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逃婚
松溅阴话音落下, 四周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室外的树叶被风吹动后发出了簌簌之声, 像是在窃窃私语, 低声嘲笑。
饶是苍柏也未曾料到, 松溅阴会说出这样一番“替身论”。
若是盛鸣瑶真身在此,恐怕也会对这番言论瞠目结舌。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感受到盛鸣瑶对松溅阴的厌恶,甚至带着点恨意。唯有他本人, 居然亲手为自己编造出了一张华丽虚假的美梦, 又心甘情愿地踏入其中。
苍柏不懂松溅阴究竟是如何想的,也懒得去揣摩。
他所在意的, 唯有盛鸣瑶罢了。
松溅阴见苍柏闭口不言,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阿瑶不可能不爱松柏,不过是因为这个小白脸的出现让她短暂地迷失,等她想起一切——哪怕盛鸣瑶想不起一切,她同样会爱上松柏第二次。
这么想着,松溅阴的神情中闪过了不屑, 又夹杂着一丝讥讽:“你别以为阿瑶对你有了几分笑脸, 就可以自鸣得意。在她眼中,你不过是我的替代品——一个赝品, 永远上不得台面。”
“无论你如何挖空心思的取悦她,盛鸣瑶都会是我松溅阴的夫人, 我们会有一个温馨的家, 会有一群可爱活泼的孩子, 他们身上流淌着我和阿瑶的骨血。而你——”
说到这儿,松溅阴顿了顿,继而阴柔地勾起嘴角,在森冷的厅内更显得如同一只充满恶意的妖魔。
“——不过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替身罢了。”
苍柏哑然,他立在原地未动,在短暂地静默后,徐徐开口,语带笑意:“是又如何?”
他毫不退让地抬起头,空洞虚无的目光直视着松溅阴的双眼。有那么几秒,松溅阴都开始怀疑苍柏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言那样,是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
不对,这不会有假。
松溅阴记得,早在祸月的那段记忆中,苍柏就已经眼盲,他身上唯一的疑点,无非是那并不浓厚的龙族血脉罢了。
这点稀薄的血脉,也就吓唬一下祸月那样被人类骗得团团转的傻子妖物,至于松溅阴,压根没将其放在眼中。
“替身与否,没那么重要。”
苍柏的脸上挂着独属于少年郎清澈干净的笑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垂下头,故意将手搭在了自己左手的手背上,眼中都沁出了笑意。
这无疑让松溅阴又想起了午时的那一幕,顿时妒火中烧,连腹中都开始抽痛。
无论如何改变形貌,松溅阴在此方幻境中到底是俯身在了人类的躯体之上,他体内毫无灵力,更无魔气,因此哪怕是腹中火烧般的疼痛,也不能避免。
不过,松溅阴很快就没工夫注意身体上的疼痛了,因为苍柏口中吐出的话,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为让人恼恨!
“只要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我,只要她现在眼中的人是我,只要她如今还有一丝半点的喜欢我。”苍柏顿住,口中的话看似卑微至极,实则无一不戳中松溅阴的痛处。
“能做到这些,即便是作为一个替身又何妨?其余虚名,不过是——”
“够了!”
松溅阴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苍柏的话,他怒气冲冲地站了起身,由于动作太过猛烈,以至于脑中眩晕,脚下踉跄,险些自己摔倒在地。
松溅阴只以为这是由于自己尚未适应幻境中的身体,并不在意。也错过了苍柏嘴角微微牵起的那抹奇特的笑意。
这位松大表哥实在太过自负,他从心底蔑视除他之外的旁人,连带着对梧州苍府出生的自己都如此轻慢,更别提家中其余人等了。
恰巧,那些被他忽视的人与物,会让他一败涂地。
松大公子,松大公子——这不是还有‘卧病在床’的松二公子吗?
