣睨了这道姑一眼,便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又见馨儿拿着一把小扫帚在打扫落叶。

馨儿以前就熟悉书生,她年纪小又心性单纯,不懂那么多世故,故而见到朱棣时不会像其她道姑那么害怕,她丢了扫帚后就立刻欢快地跑过来。

“有事?”朱棣低眸看着馨儿,眼睛里凉意减退三分。

“馨儿给王爷请安。”馨儿乖乖地给朱棣行礼,动作一板一眼,很正经,像是被人刻意教过。

朱棣笑了一下。

馨儿转即跑到墙边,把一捧早采好的野花送给朱棣。

“为何要送本王?”朱棣问。

“放在屋子里,看着心情会特别好。”馨儿嘻嘻地甜笑,接着道,“以前都是住持师姐一直照顾馨儿,住持师姐心地善良又细心,还通医术,把馨儿照顾得特别好。馨儿现在也想孝敬住持师姐和王爷师姐夫。”

朱棣挑了下眉,接下那束野花。

回到通达苑后,便有道姑前来送饭,摆完饭后,道姑几度紧张欲往朱棣的方向看,都试图失败。人又不肯走,显然有话说。

“你又想说什么?”朱棣拿起筷子,随便瞟了她一眼,那道姑就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贫、贫道想……想说,这些菜都是住持师姐教贫道所做,虽比不得住持师姐心灵手巧,样样都会,但味道应该还可以。请王爷慢用!”道姑说完这些话后,如释重负,连忙行礼,匆匆告退。

朱棣放下筷子,复而又拿起来,照旧用饭。

不一会儿,徐青青就笑着来找朱棣一起去放鹅。

朱棣净手后,冷淡道:“今日不去了,你随我去进城。”

“哪能说不去就不去了,有亲军看着呢,每日都记录,过段时间便会凑成册子呈报给父皇。”徐青青提醒朱棣最好不要偷懒。帝后在这方面要求严苛,若不遵循,怕是将来回京后没好果子吃。

“太子有事交代我办,无碍。”朱棣道。

“那我去换衣服。”徐青青马上应承,她当然高兴可以出门。

二人着素服骑马进城,只丘福一人跟随。

抵达凤阳城后,三人牵着马慢慢往城内进。

徐青青看见有卖糖葫芦的,马上兴奋地招呼贩子过来,问朱棣和丘福吃不吃。朱棣默然以对,丘福则马上摇头道谢并说不吃。

徐青青知道朱棣不喜甜食,不过象征性一问,遂只要了一串糖葫芦自己吃。她一口一个,吃得脆响又利落。

几眨眼的工夫,徐青就把一整串糖葫芦吃干净了。

丘福在旁极力下压着嘴角,把头低得很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没看到,他真怕王爷因此将他灭口了。

徐青青吃完后,开心地继续排队进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还粘着一块糖渣。

朱棣蹙眉看了她半晌,见她毫无自觉,不耐烦地掏出手里的帕子递给她。

“干嘛?”徐青青瞅一眼,没接。

朱棣直接将帕子按在她嘴上。

徐青青这才感觉到嘴上沾了东西,不满地接着帕子嘟囔:“说一声多简单,真的是……这要是书生肯定不会这样。”

刀子般地目光立刻割向徐青青的脸。

徐青青噤声,默默擦嘴,在心里头默默问候了燕王三百八十遍。

“为人端直,谨守礼节,心地善良又细心,通医术,心灵手巧,样样都会。”

徐青青愣了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燕王刚刚还嫌弃她呢,这会儿怎么又突然夸她了?这燕王怕是不只有人格分裂一种精神病吧?

“枉你的师妹们今早苦心夸你。”朱棣接着道。

徐青青更加迷惑了。

“她们特意跑去王爷跟前这样夸我?”

“为什么?”

朱棣嗤笑一声,随着人流进城了。

徐青青挠挠头想了会儿,总算琢磨明白了师妹们搞这些迷操作的目的。真够添乱的,一个个也不睁开眼好好看看,就凭燕王这德行,她们就是磨破了嘴皮子把她夸到天上去,燕王也不会信。白白浪费工夫在狗男人身上干嘛,有那空闲不如去嗑瓜子去。等一会儿出城前,她就买一大袋子瓜子给她们。

