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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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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戒堂内·

盛鸣瑶那日之所以敢这么嚣张, 正是因为她知道不出几日, 那群人必定要求着、请着、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去救朝婉清的。

不过她到是没想过, 自己在这惩戒堂内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她的师兄, 沈漓安。

“师妹。”

沈漓安以灵力驱动自己的轮椅, 稳稳地落在了关着盛鸣瑶的房间前。

他关切地看着盛鸣瑶, 凭借修真者极好的视力,沈漓安不难看出盛鸣瑶遭了多大得罪。

沈漓安的视线不由落在了她隐隐渗出血色的肩胛骨, 拧起眉头:“师妹如今可还疼吗?我之前去药堂取了些药,没想到师妹伤得这么重,这药恐怕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盛鸣瑶默默接过他带来的复愈丸和金疮药,同时也在打量沈漓安。

比起高高在上的仙人, 沈漓安更像是人间士族里教育出来的公子少爷。

温润隽秀的眉眼,总是含笑的嘴角,挺拔修长的身姿,满身清贵风雅之气,站在那里好似一根青竹, 最是能撩拨无知少女动了心弦。

早在沈漓安来之前,盛鸣瑶已将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不着痕迹地掩盖住了脚腕上的铁链。

她记得这位师兄很温柔老好人, 多情中甚至带着几分滥情的意味。若是让他见到铁链定要闹了,反倒不利。

沈漓安见盛鸣瑶盯着他看,也不恼, 温和地笑了:“瑶瑶如何这么看我?”

盛鸣瑶随口一答:“自然是因为师兄好看。”

看着沈漓安怔住的神色, 盛鸣瑶莞尔, 随后到是真想起一件事来。

在朝婉清没从苍破深渊回来之前,沈漓安一直叫她‘师妹’,等朝婉清回来了,到是改口叫她‘瑶瑶’了。

论起来,倒还是‘瑶瑶’显得更亲密些,因此上一世的盛鸣瑶并没有觉得不对。

如今想来,也不知之前的‘师妹’究竟是在叫谁。

短暂的怔愣后,沈漓安失笑:“瑶瑶如今也会打趣师兄了。”他本想抬起手揉揉小师妹的发顶,却被眼前道道玄铁铸成的阻隔拦住,只得作罢。

戒律堂里的布置有些类似于日后的监狱,只是更加狭小拥挤,配上昏黄闪烁的烛光,给人心理上更大的压迫感。

比如盛鸣瑶所在的地方,与其说是‘监狱’,不如说是一个更大一些的狗笼来的妥当。

沈漓安微微一叹:“瑶瑶,你不如给师尊认个错吧。”

盛鸣瑶脸色倏尔转冷,她放下了手中把玩的药物瓷瓶,一言不发地看着沈漓安。

“师兄倒也有趣。”盛鸣瑶坐直了身体,歪着头看着面前清朗隽秀的青年,“都不问我,空口白牙的,就想给我定罪了吗?”

沈漓安看着面前锐气逼人的少女,只觉得她变了许多,虽然五官仍是一样,但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我并非此意,也没有想要冤枉师妹的意思,只是那匕首上确实沾染了十分浑厚的妖气,师尊他恐怕——”

沈漓安蓦地顿住,没有往下说,只是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听师兄一次,不要胡闹了。好好给师尊道个歉,解释一番那匕首的来历,师尊定不会忍心责怪你。”

不,玄宁绝对忍心责怪我。

如果严重的话,说不定还能狠心杀了我。

不过比起抱怨这些,盛鸣瑶显然对沈漓安话里欲言又止的那一段比较感兴趣。

盛鸣瑶先不急答应他的话,而是试探着问道:“师兄怎么就确定师尊会原谅我?那日下山除妖时,我晕过去前看了眼师尊,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那时候,我身上的匕首应该还没有掉出来才是。”

匕首应该是从山下回般若仙府的那段时间掉落的,根本不存在在打斗时被玄宁发现的可能,除非他是透视眼。

若说感应到了妖气,那就更不对了。在场有什么东西的妖气,会比那只七阶妖兽还强呢?

