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剧本二十九号
仔细追溯起来, 大概在二十年前你母亲难产的那天, 医生护士们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辛苦后,在迎接新生儿的那一刻, 整个手术室,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出生的女婴没哭没闹, 安安静静, 脸色已经青紫了。
你一出生,就死了。
你的母亲还没昏迷过去,医生护士们目露悲哀之色, 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柔弱的女人, 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死胎。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你的母亲面对自己死掉的孩子, 既没有崩溃大闹,也没有哭喊尖叫,而是直接抢过了自己的孩子,发疯了似的, 让守在产房外的丈夫把她之前交代过的东西拿过来。
那是一支笔和一本书。
不,确切地讲,那并不是一本书, 只是一张薄薄的白纸。
如果在场的人中有异能力者, 就会清楚地看见,你母亲在白纸上写下什么后, 整张白纸就碎成了人眼不可见的莹莹光点, 像一群萤火虫般汇入了死去女婴的身体中。
一声微弱但不可忽视的哭声在手术室里响了起来。
十天后, 你的父母带着你出院了,彼时的你,已经会哭会笑,和正常婴儿没有任何区别。
大概,唯一和普通婴儿不同的在于,支撑你生命的,并非水和食物,而是一部分小小的,世界本源力量。
你们家境既不贫寒也不富裕,就和全世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家一样,过着平静而幸福的日子。
你在父母无尽的爱和积极的教导中,成长为了一个温柔善良,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看见谁都笑眯眯的,很愿意帮助别人,也不会拒绝别人友善的帮助,整个人就像是个小太阳一样散发着热度,整条街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很喜欢你。
在这里面,你和邻居家的两个小伙伴渡边一树还有他妹妹渡边一惠玩得最好。
你性格外向,爱哭爱笑,家里人都愿意让你当个快乐的小鸽子,并不约束你,只有你妈妈会在某些时候露出些许忧虑的神情。
你六岁那年,抱回了四只流浪在外的小奶猫,你很喜欢它们,精心照顾了三日,然而其中一只好像有点先天不足,被抱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所以尽管你再怎么努力照顾它,三天后,你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小奶猫心跳消失。
那时候还只有六岁的你从来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并不能理解,对于弱小的生命而言,死生都是自然规律。
这对你毫无疑问是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让人难过的一件事,你伤心得大哭了一场,眼睛都哭肿了,直到把自己哭累了睡过去。
然而第二天醒来,你发现另外三只平日里活泼健康的小奶猫,竟然在昨晚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简直是雪上加霜,你本来就没缓过来,这下三只小奶猫还全部都死了,你抽泣着,简直要背过气去,任凭爸爸妈妈怎么哄你都没用。
坏事像是约好了一起来似的,在爸爸妈妈一边安慰你一边陪你把死去的小奶猫全部埋起来的时候,邻居家传来了哭泣声和尖叫声——不知道为什么,一惠妹妹突发心脏病,连等待救护车来的时间都没有,就去世了。
邻居家的小哥哥渡边一树或许是受不了这份刺激,当场昏迷。
短短两天时间,你就失去了你心爱的小奶猫和最好的小伙伴,你伤心得要死,浑身发颤,完全停不下来。就在这时,你妈妈那样温柔善良从不和人争吵的女人,竟然扬起手狠狠给了你一耳光:“不要哭了!”
