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吃醋的匕首
如今大师兄不在, 师姐又性情柔弱,一人前去恐怕不妥
当然, 在不忤逆松溅阴的前提下,盛鸣瑶早已悄悄地植入了一些自己的痕迹。
经历过后世无数言情玛丽苏文学拷打的盛鸣瑶深深明白, 所谓“痕迹”不在量, 而在质。比如自知自己时日无多的她, 只要能够确立几个点便足矣。
就像现在——
“小树, 我要吃糖葫芦!能不能再让小黑帮我买一些?”
小黑?叫得到是亲昵。
“这人间的简陋小吃有什么好的?”松溅阴挑眉,余光扫了扫脸色发白的属下, 哼了一声, 拖长了尾调,“你能不能吃点像样的?”
听见自家魔尊的话, 一直在旁边稳如雕塑的魔使黑耀瞳孔一缩。
或许松溅阴自己都没发现, 每次进入盛鸣瑶所在的这间宫殿, 他总是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到底哪儿不一样, 黑耀也说不清。但直觉告诉他, 这位被藏在此处的女人,已经与当初那位被绑在木桩上羞辱的人, 大不一样了。
不,黑耀略抬头,用余光偷偷扫了一眼上首的魔尊大人。
保守起见, 自己最好不要再提过去的事了。
“糖葫芦就是很好吃呀!”
松溅阴轻笑:“可你只吃上面的麦芽糖霜。”
被戳破的盛鸣瑶双颊染上绯红, 如今她已经很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了, 模拟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对她来说并不难。
只要仿照自己没有记忆之时, 初见松柏时的情感即可。
见她如此,怀着戏弄之心的松溅阴不自觉地晃了下神。
他忽而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之前,曾在人类村落里见到的红霞。
魔界也总是充斥着红,但多为冰冷的血色,与人间的生机勃勃相比,格格不入。
“可是我就是很想吃甜啊。”在催眠自己无数次后,盛鸣瑶已经可以十分自然地与松溅阴撒娇了,“我以前,是不是也很爱吃甜?”
这个问题松溅阴回答不了。
因为他根本不记得盛鸣瑶以前是什么样子。
“……不是,你以前不爱吃糖葫芦。”
松溅阴这么说着,脑中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位与盛鸣瑶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少女,这么想着,口中的描述不自觉地打了个圈儿。
“你不喜欢甜兮兮的食物,总觉得糖很腻味,但不知为何,你很爱吃辣。”
松溅阴其实根本没有留心自己说的话,他的注意力全在盛鸣瑶的脸上。
朝婉清是甜美而娇憨的,她笑时如春天枝头的鸟雀一般生机勃勃,不笑时,如九天神女,皎洁无暇,楚楚动人。
但盛鸣瑶不同。
明明是相似的面容,盛鸣瑶的美却从来都是果决,甚至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热烈灿烂——松溅阴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心中不自觉地给出了这样的形容。
眉目似百花潋滟,眼中是太玄春水。
这两个人分明一点也不像,自己当初怎么会……将她当做替身?
另一边的盛鸣瑶对魔尊的内心活动毫无所知。但她一早便猜到这人是在描述朝婉清。
若是旁人,天天面对一个俊美如斯的面容对自己说着情话,难免有几分动心,但盛鸣瑶毫无所觉。
因为从未对这人有所期待,所以心中半点没有失落,甚至隐隐还有几分终于可以实施计划另一环节的雀跃和诡异的兴奋。
人会爱上狗吗?不会。
狗男人强\奸犯同理。
“是吗?”盛鸣瑶依照给自己设定的人设,小声说道,“那好吧。”
“你下次出门,给我带一包麦芽糖怎么样?”
松溅阴下意识皱眉反问:“为什么不让小黑买?”
盛鸣瑶:“……你亲手买,不行吗?”
这能有什么不同?