“这些日子,就不劳表弟费心了。”松溅阴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以往掌控全局的从容,勾起嘴角,不紧不慢地说道。
“毕竟,我与阿瑶大婚在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实在没有空与你小打小闹。”
松溅阴轻柔阴郁的语气带着不加以掩饰的恶意,像是从炼狱中出来的厉鬼,势必要报复这平安喜乐的人间。
“是吗。”苍柏收回目光,轻轻一笑,“那我这几日也不劳烦表哥费心了。”
“呵。”松溅阴冷嘲道,“表弟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这几日,表弟便安心呆在府中,不要再去四处惹事了。养精蓄锐,准备参加我的大婚吧。”
“至于与你不相干的人,表弟就无需多虑了。”
这话说得恶毒又诛心,话语中的用词,相当于是给苍柏下了禁足令了。
松溅阴做惯了万人之上的魔界至尊,因而一时间竟是忽略了此时的情形。
这里可是在人间幻境,他和苍柏本是同辈,完全没有谁能高高在上地给另一方下达如此无礼的要求。
松溅阴说完后也没意识到不对,他不管苍柏是否同意,直接拂袖离去。
做足了一个掌权者的威风。
被他抛下的苍柏立在原地未动,良久后,一个黑色的影子无声地从侧门进入,跪在了他的身前:“属下见过苍公子。”
“嗯。”
苍柏敛去了之前面对松溅阴时刻意摆出的无害微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的脸被屋檐下的阴影遮蔽,让人看不清神色,“不知你家主人,恢复的如何?”
这偌大的城主府,可不止松溅阴一个主人。
黑衣人一板一眼地回到:“主人托我带话,说恢复的情况很好,公子不必担忧。”
苍柏点点头,伸手覆在了墙侧的花纹处,那上面雕刻着松家的族徽。
“去吧,一切依照计划行事。”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黑衣人立刻消失不见,像是一阵风,无影无踪。
苍柏也不在意,摩挲了一会儿腕上的佛珠,走出了屋外,仰起头淡淡一笑。
这个时候的苍柏,半点也没有在盛鸣瑶面前乖巧活泼,也不似之前与松溅阴针锋相对时的绵里藏针。他的一切表现都从容不迫,无懈可击,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控棋人。
苍柏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空缺,但他唯独将一件事记得十分情绪,那是一件最重要的事——
[带盛鸣瑶离开她不喜欢的地方。]
***
每每与苍柏对话,似乎都已松溅阴的失败告终。
这个妖族小白脸,实在太知道如何气人了。
那日的交谈后,松溅阴被苍柏气得在房中憋了几日,终于忍不住决定去明府走一趟。
当松溅阴再次见到盛鸣瑶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小的院子里晒太阳。
院落虽小,倒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滋味,松溅阴看得心中柔软,连阴沉不定的面色都舒缓了几分。
他挥退了身后众人,轻轻开口唤道:“阿瑶。”
……您怎么又来了?