你被打得懵在原地,一时连哭泣都忘了,直到被她抱进怀里时才回过神来,你的妈妈一边哭一边用近乎哀求的声音求你不要哭了。
“小杏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打了你之后,哭着对你道歉。可是那时候你的心里升起的竟然不是委屈和伤心,因为你隐隐约约听得出来,比起愤怒和不耐烦,妈妈的声音里藏着更多的,好像是数不尽的害怕、痛苦和绝望。
尽管你不知道那种绝望是从何而来。
自那以后,你妈妈对你的教导突然变得严格起来。她不许你大哭,不许你大笑,不准你看一切会大幅度调动情绪的电影,无论悲剧喜剧还是恐怖片。
与此同时,邻居家小哥哥渡边一树和你渐渐疏远了,但他仿佛并非针对你一个人。一向对所有人都温柔有礼的渡边一树突然变得冷漠疏离起来,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你曾经直白地问过他为什么不再和你玩了,渡边一树脸上出现了几丝痛苦的神色:“对不起小杏……我是个怪物……我不能……”
留下语焉不详的字句后,他匆匆甩下你,走开了。
你没有办法,除了难过,也只能接受。
过了几年,龙头战争爆发了。
整座城市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不同大小的武装组织在争抢地盘,划分势力,其中也不乏小混混趁乱浑水摸鱼。横滨普通居民人人自危,待在家里不敢出门,你的父母甚至不再送你去学校上学。然而一个夜晚,意外还是降临了。
大门被人暴力破开,父母奋力反抗然而还是被打晕了甩在一旁,笑容狰狞的男人们逼近你,其中一个问旁边人:“虽然长得不错,能看出以后是个美人。但这么小的丫头,真的有人要么?”
另一人笑着回答他:“卖给地下拍卖场,横滨这么大,多的是喜好特殊的有钱人。”
说着,就要伸手来抓你。
那一刻,恐惧、害怕、绝望,压倒性地占据了你所有情绪,你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疯狂流动的血液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挣扎着想要冲破身体的束缚,全身都热,热得仿佛要烧起来!
可那时候的你并不知道,你不是什么少年热血动漫里的主角,那股力量也并非主角外挂——那只是“书”中薄薄的一页纸,对于整本“书”而言,微不足道。可是再如何微不足道,这仍然是世界的本源力量,这股力量平日里安静地沉睡在你的体内,可是当你情绪激荡难以自控的时候,它就会暴动。
本源力量,原本没有“好”或者“坏”的定义,它仅仅只是一种力量,全看怎么使用。
可偏偏,你的异能力“情人”,是能够在瞬间杀死你爱的或者爱你的人。
这个异能力的发动条件原本非常苛刻,但在本源力量暴动的加持下,它的限制被无限制地削弱,作用范围变成了你稍有好感或者对你稍有好感的人。
而你从来都是个人见人爱,对许多人都抱有善心的女孩。
所以,仅仅只是一瞬间,整条街你认识的一百四十条人命,包括你父母在内,全部——在顷刻间毙命。
***
组织,这是个很神秘的存在。
它没有名字也没有总部基地,没人见过它的核心成员,也没人知道组织的BOSS是谁。
但它好像有数不尽的金钱,无上的权势和各种超乎想象的能力。
为之卖命的成员只需要接受高层的决策,并且付之行动,而更底层的人员,甚至连接触决策的资格都没有。
组织高层想要得到“书”,可是掌握种种神秘力量的核心成员无法直接抢夺“书”,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里自由行动,只能吩咐下面的成员代为执行。
他们打听到“书”已经落入了港口黑手党其中一个干部的手中,只是“书”并不是完整的,里面缺失了一页。
不完整的“书”,对组织高层而言没有意义。
那场暴|动后,组织锁定了“书”缺失的那页在你体内,他们把你带了回去。组织核心成员因为无法直接插手只能让下面的成员想办法取出那一页“书”,让整本“书”变得完整。
然而“书”的力量已经在你出生时就成为支撑你生命的能量,除非杀掉你,没有办法取出它。
可这恰好是最让人为难的一点。
被“书”变相保护着的你,又怎么可能是那些人能够杀死的存在?