随后,徐青青被带到了一所住宅前,瞧着院子不大,只有两间房舍,院内有草药香,而且种类很多,要么是家中有很多不同病症的病患,要么就是个懂医的大夫家。

开门的是一名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拿打量陌生人的眼光看他们三个。

“请问周传胜可在?”丘福问。

“我就是,你们是?”周传胜疑惑地看他们,目光最终停留在朱棣身上,似觉得眼熟,随即发现他腰间的九螭玉佩上,吓得连退两步,手开始发抖。

螭,乃龙生九子之一,用这等极品玉质雕刻出的九螭玉佩,想都不用想,必属于皇子所佩。

朱棣随即大迈步进门,丘福将门关严。

西厢房走出来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笑问是谁来了。

周传胜忙打发妇人赶紧带孩子回屋,然后颤抖地转身,噗通跪下了,给朱棣磕头。

“周御医告老归乡七年,这日子过得到不错,胆子也越发大了。”丘福讥讽说罢,将刘灵秀的画像晾给周传胜瞧。

周传胜一看到画像上的人,吓得浑身哆嗦了下 ,忙伏地再不敢抬头。

徐青青这才反应过来,这一位应该就是之前朱棣所说,在凤阳可消除犯人脸上刺字的人。看来就是他帮刘灵秀祛除了脸上的刺字。

徐青青倒是好奇她用什么方法,询问之下,得了药膏,仔细闻了闻,又在手上稍微试了下,有很轻微的灼痛感。徐青青马上用帕子把手上的药膏擦掉,大概明白这药膏除字的原理了。药膏会慢慢地灼伤皮肤,令刺字的皮肤脱落后重新再生。

“这种法子一次除不干净,至少要用两个月才能彻底清除。”周传胜老实交代道。

至少两个月,但刘灵秀被劫狱至今的时间根本不足两个月,而她脸上的刺字早没有了。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在凤阳府大牢的时候,就用了这药。

“你见过她,在什么时候?”徐青青问。

“大概两个月前。”周传胜道,“她突然敲门,用三百两银票求我消除她脸上的刺字。我贪钱便应了,没敢多问。”

“你倒是聪明,知道保命不多问。”丘福鄙夷地冷哼一声。

“这太蹊跷了,若刘灵秀早就可以离开了凤阳府大牢,那又何必在一个月后跟胡百天闹一出劫狱?岂非多此一举?”徐青青万般不解,“还有那段时间一直关在凤阳府大牢的人,到底是不是刘灵秀?”

丘福受命去凤阳府查问之后,向朱棣和徐青青回禀道:“是她,偶尔狱卒会瞟见,确认是刘灵秀本人无疑。当初在流放之前,也确认过身份,那会儿她脸上的刺字还在。但因为脸比较脏,没人注意她脸上的刺字深浅程度如何。”

徐青青看向朱棣,“凤阳府大牢竟可以令犯人随意出入?”

“属下猜测凤阳府内该是有人助了刘灵秀。大牢把守虽做不到密不透风,但也算森严。但狱卒对于往来提审犯人的官差,并没有细致的记录,况且时隔这么久,早没人记得了。刘灵秀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出入大牢,走这种正当的途径反而不容易让人记住。”丘福揣测道。

“没错,捞刘灵秀出去的人,很懂得凤阳府大牢的情况,确系为内部人协助。”徐青青叹道。

丘福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既然想从周传胜这里得药膏,直接叫人来这买就是了。何必冒险让刘灵秀亲自来一趟,再把她送回大牢?”

“这药膏里头的几味药的用量,要根据每个人皮肤状况的不同,还有刺字深浅的情况来做调整。少了除不干净,多了则过度灼伤皮肤,易毁容。”徐周传胜战战兢兢解释道。

这就能解释了,为何一定要刘灵秀亲自来。

“看来助刘灵秀的这个人,不仅是官家的人,还很了解周御医的这门手艺。”徐青青瞥向周传胜,问他这手艺有多少人知道。

“草民做御医的时候,曾奉命用过一次,当年的人都知悉这个情况。告病归凤阳之后,内人曾拿此事说道过,故也有不少亲戚朋友知道这件事。”周传胜乖乖交代一切。

朱棣倒没想到不过查一个不起眼的逃犯,竟有这般蹊跷和惊人的牵扯。难怪王妃之前在京城,一定要兴师动众地亲自查刘灵秀所住的客栈。这刘灵秀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坐大牢都能被她坐出花儿来。

朱棣命丘福全力追查此事,但凡有丁点异常,立刻上报。

徐青青知道燕王对刘灵秀的案子上心,完全是因为她的缘故,正打算要跟他道谢,就听他冷淡地开口先提条件了。

“不白帮你。”

徐青青又被朱棣带到了另一处民宅前,这宅子更破旧些,里头住着一对老夫妻,还有一位近二十岁的年轻男子。但这男子好像有点脑子不正常,见到他们就怕得大叫,躲在老夫妻身后,只冒出一双眼睛畏惧地瞧他们。

夫妻俩认识丘福,得知燕王的身份后,马上带着儿子李茂行礼。

“你看看。”朱棣示意徐青青去查看李茂的情况。

徐青青狐疑地瞅一眼朱棣,很想当场掐腰对朱棣发飙。这把她当成什么了,专治精神病人的天才么。她至今对精神病的诊治经验也就只有一个——燕王你!