盛鸣瑶原本正合着眼,享受这难得悠闲的时刻,乍一听见松溅阴的声音,顿时心脏猛地一跳,浑身寒毛倒立。
若非提前便感受到了陌生气息的靠近,盛鸣瑶说不定会会被他吓得直接尖叫出声。
“松大公子?”盛鸣瑶从软椅上起身,见松溅阴还要上前,立即后退了一步,“身后这间小屋子是我的闺房,松大公子还请留步。”
在松家三番五次催促婚事后,明府对盛鸣瑶的待遇明显提高了许多,这几日送来的饭菜都不见重样,精致又可口,变着花样折腾。
其余的琐事更是精细至极。光是盛鸣瑶坚持不愿意换一个住处,就惹得管事们操碎了心,尤其是在松府几次耳提面命之后,恨不得将盛鸣瑶所住的破败小院落用金银珠宝堆砌,再建一遍才好。
松溅阴见盛鸣瑶如此防备自己,也没有执意上前,心中酸涩。
何曾几时,阿瑶还会依偎在他怀中,彼此打趣玩笑,却不曾想如今竟会落到如今冷淡似陌路人的局面。
不过越是这样,反倒越勾起了松溅阴的好胜心。
前一世,他能让失去记忆的盛鸣瑶完全变成了任由他涂抹的白纸,肆意在上面涂抹独属于他的印记,将她打造成了自己最爱的模样——
那么这一世,同样可以。
将如斯美人打造成自己最爱的模样,光是想想,都令人心驰神往。
“你放心,我只是来看看你,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松溅阴终究是上前一步,逼近了盛鸣瑶,他身上浓烈的麝香味强势侵占了周遭的空气,这样馥郁霸道的气味令盛鸣瑶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眸色沉沉,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鬼主意。
“松大公子。”
盛鸣瑶再次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尽量缓和了声线。
她知道此时激怒松溅阴实在是下下之选,垂下眼眸,摆出了一幅大家小姐的模样:“你不该靠得这么近。”
“纵使你我有婚约在身,可我如今到底未入你松家的门,你今日行为,恐怕不妥。”
松溅阴倒是没有再次向前,他顺手从左侧抽出了一把藤椅,坐在上面,用手抵住下巴,目光掠过盛鸣瑶精致的脸庞,似笑非笑地感慨道:“你这话说的有趣。”
“你我即将结为夫妻,夫妻本是一体,我今日前来看看我的未婚妻,又有何不妥?”
盛鸣瑶烦透他理所当然的模样,她模仿着之前在松溅阴面前做戏时的情绪,蹙眉抗拒道:“你如今看也看了,又要如何?”
若不是被这家伙打扰,今日本是非常悠闲舒适的一天。
今早的太阳并不猛烈,还有几分阴凉,原本应该是非常让人心情舒畅的一日,却偏偏迎来了这个家伙。
盛鸣瑶仰头,敛去了眼中的不耐,心思百转,开始思考起了松溅阴来到这里的目的。
在之前苍柏给她带糖葫芦的那一日,盛鸣瑶就与他做出了约定,在大婚当日,苍柏会与松家的二少爷联手,破坏婚礼。
听起来,狗血又刺激。
盛鸣瑶自然不会反对这一决定,她唯独担心另外一件事。
“我曾将华翠阁的一个女子带走,当日是问松溅阴要了一间房屋安置。这几日都被困在院中,到是没机会去看看她过得如何。”
苍柏了然一笑,拂去了袖子上的褶皱,徐徐开口:“我这次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他摊开手掌,掌中赫然是一枚紫色的绢布花。
“她来找过你,可惜被门房喝退了。我当日恰巧路过,问了缘故之后,便代你收下了这朵绢花。”
“想来,如今那姑娘已经出了锦辽城,大概是往风凉城的方向去了。”
听苍柏如此说,盛鸣瑶悬着的心顿时放下许多。
就算松溅阴再厉害,如今在幻境中的身份也只是“松大公子”罢了。
纵使能在锦辽城中作威作福,可换一个地方,他就没这么大的势力了。
既然确定了锦沅已经离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旁人,盛鸣瑶更是放松了许多。
说实在的,若是苍柏不出现,盛鸣瑶原本的想法是直接找机会动手,并且在动手前,服下剧毒。
反正身处幻境,死了就当提前脱离罢了。
成功了,她可以算作泄愤。
即便失败了,她也可以在醒来后,直接将幻境之事报告给长老们——不过,这也可能会导致她春炼失败,无家可归。
但现在,苍柏的出现,给她提供了另一条路。
盛鸣瑶心思百转,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在想清楚自己的决定后,她再一次将目光落在了松溅阴身上。
这人既然有了之前的记忆,那么他对于自己的执着,除去那浅薄的爱恨外,无非是不甘心罢了。
“阿瑶。”
就在盛鸣瑶心思百转间,松溅阴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小名,语气轻柔的像是在叹息:“不要对我这么冷淡。”
盛鸣瑶拿定了主意,也不再开口,脸上挂着客套疏离的笑,再次后退一步,彻底拉开了与松溅阴的距离。
松溅阴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认,松了口气后,更是放缓了语气:“你也别叫我松大公子,叫我……叫我小树吧。”
小树?