麻烦又矫情。
无形的威压笼罩住了整座宫殿,所有的魔使和侍卫惊骇于这样滔天之势,早已尽数下跪,殿内还能说话的人,只剩下了盛鸣瑶和松溅阴。
松溅阴的威压很小心的绕开了盛鸣瑶。
这是个新奇且有趣的发现——同样也意味着盛鸣瑶的计划已经成功实施了大半。
明知此刻自己不该笑,但盛鸣瑶忍不住,况且,遇见这种情况“阿瑶”应该是会笑的。
于是盛鸣瑶笑了,很放松,很自然的笑——这里面甚至还有几分调笑与耍赖得逞的意味。
恰如松溅阴想象中的那样,百花潋滟犹不及。
就在几位侍从瑟瑟发抖,所有魔皆以为魔尊会动怒时,魔尊松溅阴敛眸笑了。
要不然怎么说魔尊不愧为“反派第一美”呢,他笑起来的样子妖冶又狂傲,像是地狱中盛开的罂粟,就连盛鸣瑶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好呀。”盛鸣瑶听见松溅阴柔声道,“如果我记得。”
六月芳菲,飞花轻似梦。山涧鸟鸣,时而还能在山上遇见各种可爱的毛茸茸,这几个月,盛鸣瑶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
当然,要是身边这个家伙能够停止“对牛谈剑”的行为就更好了。
“对不起,滕师兄,我是真的听不懂剑法。”
盛鸣瑶捂住脑袋,第一百零八次给滕当渊道歉。她哀怨地看了眼正在偷笑的田老头,终于没忍住用头重重地磕到了桌子上!
让未来剑尊教自己习剑,老头子可真特娘是个人才!
盛鸣瑶苦中作乐地想到,如果这次能从幻境里活着出去,滕当渊和他师门应该不会记仇吧?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己现在怎么也算得上是滕当渊半个女儿了。
盛鸣瑶自知在剑道上毫无天赋,可偏偏田老头子归来后,直接让滕当渊教习盛鸣瑶剑术。
冷漠寡言的滕当渊一碰到剑,就变得格外执拗固执,盛鸣瑶若有不会的地方,小少年总是一定要与她解释清楚。
于是就总是出现一些很奇怪的对话——
“沉心静气,处无畏之气。”少年从未教过别人,因此也只会重复书上的话语。
盛鸣瑶是真的听不懂,幻梦中又无法感受到天地灵气,她此刻完全就是一个弱鸡,双目无神:“我觉得我已经很沉静了……”
观望许久的田先生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他摆摆手:“阿鸣你自去山中玩罢,我和你师兄有些话要说。”
终于得以解脱的盛鸣瑶二话不说便跑出了门,只余下小小少年仍在原地皱眉。
田先生好笑地看了眼少年:“怎么?对我的安排有何不满?”
“弟子不敢。”滕当渊行了一礼,才在田先生的眼神下,沉声道,“师妹于剑道上实在荒废,师傅为何不加以约束?”
田先生笑着捋须:“你可知,天下之大,道不尽相同,你师妹自有自己的道,不可强求。”
这就差直说盛鸣瑶和滕当渊不是一路人了。
处于少年时期的滕当渊尚未练成日后的“孤雪剑”,也完全没有变成几百年后的冷面阎王,他抿唇不语,惹得田先生觑了他一眼,又笑道:“大丈夫何故如此扭捏!你若想说什么,不妨直言便是。”
“小师妹既然未曾习剑,先生也不曾教她任何防身之术,为什么敢放她独自一人去后山?”
要知道,别看这苍山极美,但若一不小心深入到后山中群兽密布的地方……
最起码,时至今日也无人敢说自己能深入苍山后方且全身而退。
谁知,田先生听了滕当渊的话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只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渊儿不必担忧。”
——我没担忧。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未来剑尊一言不发,冷着一张脸再次去了后院练剑。
飒如流星飞逝,大开大合,凛然傲骨,纵使不记往事,也已俨然有了‘一剑霜寒十四州’的雏形。
这无畏傲然如孤雪的剑气啊……
田先生捋须,笑呵呵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指导几句。
如果盛鸣瑶在此处,她一定会发现田先生此时的笑容分外让人眼熟——一种游离于众生之外、看戏看热闹的样子。
*
傍晚时分,盛鸣瑶仍未归来。
“我们先吃饭。”田先生头也不抬,“谁不准时回来,谁就吃剩饭。”
毕竟相处了几个月,盛鸣瑶幼时模样又生得十分可爱,纵使滕当渊天生冷淡,也总是处出来了一些感情。
就像是那只叫“将军”的小土狗一样。
滕当渊吃了几口饭,忽而一言不发的起身去拿了一个碗,将桌上的菜各自盛了一些放入碗中,又把碗放入了灶台上温着。
自始至终,田老头一言不发,只看着少年笑。
至于正被人盼望归来的盛鸣瑶,此刻也遇到了难题。
原本她出门只是为了躲避少年剑尊可怕的剑术教导,因而出了门后就直冲后方。等到盛鸣瑶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了田先生曾经划下的“安全区”范围。
何止是远离……!