这下,连沈漓安也皱眉:“怎会……”

盛鸣瑶能感觉到沈漓安此时迷茫不解的情绪,乘胜追击:“师兄,到底为何师尊那么讨厌妖兽?”

沈漓安见她好奇得凑近了自己,不由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是一段往事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记得千万别在师尊面前提起。”

盛鸣瑶立刻点头,端正了坐姿准备听八卦。

沈漓安:“我比你和婉清先入门,可我有次听芷兰真人说,师尊在我之前,还曾有一个弟子。”

“那个弟子似乎陪伴了师尊很多年,可是在四百年多年前那次妖兽叛乱里,似乎被邪祟入体,性情大变,惹出了许多乱子,也是般若仙府动荡的源头。”

这件事盛鸣瑶可不知道,她追问道:“那后来呢?”

沈漓安摇了摇头:“据说最后和师祖一起殒身了。”

“我想,也是因为如此,师尊才那么恨妖兽吧。”沈漓安温和道,言语一转,又开始劝解盛鸣瑶。

“更何况,朝师妹之前也因妖兽追捕,不慎落下苍破深渊,修为大跌,师尊才那么关心。想必师尊心中,也是暗暗关心你的。”

冷硬无情都能扭成暗暗关心,在沈漓安嘴里,这世间可真是没有一个坏人。

盛鸣瑶心中一动,勾起嘴角:“师兄觉得师尊还是关心我的?”

见沈漓安点头,盛鸣瑶又轻笑一声:“那师兄觉得,若是将我和朝婉清同时遇到危险,只能救一个,师兄觉得师尊会救谁?”

沈漓安先是轻斥了一句:“婉清是你师姐。”而后又无奈浅笑,看盛鸣瑶的眼神宽容得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婉清遭此大罪,修为大跌又身体虚弱,师尊对她的注意力自然会多一些,可师尊同样也对你很关注,不然不会在你受伤后立刻将医宗的芷兰真人叫来给你诊治。”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盛鸣瑶能感受得到沈漓安话语里的真诚,可越是这样,越是恐怖。

重来一次,盛鸣瑶更能冷静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些事情。

沈漓安已经不是在骗人了,他根本是在欺骗自己。

在他眼中,世间人物非黑即白,而他身边,更是没有坏人。

沈漓安打造了一个纯白无瑕的完美象牙塔,亲手将自己锁了进去。

盛鸣瑶摇头,平淡道:“这次下山,师尊担心朝师姐的安危,给了她超品防御符。而我呢?”

“别说是超品防御符了,师尊眼里,恐怕已经容不下我了。”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还带着三分笑意,像是旁观者在陈述,根本不在意玄宁这样明显的偏心。

“师兄不必再劝我。我可以直白的告诉师兄,若是真遇见了什么必须二选一的事,师尊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朝婉清,牺牲我。”

盛鸣瑶不紧不慢地说道。她的轻声细语落在空荡荡的惩戒堂内,甚至多了几分鬼魅之气。

“因为,师尊从来只把我当成一个赝品,一个替身。”

沈漓安下意识想要反驳:“瑶瑶你——”

“师兄若不信我,等着看好了。”盛鸣瑶放轻声音,摇了摇头,“至于道歉认错——我既无错,为何要道歉?”

“瑶瑶!”沈漓安总是温和的声音一变,带上了些许严肃,“你怎么总是这样一意孤行。”

又是这样。

沈漓安总是如此,他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给他们设定好身份,不容许他们出半分差错。

比如盛鸣瑶,沈漓安总把她当成幼时那个怯生生的看着般若仙府亭台楼阁,甚至连正殿台阶都爬不完的小姑娘。

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他固执地想要留在原地。

盛鸣瑶心中叹了口气,往后一靠,将背部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用姿态表明自己不想多说。

“我如今累了,师兄请回吧。惩戒堂阴冷破败,若是没有别的事,师兄日后也不必再来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沈漓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师妹好自为之。”

就在他操控轮椅,准备离去时,盛鸣瑶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师兄。”

沈漓安回头,盛鸣瑶没有动,只是睁开了眼,直愣愣地看着上方。

“你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沈漓安仿佛被人窥得心事一般窘迫,落荒而逃。

因为他听懂了盛鸣瑶的未尽之语。

——师兄,他们都把我当替身。

——你呢?