——能抵挡“书”的,只有“书”本身。
你体内的能量处于随时可能暴|动的失控边缘,而这种能量一旦爆发,组织里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住。他们无法冒着死无数人的风险来慢慢想办法怎么取出这部分能量,没有足够多的时间。
权衡之后,高层让底层人员洗掉了你的记忆,将你以情人的姿态,送到太宰治身边。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书”的拥有者,更因为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是能够让其他所有异能失效,究极反异能的存在。有了他手中“书”的加持,足以压制你体内躁动不安的能量,不需要太久,这股力量就能被彻底驯服。谁都想拥有更多的力量,更强的实力,组织里的人相信到了那个时候,太宰治自然会杀掉你,取出你体内这部分能量,让他手中的“书”变成完整的存在。
这是和聪明人不需要沟通,都会有的默契。
而不存在于人体内的“书”,想要得到它,对于组织来说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可是三年过去,你体内躁动的能量早就安静至极了,他们发现太宰治仍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甚至查到了隐藏在你身后的组织,开始剿灭他们的势力。
更令组织不安的是,三年过去,太宰治手上的“书”也不仅仅再只是“书”的模样。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书”中蕴藏的本源力量竟然渐渐被他化为己用——而这对组织来说是极为恐怖,并且无法容忍的。可是他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因为除了本身持有“书”的人,没人能杀死“书”的拥有者。
对于有着本源力量的太宰治来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杀掉他了——除了你,同样有着一页“书”的你。
为了以防万一,在将你送去他身边之前,组织就在你的脑海里植入了“锚点”,所以哪怕相隔甚远也能篡改你的记忆。
他们修改了你的记忆,三年了,组织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他们更不能等到太宰治完全、彻底地,掌握他拥有的那部分力量。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
海浪声在耳边翻涌不歇,你听着他讲述的那一切,不管心里再怎么哭喊,再怎么崩溃,你也清楚地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渡边一树神情浅淡:“杏,你一定很好奇我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吧?你肯定不记得了,我的妹妹一惠,在很小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去世——其实她不是心脏病去世的。那天你因为猫咪的死太过伤心,情绪激荡下异能力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失控,暴|动的能力选择性地杀掉了两个人,一个人,是我妹妹,另一个人——是我。”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在外人看来,我只是伤心过度陷入了昏迷,但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我又活过来了而已。”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恐惧之中,甚至来不及去伤感一惠的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怪物,一个不会死的怪物。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不敢让别人发现这个秘密,所以只能选择远离人群。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个秘密生活,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报道。”
“高中生永井圭在放学路上被卡车意外撞死,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却又马上复活。复活后他逃跑了,日本政|府得到消息后立刻挂出悬赏令,想要抓住他,各台新闻不同媒体连番报道。他们说,永井圭是日本境内发现的第三个‘亚人’。”
“你知道他们怎么定义‘亚人’的吗?”
“虽然有着和人类相同的外表和成长经历,但毫无疑问,不可以把‘亚人’同等地视作人类。所以,人类享有的人权,‘亚人’是没有的——他们只是披着人皮的,动物。”
“换言之,因为不会死,又没有威胁力。无法在人类身上进行的种种惨无人道的试验,医学实验也好,生化试验也罢,都可以在‘亚人’身上实施——因为这是可以无限死而复活,每死一次都能自动修复完整的——非人类。”
“知道被抓到的‘亚人’是什么下场吗?解剖、电锯、剥皮……这都只是开胃菜,美其名曰痛度测试。人类在折磨同类这件事上实在是有着独道的天赋。更可怕的在于,对普通人类而言,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再怎么残酷的折磨,只要死去,就不必再承受。但对于‘亚人’来说,无限期的死而复活,也意味着无限期的痛苦折磨。”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我始终无比谨慎地活着。我怕死,但不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被人发现身份后面临的永无止境的地狱。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不敢再接近你,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站在你身边了。我以前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警|察,在那之后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份高危职业,放弃我的梦想。我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谨言慎行,费尽心思隐瞒自己的秘密。可是,杏——”渡边一树脸上露出了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扭曲表情,“你情绪激动下暴|动的异能力,不仅仅是杀掉了包括我、包括我父母在内整条街的所有人——”
“你还让我是‘亚人’这件事——彻底暴露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