盛鸣瑶望向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忍不住心中发毛。
饶是她天天被田先生拎在耳边教导苍山的地形,现在也无法判断出此地究竟是何处。
明明她几乎每日都会溜出来玩,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小木屋附近的安全区域盛鸣瑶已经摸索地十分清楚了,但现在……
盛鸣瑶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如今恰好是午后,按理来说,今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合该是个绝好的天气。然而如今这地方阴暗无光,只零星有几丝小的可怜的阳光从树木的缝隙中,斑驳的散落在满是落叶的地上。
很勉强的阳光,像是童话故事里特意带着围裙的狼外婆告诉来此地的行人“不要怕”一样。
小小的盛鸣瑶蹲下身体,拾起了一片落叶,脸上挂着宛如孩童一样天真无邪的微笑,心思急转。
——如今正是六月,人间好时节,哪来儿的这么多枯黄落叶?!
按理来说,幻梦之中,众人虽偶有共通之处,但根据规则,极少会将不同两人的幻梦交织。
这也就是说,如今盛鸣瑶进入的是剑道弟子滕当渊的幻梦,那么这次幻梦的主题便是滕当渊,滕当渊是修道者、是人,既然是人,又为何会带出这么大的幻象?!
盛鸣瑶深恨自己此时毫无灵力,又天生不具备“天赋”,因此在这方诡谲如此的树林里,居然毫不占优势。
后方的退路不知何时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荆棘挡住,盛鸣瑶无法,只能继续前行。
刚走了几步路,盛鸣瑶忽然觉得不对。她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凶狠的气息逼近,所有感知都在叫嚣危险迫在眉睫,她当即趴下缩成一团,往右前方一滚——
一只身形巨大、已经成年的老虎!
此时它正立在盛鸣瑶原本所处的位置,此时正仰着脖子对天长啸。
蹲在草地里的盛鸣瑶瑟瑟发抖——字面意思上的瑟瑟发抖,此时的她深刻明白了什么是“虎啸骇人”,并切身体会了一把森林之王的强大魅力。
她与老虎之间的距离在四米之内,盛鸣瑶都能在空气中闻到老虎嘴里散发出的腥味。
也不知在这之前,有多少探宝人死在了他的嘴下。
田老头子曾在之前闲暇时对盛鸣瑶讲过一些此间轶事。当时的盛鸣瑶抱着“闲着无聊,来听八卦”的心态,十分捧场地要求田老头子多讲一些。
其中就有关于这苍山之北,俗称“后苍山”的传说。
“据说,苍山后方有一只强大无比的异兽,身形庞大如山丘,浑身赤红,眼呈黄金之色,常人不能与之对视,不然就会失了魂魄。而它发怒时可令天地变色……”
那时的盛鸣瑶津津有味地听着,还时不时发问:“这异兽可有姓名?”
“不曾。”田老头子摇头,“见过它的人都死了,大家都敬畏至极,哪里敢取什么名字?只听偶尔有几个上山后神志不清的人,口中总是‘呼呼呼’的叫嚷着。”
盛鸣瑶眨巴着眼睛:“可上山的人不是死就是神志不清,那又是谁描述的异兽形态?”