***

“想救朝婉清,只有一条路。”

“这条路,一定需要你玄宁座下另外一位女弟子——”

“盛鸣瑶,她的心头血。”

话音落下,包括易云长老在内的所有人屏气凝神,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冷淡疏离的白衣仙人。

沈漓安亦然。

如墨的发丝散落在玄宁的肩头,略有凌乱,遮住了半边的脸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沈漓安忽而心中一跳,浮现出了盛鸣瑶当日问她的那句话。

【师兄不必说那么多话,我可以直白的告诉师兄,若是真遇见了什么必须二选一的事……】

与此同时,玄宁真人终于开口,音色缥缈空灵似天中水。

“可。”

【……师尊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朝婉清,牺牲我。】

沈漓安脑中轰然炸开,纯白无瑕的象牙塔中,脆弱的一角已经坍塌。

下一秒,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向温润包容没脾气的沈漓安第一个反对。

“我不同意。”

众目睽睽之下,一直待在玄宁真人左边的沈漓安神色坚定,转着轮椅拦在了他的师尊面前,直视着玄宁,行了一礼:“婉清师妹因体内邪祟昏迷,固然心痛。可瑶师妹之前下山除妖,身受重伤。”

哦哟,内讧!丁芷兰饶有兴致地围观,用手边的茶杯掩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

看不出来嘛,平时沈漓安这孩子如此乖巧听话,这时候倒是敢站出来替那可怜女孩儿说话。

还算有几分血性。

“何况瑶师妹这几年荒于修炼,修为一直没有提高,若是失了一滴心头血——”

玄宁眼皮子一撩,抬眸看向沈漓安,语气沉沉:“盛鸣瑶本应该死去。”

“是婉清将装有超品防御符的香囊给了她,救了她一命。”

“既如此,盛鸣瑶给一滴心头血,也不过是作为答谢。”玄宁又抬眸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的沈漓安,语气冰冷至极,“答谢婉清恩情罢了。”

沈漓安僵立原地,脸色惨白。

易云长老见这对师徒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婉清如今情况危急,告诉盛师侄后,想必师侄也会体谅的。”

“只不过体谅归体谅,真的涉及心头血,总要她本人愿意才是。”

说了等于白说。

丁芷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总之,躺在床上的那位如今只剩下五六日了,至于关在牢里的要怎么说服,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说完后,丁芷兰也不看旁人,挥挥手示意弟子们跟上,转身就出了门。

他们是如何的商议的盛鸣瑶暂且不知,不过显然是代替她达成了一致,盛鸣瑶没有在惩戒堂呆够八天,就被人带了出来。

“要去正殿?”盛鸣瑶略一思索,猜到大概想用匕首的事情压她,扬眉一笑,“那就麻烦师姐带路了。”

云韵偷偷扶了她一把,面上飞起了红霞:“不、不麻烦的。”

她记得,那日自己本想去救这位师妹,反倒被她用灵力推了一下,避开了那发狂的妖兽。

“只是师妹,这链子我不能随意取下。”云韵带盛鸣瑶走到了惩戒堂门口,为难的看了眼盛鸣瑶脚腕上的铁链。

饶是云韵平日里懒得管这些闲事,此时看到盛鸣瑶因为久不见光,对上屋外朝阳眯起的双眼时,也忍不住在心中小小的埋怨。

不知道那玄宁真人缘何如此狠心。

两个徒弟,差别就这么大吗?

两人从偏僻的惩戒堂走出。

门派内普通弟子不允许御器飞行,盛鸣瑶有伤在身不能运用灵力,因此两人的‘走’还真的就是徒步。

这一路上,自然也遇见了不少人。

弟子甲:“嘿,瞧见没,那个就是盛鸣瑶!和朝师姐还真的有几分相似诶?”