盛鸣瑶垂下的脸上神情扭曲了片刻,这人还好意思再让自己叫他小树?
松溅阴的脸皮实在厚到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既然他愿意演,那么盛鸣瑶就陪他在演一场戏。
“小树?”盛鸣瑶自言自语道,“这名字好熟悉,就像是曾经听到过一样。”
松溅阴蓦地抬起头,覆在荆棘上的手骤然收紧,哪怕被刺得鲜血淋漓也似毫无所觉。
“你……你想起什么了?”生怕打扰到盛鸣瑶的思绪,松溅阴的语气轻柔得像是要飘散在风中。
“我想起了……想起了曾经在梧州时,与苍柏一起种过一棵树。”盛鸣瑶撩起耳边碎发,忆起往昔时,笑得温柔恬静,“那段日子,可真是太美好了。”
一刀又一刀,准确无误地扎在了松溅阴的心头。
“你嫁给我,也会很美好。”松溅阴轻柔的语调似是一首江南细雨在风中叹息,很容易让心软的女子生出怜爱,“我们会有一个很温馨的家,会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会得到尘世间的幸福。”
“——所有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会让他们全部消失在你眼前。”
若真能做到如他说的这般,那最该消失的,就是他松溅阴本人。
盛鸣瑶眉梢微扬,心中讥诮。
见松溅阴短暂地沉溺在了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盛鸣瑶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扮演,又温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松大公子请回吧。”
仍是松溅阴最爱的温婉模样,可惜说出来的话语竟是如此不留情面。
这般大起大落的情绪,饶是松溅阴也难以承受,他僵硬地扯起嘴角:“罢了,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对你说一句话。”
“——这一次,我没有来晚。”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这句质问已成为一句用骨血镌刻在松溅阴心头的魔咒,无时无刻不让他痛彻心扉。
盛鸣瑶怔然,同样想到了当日的情形。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给松溅阴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以至于让他至今念念不忘。
不过……
“你确实没有来晚。”盛鸣瑶微微扬起头,露出了尖尖的下颌,嘴角上扬,温柔地吐出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话语。
既然松溅阴对这句话记忆犹新,那么她不介意让这根刺扎得更深一些。
“可是,我不得不说,松大公子每次都来得很不合时宜。”
……
……
松溅阴被盛鸣瑶的软刀子气得几乎要心梗,直到回府,他心中的烦躁仍未消散。
——无非是一个人类女子罢了。
松溅阴这么告诉自己,她无非是曾经有过自己的孩子,又比旁人长得好看了一些,性格有趣了一些,也比起旁人更能够安抚他的情绪一些……
光是这么想着,松溅阴心中的怒意都消退了许多,叹了口气,不自觉地软了心肠。
她是盛鸣瑶啊。
她是……我的阿瑶啊。
松溅阴站在厅内,哪怕只是想起了这个名字,都让他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身旁的婢女小厮已经在管家的安排下,开始张罗起了几日后的大婚事宜。
松大公子的生母早逝,松老城主也卧病在床久不管事,因而大大小小的事宜,都落在了年事已高的松府大管家和嬷嬷身上。
“停下。”松溅阴冷不丁地开口,侧过身,阴沉的视线落在了一旁整理收拾桌椅的小厮身上,吓得对方一哆嗦。
他言简意赅地命令:“将大婚当日的菜单拿来。”
小厮为难道:“这……”这根本不归他管啊!
万幸,松府的大管家恰好前来,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松溅阴的面前,行了一礼:“婚宴的菜单还在筹备,各桌有所不同,不知大公子有何吩咐?”