田老头摇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身形庞大如山丘,浑身赤红,眼呈黄金之色。
这句话缭绕在盛鸣瑶心头,她越看那只老虎越像田老头子口中的“异兽”,简直两眼发昏。
古人总是喜欢将老虎、狮子之类猛兽夸大其词,因此盛鸣瑶几乎已经将面前的老虎与“异兽”划等号。
‘呼呼呼’……可不就是“虎虎虎”吗!
而此时,老虎像是发现了什么,忽而将目光挪到了盛鸣瑶藏身的小树林。
一步又一步。
盛鸣瑶眼睁睁看着老虎慢慢地靠近自己,宽厚肥大的脚掌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就在盛鸣瑶心惊胆战它是否会发现自己的踪迹时,那个老虎猛地停下了脚步。
它像是嗅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气息,整只虎惊骇似的后退了几步,庞大的身躯惹得地面都几番震动。
而后,盛鸣瑶就见那只老虎低低地伏下了身体,低低地吼了一声,‘倏’地一下不见了踪影。
盛鸣瑶:???
虽然不知道那只老虎发什么神经,但此时她还是很开心能捡回一条小命,盛鸣瑶撑着麻了的腿想要站起来,赶紧离开。
毕竟有一定几率,这抽风的老虎也许过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又返回来不是?
就在盛鸣瑶决定朝着来时的方向自由奔跑时,脚腕上忽然一重,盛鸣瑶心惊胆战地低头,唯恐看到什么鬼故事里的画面——
一只……土黄土黄的小奶狗???
湿漉漉的大眼睛,垂下的大耳朵毛茸茸的,有几分像是金毛,但显然体型小了很多。
小狗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甚至还在流血,也不知是迷路了多久。
盛鸣瑶一咬牙,终于决定将狗子带上了。
***
小木屋里的两人吃完饭后,田先生和没事人一样自去休息了,主屋里,只剩下滕当渊一人。
他想了想,决定去后院练剑。
可今夜似乎格外不顺,出剑的招式永远达不到滕当渊心中的标准,他越舞越快,只将后院的老榕树树叶都散落了一地。
“行了,别在这儿祸害我的小树苗了。”
田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后院门口,他看了滕当渊一眼,说道:“心绪难平,不得静心,你再练习多少遍都是一样。”
滕当渊持剑而立,行了一礼:“弟子知错。”
明明是半大的孩子,偏要做这等稳重成熟之态。
田先生摇了摇头:“想做什么就去吧。”
他说完后,又转身回了屋子,顺便把烛光都灭了。
这是表示,他真的要睡了。
滕当渊立在院中静默良久。
小小少年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脑中却总忘不了小姑娘甜兮兮的撒娇声——
“滕师兄。”
他是师兄。
而现在,他有能力保护比他弱小的人。
虽然滕当渊最近似乎看书的时间增多了,连去藏书阁的次数也变得频繁,但总归没有耽误练剑。
滕当渊还是如往日一样按时练剑,使出《屈和剑法》中第九式“剑平千秋”的最后一招后,旁边传来了师兄师弟的抑制不住叫好声。
“不愧是大师兄!”
“只有滕师兄才能将剑法运用得这般自然灵动,已入登峰造极之境!”
“我若是女子也定会喜欢滕师兄这样的男儿!”
“呿!哪里轮的上你!”
一旁的冲和子满意地抚须,点点头,经过此次,徒儿果然又更上一层楼,心境已入元婴后期。
可惜了,当渊这次回来,不知为何,不愿指点师弟师侄们的剑法了。
往日里,他为人虽冷,却总是待同门极好。
罢了罢了,冲和子转眼便将这一切甩到了一边。
滕当渊没事,就是纯戴剑宗的幸运。
也不枉般若仙府的丫头为此搭上一条命。
冲和子不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滕当渊忘了,恰恰是因他记得。
滕当渊此番阴差阳错地解开了幼时心结,更因此堪破了往日束缚。
——天道至公,却也不公。
不然又何来那些被各大门派捧成宠儿的修仙奇才?又何来他这个天生剑骨?
既然天道都有所偏爱,那他不过一介凡人,做不到公平,也是正常的。
而盛鸣瑶……在滕当渊心里,从此以后,她注定与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