弟子乙:“嘘嘘嘘,小声点,你不怕被她打吗?”

弟子丙:“呿,怕什么?不过一个替身,说白了就是山脚下的摆地摊的人卖的赝品,正主回来了,哪儿还有她嚣张的地方?”

弟子乙:“噫,小声点吧!云韵师姐还在呢!”

盛鸣瑶根本不在意这些。

且不说这群人对她造不成什么伤害,盛鸣瑶本身也不会在般若仙府久留。

再说了,盛鸣瑶自己之前行事嚣张跋,仗着沈漓安脾气好,玄宁通常又不管她,在师门里简直横着走。

也因此惹了不少非议,人缘极差。

反倒是云韵气不过,但见盛鸣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能小声说道:“盛师妹不必担忧,今日正殿掌门、长老俱在,你若有何冤屈,直说便是。”

云韵是芷兰真人最小的弟子,正儿八经通过试炼选出来的,和盛鸣瑶这样靠脸的货色不一样。

芷兰真人最是面冷心热,对徒弟极好。弄得云韵以为所有人都和她的师父一样。

盛鸣瑶心中一暖:“无碍,师姐不必忧虑。”

她已经很久没有接收到这样的善意了,见云韵面上仍有怒气,忍不住又笑着宽慰了几句,“我带了这几天早就习惯了,何况也并未影响些什么。”

风华绝代,惊鸿照影。

虽带着镣铐,盛鸣瑶的笑容却比任何人都洒脱豁达,瑰姿艳逸,自有一股风流之韵。

云韵晃了下神,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为什么玄宁真人当年力排众议,要收一个在修仙上资质如此平庸的女孩儿当弟子了。

就凭这脸!她值得!

盛鸣瑶:你别说,还真是因为我的脸。

那些人见盛鸣瑶不搭理,也自觉无趣,也没有人跟着说话。

之后的路途到是太平许多,很快,两人就来到了般若仙府的正殿。

当盛鸣瑶再次被带到大殿时,许多在场弟子的呼吸乱了一瞬。

美,太美了。

与朝婉清的清丽绝尘不同,盛鸣瑶长成后,天生便是华丽秾稠到仿佛炼狱罂粟的长相。她眉眼自然上扬,似笑非笑间,总让人觉得盛气凌人,傲慢骄横,让人不敢直视。

可现在,她身上原本的白色门派服装已经被血污掩盖,肩胛骨和腹部的上改口明显还未愈合。

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孔甚至有几分柔弱,配上脚上的镣铐,更带着一丝诡异的美感,像极了一个人间手艺人捏的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这种恍若浮生绮梦破碎的美感,着实摄人心神。

谁都未开口,但很有些人已经不自觉地将心对她偏去。

玄宁真人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下意识用了灵力,逼得那许多人不得不低头。

掌门未开口,易云长老见此,叹了口气:“那匕首,我们探查过了,却有妖气。与你朝师姐身上的妖气像是同源,应该也是来自于苍破深渊。”

“事到如今,盛鸣师侄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易云长老的情绪十分混沌复杂,饶是感知能力突破天际的盛鸣瑶,此时也不能猜测到什么。

此时盛鸣瑶规规矩矩地跪在了正殿中央,脊背挺得很直,眼神也没有乱飘,只能借着刚进殿时那一眼在脑中仔细思考退路。

首先,把匕首送给她的红衣大佬是什么身份还真不好说,但盛鸣瑶决不能承认。

其次,这是上个世界幻梦中的东西,将幻梦之物带出……简直闻所未闻,自己也许还能借着这个漏洞,博得一线生机。

最后,就是心头血了。现在是这群人有求于自己,说不定会讹上她。

好歹也在修真界重活一世,盛鸣瑶可没那么蠢得认为修仙界都是好人。

片刻之间,盛鸣瑶心思百转,面上半点未显,恭敬道:“回长老的话,弟子得到它时,这是一把普通的人间匕首。”

易云点点头,脸上仍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没说话,也让人猜不透情绪。

殿内一时寂静。

这时,玄宁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宛如碎玉在风雪中叮当作响:“你是何时、何地,又从何人手中得到的匕首?”