松溅阴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晦暗。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底下的管家道:“所有有辣椒的菜,都不许出现。”
“这……”
大管家实在不懂这位近日里万事不经心的大公子,为何今日独独揪着婚宴酒席不放,不过作为管家的专业素养,迫使他开了口:“大公子,红辣椒颜色喜庆,况且这按照习俗——”
松溅阴直接打断了管家的话,轻柔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独断:“没什么况且,我说了,不许出现。”
因为她不喜欢。
尽管心中有气,可松溅阴还是记得,盛鸣瑶从不吃辣,曾经更是因为辣椒惹出了诸多事宜。
这一次,都不会了。
所有盛鸣瑶不喜欢的东西,这一次,松溅阴统统都不会让他们出现在她的眼前。
松溅阴不知道,当他正紧张无比地筹备着大婚之时,另一端的盛鸣瑶正与苍柏暗度陈仓,仔细谋划着如何破坏这场松溅阴心心念念的婚事。
由于松府实在催的太紧,明府都没筹备多久,就将盛鸣瑶送上了红轿子。
这一切实在荒唐可笑,盛鸣瑶心中也并没有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祈愿,唯独希冀苍柏那边一切顺利。
早在之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盛鸣瑶就与苍柏约定,在大婚当日,苍柏会带走她。
不过哪怕苍柏失败,盛鸣瑶也留有后手就是了。
万幸,此方幻境中的婚礼流程并不算繁琐。盛鸣瑶头上带着松府专程送来的华贵无比的凤冠,罩着红色盖头,在明夫人的假哭声中,被送入了大红色的喜轿中。
一切倒也像模像样。
轿子的四角缀着金黄色的流苏,随着轿子的颠簸,一荡一荡的,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引起了周边围观群众的吸气声。
轿子停下,不等盛鸣瑶被人搀扶着下轿,一只手伸在了盛鸣瑶的面前。
这是松溅阴的手。
盛鸣瑶心中笃定这场婚事必定会被搅黄,浑不在意地将手递给了松溅阴。
这人搀着她下轿后时,手攥的很紧,指尖还在轻微颤抖,在盛鸣瑶站稳后,倒还真是按照规矩将手收回了。
咦,堂堂魔尊,也在意起区区幻境之中的凡夫俗子的规矩了?
因为松溅阴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糟糕,盛鸣瑶心中嘲讽,只以为是松溅阴随性而至。
倒是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
松溅阴仔仔细细地将这一切曾经看不上的凡人虚礼做得齐全,规规矩矩地在幻境中将一切当真,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讨一个旁人口中的“好彩头”罢了。
魔界也总是充斥着红,但多为冰冷的血色,与松溅阴此时见到的,盛满了欢欣愉悦的人间生机完全不同。
松溅阴垂下眼眸,余光瞥向了红色锦缎另一头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这一次,他想要天长地久,想要永生永世,想要再不分离。
“一拜天地——”
“且慢。”
一道清越疏朗的少年音,打断了司仪唱戏般拉长的语调,曼声说道:“我有话要说。”
所有人齐齐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说话的少年一袭白衣,与红色的婚宴格格不入。
偏偏他又生得精致俊美,这般浓墨重彩的外貌与不自觉流露出的狂傲气场,几乎要将一身大红色喜服的松溅阴比了下去。
不知为何,此时所有人噤若寒蝉,盛鸣瑶只听见在一片寂静之中,少年含笑的声音响起:“不知阿鸣姐姐,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与话音一起落在盛鸣瑶面前的,是一只如玉般修长完美的手。
盛鸣瑶站在原地,她能感受到松溅阴的紧张与愤怒,满室亲朋的惊讶讶异,可脑子里只想起了那一日苍柏问她的那句话。
[阿鸣姐姐,你愿意嫁给松大公子吗?]
[我若回答‘不愿意’,你有什么办法?]