碍于场面,徐青青不好发作,拿帕子垫在李茂的手腕上,便给他诊脉。

“痰阻心脉,肝气郁滞。”

“神医,那我儿子的病可否能治好?”才刚介绍的时候,因为燕王妃的身份特殊,丘福没有直接道明,介绍说徐青青是大夫,特意来给李茂瞧病。

徐青青和朱棣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这精神病她真不会治。

老夫妻闻言哀伤不已,却也料到了这结果,大概以前没少请大夫来看。

朱棣打发走他们,只留自己、徐青青和李茂在屋内。

“试试善言咒。”朱棣道。

徐青青瞪他:“你当善言咒对什么人都好用,要正常人有心病再破除心防才可行。王爷知道他的心防为何?再说他也不是正常人啊。”

“曾经是正常人。”朱棣问徐青青可知道胡惟庸。

徐青青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些年魏国公一直在边关戍守,胡惟庸受了举荐在朝堂上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已官进左丞相,位居百官之首。他心在所受圣宠颇深,正得皇帝认可,实则却是个得势便骄纵跋扈的奸臣。

现在大概正是胡惟庸最猖狂的时候,几位皇子年轻,在凤阳放鹅吃苦,怕是没办法插手政务。太子倒是在朝,估计也为这事儿发愁。动摇皇帝宠信之人,国之肱骨重臣,那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解决的事,哪怕是一国太子也无法如此。

“上月你忙着筹备婚事,待嫁闺中,想来不曾知道魏国公府发生的大事。”朱棣道。

徐青青立刻严肃了,忙问朱棣此话何意。

“前些日子你父亲在朝,见胡惟庸骄纵跋扈、弄权营私,恨极了他奸恶,便将他的所作所为直接告知了父皇。但因无凭无据,加之父皇一直信任胡惟庸,听了胡惟庸辩解,便信了二人只是私下误会,才令你父亲怒极之下口不择言。胡惟庸不仅没事,还暗中收买了你父亲的守门人福寿,意图下毒,得幸这福寿没得手便被揭发了。”

朱棣没告诉徐青青发现的人正是他的影卫,因为他当时担心徐青青会耍手段逃婚,便派了不少影卫蛰伏在魏国公府看守。却没想到这样巧,及时阻止了这样一桩毒害朝廷命官的阴谋。

徐青青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筹备婚事期间,徐达竟曾经有过性命之忧。这么大的事,阖府居然全都瞒了下来,谁都没告诉她。为了让她开开心心出嫁么?

徐青青细细回想当初,确实有几日谢氏和徐达的情绪不太正常,她关心问过一嘴,二人只说舍不得她这么快出嫁。徐青青便没多想,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有人要毒死徐达。

徐达这个便宜父亲虽然爱管闲事了一些,闹得她新婚之夜搞出了失身的乌龙,但他确实是一位好父亲,真心实意对她好,关心她。

一想到徐达差点曾在她新婚之前,被胡惟庸毒死了,而福寿一直死咬着不认受人指使,令胡惟庸逍遥法外,徐青青就气不打一处来。即便知道胡惟庸早晚没有好下场,徐青青也不想由着他在外意气奋发、自在逍遥。

徐青青:“他呢,跟胡惟庸什么干系?”

既然燕王在这种时候特意提到了胡惟庸,便说明眼前这名精神失常的男子定跟胡惟庸有关。

“此前御史中丞刘基曾上奏弹劾胡惟庸,刘基生病告假时,胡惟庸奉命带医探视,刘基正是喝了胡惟庸领去的大夫所熬的药,慢性中毒身亡。之后这名大夫因醉酒失足跌亡,李茂为其学徒,事发当日的目击证人。”

“他怎么疯了?因怕被灭口,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徐青青问。

朱棣:“差不多。”

徐青青转头打量李茂,发现李茂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躲着,还用双手捂着耳朵。

捂耳朵,说明他还没有疯得彻底,或多或少感觉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是他最畏惧的东西。

“好,我试试。”

徐青青蹲在李茂跟前,李茂吓得更往墙边缩,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墙上。

“你真的要一辈子这么疯下去,做个拖累父母的废物么?怕有什么用,回头胡惟庸知晓你在这,照样会让你死。与其疯疯癫癫的苟活,随时有丧命的危险,倒不如拼一把,勇敢地站出来,把你当日的所见所闻都说出来。燕王和魏国公都会全力保证你的安全。你会问心无愧,会有机会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今后娶妻生子,好生孝顺你的父母。”

李茂起初捂着耳朵,疯狂地摇头闪躲,不愿意听到徐青青的话。但等徐青青越说越多的时候,他渐渐默不作声了,不再乱动。

居然听进去了。

徐青青和朱棣互看一眼后,便念了善言咒,见李茂的眼神有空洞的迹象,她马上说了一些鼓励他直面恐惧,勇敢向前的话。

李茂越发安静了,最终他的双手从耳朵放了下来,低头看着地面,接着失声痛哭起来。

他猛然站起身疯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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