被质问的盛鸣瑶有些累了,但她仍坚持着跪得直挺挺的,不肯弯曲脊梁。

看着倒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堪。

易云心中一叹,到底不关他的事,也就不再开口。

自己之前做马前卒已经够给玄宁面子了。

“回玄宁真人的话,何时得到的匕首,我是真的记不清。”这么多人面前,盛鸣瑶不敢展现出太大变化。

她揣摩着自己以前的口气,故意叫玄宁为‘玄宁真人’,将喜怒表现的明显:“大概是某次下山随手从小贩手里买来的吧?我瞧着精致好看,又小巧方便,就带在身上了。”

合情合理,听这口气,完全就像是一个被冤枉的女孩儿在撒娇。

不得不说,如今盛鸣瑶对人心和情绪的把握已经到了极其刁钻的地步了。

就连掌门常云听了她的话,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和玄宁,他们是否真的冤枉了这个孩子?

要知道,以前盛鸣瑶在门派里的名声可不太好,不少弟子都暗暗嘀咕她跋扈、无脑。

这样一个女孩儿,在阅尽千帆的常云眼里,单纯的和个白纸一样,哪儿有那个胆子和门道去勾结妖兽?

这时,盛鸣瑶又道:“弟子之前就说了不知,是真的不知,师伯师长为何都不信我呢!”

小姑娘眼神凌厉,漂亮的桃花眼上扬,看着颇有几分逞凶斗恶之气,声音却委屈极了。

常云心中暗道,这盛鸣瑶恐怕真的没那个脑子。

三人对峙,器宗易云长老事不关己,医宗芷兰真人乐得看戏。

“说的倒是轻巧,可也并无证据证明你与妖兽毫无干系啊。”

开口的是药宗的炼药长老游隼,他的女儿游真真与盛鸣瑶常有口角,因此也看盛鸣瑶不太顺眼。

游隼冷哼一声:“不然,那妖兽为何独独绕过了你?反而去攻击别人?”

这个问题问的妙啊!

和后世那些“他怎么不打别人就打你”简直是一个系列的脑回路。

盛鸣瑶忍不住笑了,引得裹在肩膀上的纱布又渗出了丝丝血迹。

之前的伤势因为惩戒堂潮湿阴暗的缘故,只勉强愈合,但一有大幅度动作就会崩裂。

比如刚才盛鸣瑶走得快了些,腹部的创口就又崩开了。

血迹没有太明显,盛鸣瑶也毫不在意的伸出手摁了摁——她的手上亦交错着未褪去的血痂。

一直没有出声的沈漓安终于看不下去了,被誉为‘仙府第一公子’的他,头一次在对长辈说话时敛去了嘴角的笑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我师妹身体不好,之前又受了重伤,进了惩戒堂。”

玄宁微微侧首,看向了自己的大徒弟。

沈漓安垂下眼眸。

他从未反抗过自己师尊的任何命令,总是那么温和乖巧,完完全全地被人驯养。

可这次不同。

沈漓安一看到盛鸣瑶,一看她身上的伤痕,一看到她嘴角嘲讽似的笑意,就会想起那日,他们在惩戒堂的对话。

他在愧疚。

为她脚腕上的枷锁,为她满身伤痕,也为了……那日她在惩戒堂中,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沈漓安避开了玄宁真人审视的目光,总是温柔轻缓的声音不由带上了几分指责的意味。

“如今既然没有确切证据能够证明我的师妹与妖兽勾结,那么,各位师长师伯能否先让她回去养伤?”