[你如果不愿意……]苍柏睁开眼,干净到毫无杂质的眼眸比琉璃珠还要透亮,里面燃烧着独属于少年人的赤忱与生机,[我就带你走!]
——我带你走。
或许苍柏不知道,对于经历过许多荒谬可笑之事的盛鸣瑶而言,这句话犹如天籁。
盛鸣瑶也曾幻想过,当她身处险境,四面楚歌,孤立无援,颓废到以为整个世界都变得荒芜,所有人都将自己遗弃之时,能有一人杀出重围。
这个人无视周遭的取笑轻蔑,也对那些冷言冷语视而不见,他兀自对着被困在人群中的自己伸出手,成为了残垣断壁中唯一的鲜活。
他不需要多么强大,也不需要身披彩霞,人在崩溃无助之时,仅仅需要一句陪伴。
“——不要理他们,我带你走。”
现在成真了。
盛鸣瑶垂下眼,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着那个伸在自己面前的手,耳畔传来了宾客的细碎的议论,还有松溅阴咬牙切齿的怒喝——虽然他们都被苍柏的人拦住了。
不过,这些本来也都不重要。
盛鸣瑶忽而一伸手扯下了自己的红盖头,满堂宾客的嘈杂之声,在目光触及到盛鸣瑶的脸时,解释一静。
眉目似百花潋滟,眼中含太玄春水。
她一笑起来,更为原本灼灼逼人的秾艳添上了几分少女的欢欣柔和,在满室烛光下,更是绝世倾城如画中人。
正当众人怔忪时,美人开了口,果决清冽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热烈灿烂。
“——我和你走。”
松溅阴目眦欲裂,抬手掀翻了面前摆满了菜肴的桌子,瓷器碰撞碎裂之声极其刺耳,连他的手掌都被溅起的碎片割裂,猩红色血液透过紧握的拳缝涌出,可松溅阴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
“盛鸣瑶!”
松溅阴抬手想要去抓住那一抹身影,却只来得及抓住一手空气。他的心脏抽疼,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蛆虫顺着骨骼攀爬。
即便如此,松溅阴也不认输,他喘着粗气,眼中只剩下了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往前追赶。
情绪过激之下,松溅阴嘴角蜿蜒溢出了丝丝血迹:“盛鸣瑶,你居然跟他走……”这么说着,松溅阴兀自笑了起来,不可置信的语气中染上了一丝凄凉。
为她机关算尽,为她百般筹谋,最后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不甘心。
松溅阴并不甘心。
“盛鸣瑶,你这般作为……是想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这又是什么倒打一耙的戏码?
盛鸣瑶握着苍柏的手向前走,对于松溅阴的质问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身上衣裙的裙尾曳地,上好的红云霞锦迎着午后残阳散发着泠泠光泽。
所过之处,仿佛流淌着鲜血。
这一身凤冠霞帔限制了盛鸣瑶的步速,她走得很慢,若非松溅阴被人做了手脚,恐怕几步就能赶上。
幸而无人阻挡。
站在身边的苍柏也并不催促盛鸣瑶,他牵着盛鸣瑶的手,闲庭信步,似乎这并非松府,而是他的苍家。
若不是身着白衣,旁人几乎要将他错认成了新郎。
能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盛鸣瑶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畅快,至于松溅阴的那些质问,全数被抛之脑后。
反倒是苍柏听见这话后,愈加握紧了盛鸣瑶的手,微微抬起,向后侧过脸,对着浑身狼狈的松溅阴勾起了唇角。
“松大公子安心养病,至于与你不相干的人,就无需多虑了。”
苍柏将松溅阴之前对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这还不算结束,在说完这句话后,苍柏轻笑。他的几缕发丝因微风吹拂而飘至眼前,隐匿住了眼中暗沉之色。
苍柏牵起了盛鸣瑶的手,举在了胸前,尾音上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更显出了几分鬼魅似的妖冶。
“——我保证,有我在阿鸣姐姐身边,无论你是死是活,她都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