满室寂静。

盛鸣瑶心中叹息。

之前在惩戒堂里,她感知到沈漓安身上有股‘恐惧’在蔓延。又想起似乎朝婉清在苍破深渊出事时,沈漓安也在现场。

结合了盛鸣瑶脑中为数不多关于《仙途漫漫》这本书的记忆,她不难判定,沈漓安是个有奇怪感情洁癖的人。

他为自己、为旁人,皆蒙上了一层温柔表象,如今却被盛鸣瑶短短几句话和现实毫不留情的戳破,只能竭力填补着自己想象中纯白无瑕的完美象牙塔,祈求它不要坍塌。

徒劳罢了。

盛鸣瑶抬起头,冲着沈漓安坐在轮椅上的背影笑了:“师兄,谢谢。”

怎么说呢?

沈漓安这滥情的脾气,对着路边流浪的一条狗都会心软相助。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平日里的温和笑意,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不过盛鸣瑶感觉得到,他刚才的那几句话,有急迫、有指责、有愧疚,也有真心。

这就够了。

沈漓安听到盛鸣瑶那句‘师兄’,下意识回首,猝不及防便撞进了盛鸣瑶带着璀璨笑意的目光。

这笑容一闪而逝,像极了百年前,在人世间看过的烟火。

他如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下过山了。

“但是不必了,弟子如今还撑得住。”

——这句话是对堂上的几位长老说的。

“此事事关弟子声誉,请恕弟子冒犯。可若是今日当着众人面前不说清,一拖再拖,只会让谣言四起,连累师门凭白受辱。”

少女倔强执拗地跪在地上,端的是一派光风霁月,正派磊落。

丁芷兰忍不住插话:“行了,不就是一个匕首的事吗?先不说人界匕首中也许就混着几个妖族的东西,你们有没有想过,若这妖气,是在收妖途中沾染上的呢?”

众人一怔,他们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

掌门常云看向了正殿的盛鸣瑶:“在收妖途中,你可使用过这把匕首?”

“用过。”盛鸣瑶半真半假,“弟子不太擅长用剑,偶尔会以短匕藏于袖中,待妖族不备时,伺机出手。”

感受到几位长老缓和下来的气息,盛鸣瑶又补充道:“弟子自知修为不够,带匕首也是为了给师兄师姐们少添些麻烦。”

易云长老笑了:“若真如此,到是我们错怪师侄了。不如掌门现在就把那匕首拿出来看看?”

为了隔绝妖气,匕首被收藏在了金凤梧桐木的盒中,这段时间一直交给了掌门在保管,绝不会出差错。

游隼见此同样冷哼一声,道:“就将匕首拿出来看看,免得被人说我们欺负小辈!”

常云作为般若仙府的掌门自然不可能将什么东西都放在身边,他略沉吟片刻,对自己身边的大弟子吩咐了几句,那弟子立刻领命而去。

不多时,就见弟子捧着长条的木盒进了正殿。

盛鸣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盒子呈深棕色,颜色却一点也不暗沉,流光溢彩,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用这么难得的木材来装一个小匕首,这大概是这个匕首的匕生高光时刻了。

常云当着众人的面,亲自打开了盒子。

殿内寂静,众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有几个弟子甚至踮起了脚尖,视线随着常云掌门的动作一上一下。

盛鸣瑶本来是很紧张的,但如今见众人这般做派,反倒觉得好笑,没那么紧张了。

正殿众人目光都追随着那个精致贵重的盒子,因为它能决定盛鸣瑶的生死。

反倒是沈漓安在看了一眼那个盒子后,又将视线挪到了盛鸣瑶身上。

盛鸣瑶余光瞟到了他关切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回以一笑。

沈漓安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竟觉得意外可爱,于是也笑了。

——若是瑶瑶这次真的做错了,大不了教训她一顿,再去求师尊,替她受过。

——即使她错了,她仍是我的师妹。

这个想法在沈漓安脑中冒出,而后便扎根疯长,再也挥之不去。

且不论这个方法究竟可不可行,然而恐怕沈漓安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然地接受‘不完美’,并试图共同分担。

无论是否关于愧疚,但他已经十分轻易地默认盛鸣瑶可以是‘不完美的小师妹’。

众人心中可有思量,默契地将眼神投向了掌门常云手中的木盒,紧紧盯着。

随着‘啪嗒’一记开锁声,常云向盒中看去,先是微微皱眉,抚须叹息。紧接着他一挥手,直接使了浮空术,让匕首悬浮在了殿内正中央——

只见匕首气息干净,纵使样子精致漂亮,可也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它上面竟然一点也没有那日浑浊不堪的妖气!

殿内顿时哗然。

众人都见过那天匕首上缭绕着的黑色妖气,怎么如今居然一点不剩?!

紧接着,众人又不自觉地将目光集中在了殿内中央跪着的女子身上。

莫非他们真的冤枉了……

游隼眯了眯眼,倏地将手中一块上品灵石掷向了匕首。

他无礼的行为让常云眉头一皱,但也没有阻止。

上品灵石碰到了匕首,发出了‘铛’的一声,众人屏气凝神,连盛鸣瑶也精神一震。

若这上面还有一丝妖气,灵石就会裂开。盛鸣瑶心微微提起,还不等她思索后路,那上品灵石已经自己坠落。

这似乎,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到了游隼身上。游隼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他被当众落了面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谁都知道药宗炼药长老游隼向来行事毫无章法,脾气古怪,针对盛鸣瑶也是因为爱女游真真罢了。

如今盛鸣瑶清清白白,游隼看了场戏,自然也懒得再呆下去了。

掌门常云索性不去管他,又将匕首收进了金凤梧桐木盒里,沉吟片刻:“这次是我们错怪师侄了。”

他亲自上前扶起了盛鸣瑶,慈爱掌门架势做足了,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丁芷兰斜靠在座位上没动,似笑非笑:“要我看,当初师兄就太莽撞了。怎么能仅仅凭借一丝妖气,就给小辈定罪呢。”

眼睛看着的是她常云师兄,口中说出的话,倒也不知究竟指的是哪位。

玄宁毫无波动,狭长的凤眼低垂,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就在丁芷兰想着再嘲讽几句时,玄宁身形一动,下一秒就站在了盛鸣瑶面前,反手扼住了她的手腕,直接给她硬灌灵力。

若是妖物强占身体,必会被这般纯粹浑厚的灵力弄得经脉具断,爆体而亡!

纵然盛鸣瑶不是妖物,可这不代表她没有痛苦!

她的灵力本就枯竭,这几天也没好好养着,如今被这样玄宁来了这么一出,活似久病在床的伤患被人强按着脑袋,怼进去了几根千年老人参。

一口人参是续命,几根人参就是要命了!

“师尊!”\“玄宁!”

殿上同时想起了几声惊呼,玄宁真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盛鸣瑶已经被沈漓安扶住,靠在了他的腿上。

沈漓安坐着轮椅,如今靠在他身上,盛鸣瑶倒也舒服了些。

可她的身体仍在不自觉地颤抖,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沈漓安见此,顾不得旁人,直接将手搭在了盛鸣瑶的背后,帮她梳理灵力。

至于盛鸣瑶,她只觉得浑身的鲜血似是都被冰凝固,随后有一瞬间沸腾,全部上涌至喉咙,她‘哇’地一声,顿时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玄宁!”这下连掌门常云都稳不住了。

常云的师父还在时,常云也是个暴脾气。只是一朝事变,他被推上了掌门之位,不得不把自己伪装的不动声色,八面玲珑。

“这是你的徒弟!你这是胡闹!”常云呵斥道。他见沈漓安已经在给盛鸣瑶疏离灵气,到是气顺了一些。

顾忌着还有各宗门弟子在场,常云叹了口气,到底给玄宁留了几分面子:“你是做师父的,不可如此莽撞。”

他这个师弟,别看现在看着清心寡欲,实则最是离经叛道。

当年师父还在时,他就能做出不接管任何一宗,出了那件事后,更是几百年不收一徒,逼得常云将已经另立门户的师叔的弟子游说过来,才勉强将般若仙府维系了下去。

常云看着玄宁,倒也忍不下心责怪他。

说到底,还是乐郁那件事,伤他这位师弟太多……

常云又看向了盛鸣瑶,摇了摇头。

到是可怜她了。

至于被人可怜的盛鸣瑶,其实她觉得还行。

说实在的,比起之前的死法来说,这点痛不算什么。

盛鸣瑶感知到了沈漓安的紧张,心下一转,软着嗓子,含糊不清道:“师兄……我怕……”

“不怕。”沈漓安心间一颤,出口的话语愈加温柔,“师兄在,瑶瑶不怕。”

盛鸣瑶抬起头,正对上沈漓安温柔潋滟的眼眸,只一眼,就能将万千话语传递,抚慰人心。

自家师兄这双多情眼啊,是仙是幻是温柔。

总是凭白惹人心动。

丁芷兰身旁的云韵也在担心盛鸣瑶,她自觉除妖时欠了盛鸣瑶人情,小心地挪到了沈漓安的轮椅旁:“我这儿有些三品固元丹,也许对师妹有点用。”

沈漓安立刻接过,道了一句多谢。

仗着主要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盛鸣瑶分神看去,发现殿中隐隐分成了四派。

玄宁正在被掌门常云训斥,沈漓安在给她梳理灵力,云韵和一个蓝衫师兄身上的善意最盛,其余大抵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被掌门训斥了的玄宁面上无悲无喜,似天山之雪般无欲无求,风姿卓然。

“我没少给过你法器。”玄宁转向盛鸣瑶,淡淡扫了她一眼。

清冷高傲的谪仙人,出口的话也是毫不留情的直白,“你为何独独选了这个无用的人间之物带下山。”

盛鸣瑶平静了一下内息,声音沙哑地开口:“自是因为……”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惹得玄宁又看了她一眼。

“这匕首好看啊。”

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易云长老听见这话险些没绷住,差点笑出声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玄宁这弟子,真是个妙人。

玄宁被盛鸣瑶当众怼了一次,但也没生气。他神色不变,狭长的眼眸中一瞬间晦暗不明。

里面翻涌着盛鸣瑶看不懂的情绪。

不过短短一瞬,玄宁又变成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仙人,刚才的一切情绪顿消。

若不是盛鸣瑶相信自己的感知力,此时怕也以为是错觉。

玄宁像是仅仅在好奇盛鸣瑶的行为,固执地寻求一个合理的答案。

下一秒,他的视线落在了盛鸣瑶染血的衣裳上。

这上面的颜色,本应该是和玄宁身上荼白色的衣袍相近的莹白。

玄宁平淡地开口:“我以为,你并不喜欢红色。”

他说的没错。

盛鸣瑶刚入般若仙府时,因为害怕,话不敢多问一句,路不敢多走一步,细心观察一切,简直比刚进贾府时的林妹妹还要谨慎。

然后,小小的盛鸣瑶发现,自己的师尊似乎颇为喜爱白色。

于是当沈漓安询问她要什么样子的衣服时,小小的盛鸣瑶只小声说了一句话。

“白色的。”

那时的她是多么想要讨好玄宁啊。

她亦曾真心实意地将他当做师父来尊敬,当做改变她一生的恩人仰慕,当做……

最亲近的人。

听见玄宁的话,盛鸣瑶嘲讽地勾起嘴角。她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了一点血沫,在沈漓安担心地眼神下,盛鸣瑶摇摇头,撑着他的轮椅,勉强站起了身。

“其实我从来不爱白衣。”

“其实我也喜欢热闹。”

“只是有人不喜欢,所以我也不喜欢。”

盛鸣瑶沙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师尊从未在乎过我。”

“又怎会知道,弟子心中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呢?”

玄宁瞳孔紧缩。

【——师尊从不知道,弟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话音刚落的刹那,盛鸣瑶感受到玄宁身上剧烈的情绪波动。

她似有所感,一抬头,恰好对上玄宁的目光,里面有来不及收回的悲痛和惘然。

猛然间,一个计划飞快在盛鸣瑶脑中出现。

——喜欢穿白衣,性格清冷孤傲。

这样的人,修仙界,可不止玄宁一人。

……

如果大家都是替身,谁又会把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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