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大概半个月后, 叶苏念收到穆寒州的消息, 罗氏那边手续齐了，等着她本人与穆寒州一同前往。
见面前, 穆寒州给叶苏念从上到下都换了一身新的衣服。
穆寒州其实本来早就想打扮妹妹，给她买东西了。可是他还没完全打开叶苏念的心理防线, 知道她目前很难接受那些昂贵的礼物, 所以平日只是让司机给她送各色美食，从食物下手，让她慢慢接受。
这一次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看着叶苏念换上淑女风格的长裙出来, 穆寒州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
“这是我在国外的一个服装品牌, 果然很适合你。”他轻声说。
看到叶苏念的表情似乎有点害羞, 穆寒州笑笑，护着她上车。
叶苏念不知道的是，以金融、房产和国外石油起家的穆氏, 这些年里旗下涉猎了许多新的行业，而有一部分都是穆寒州因为思念自己的妹妹而创造出来的。
可如今人找到了, 却对自己没有记忆, 穆寒州甚至连他为她准备好的这些东西都没办法拿出来。
借着这次与罗氏解除关系的机会，穆寒州才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才有机会让妹妹穿上当初起源于她的这个品牌衣服。他没有把过去这六年自己做过的事情告诉她, 因为怕叶苏念有心理负担。
二人很快就来到见面的相关机构, 罗氏夫妇和工作人员已经等候在那里。
再一次见到叶苏念, 罗英彦老油条, 还能保持微笑，乔丽梅上下扫了她好几眼，脸上怎么都憋不出笑容来。
这半个月，罗家一直不得安宁。哪怕三口人在外面光鲜亮丽，可其实都被刺激得不行。
罗盈盈就不说了，她受不了自己心里踩在脚底下的养姐忽然便出身比她高贵，罗盈盈每天都心情不好，双语学校也不去念了，天天在家里发脾气。
乔丽梅是一心心疼女儿，罗英彦刚开始也心疼，可是罗盈盈闹的太久之后，他也开始烦了。
罗氏集团的压力在他的肩膀上，他白天要焦头烂额公司，晚上回家看着妻女哭哭啼啼，又要面对错过了穆氏这条大腿，罗英彦也焦躁得不行。
乔丽梅和罗英彦几乎每天都要吵架，之前他更是忍不住对罗盈盈发了脾气。
乔丽梅哀怨当初不该领养叶苏念，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罗英彦被她嘟囔的烦了，转头竟然说，当初不该生罗盈盈——如果没有这个女儿，他们肯定会对养女一心一意，那到了现在，穆家把叶苏念认回去，他们还能当干父母，那地位能和现在一样吗？
罗盈盈是乔丽梅的心头肉，罗英彦一说这话，乔丽梅立刻就炸了。
夫妻俩冷战了好几天，一直到今天为了办手续才勉强坐在一起，乔丽梅能笑得出来吗？
尤其是当叶苏念进门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苏念穿着一身淑女的长裙，柔顺乌黑的头发披在肩膀，她的指甲、项链、手环，鞋子，无一不透露着精致的搭配。
一个月不见而已，叶苏念仿佛从丑小鸭长大变成了白天鹅，她看起来温文尔雅又落落大方，简直就是在豪门长大的千金小姐。
乔丽梅说不上她哪里变了，可能是气质？
小时候叶苏念虽然也很可爱漂亮，可感觉就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如今，她忽然有了光环一样。
再想起自己最近消瘦了不少的女儿，乔丽梅的表情更难看了。
叶苏念过得很好，这个事实无比地扎着她的心脏。
“来，穆总，请坐。”罗英彦露出笑容，他看向叶苏念，“念念今天真漂亮。”
两人在对面坐下，穆寒州的目光饱含危险地扫过来，罗英彦的身体顿时便僵了僵。
……他和叶苏念说句话而已，穆寒州都不乐意？
手续流程很快开始，这一次是叶苏念解除与罗家的关系，穆寒州算是来陪同的。
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叶苏念的罗氏夫妇都分别签署了许多份文件，按了手印，整个流程大概持续二十分钟左右。
乔丽梅表情木然地签着名字，她只想赶紧把叶苏念送走。而罗英彦目光闪烁，不知道在心里想着什么。
终于，一切手续都走完了，叶苏念这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她甚至都不想和罗氏夫妇告别。
过去的那些年，她对他们的配合和乖顺，不过就是为了换取十八岁时解除关系的筹码。
如今有了穆寒州的保护提前自由，她自然看都不想再看他们一眼。
“念念！”
看着叶苏念和穆寒州起身要走，酝酿许久的罗英彦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露出商人特有的油滑笑容，轻声说，“祝你前程似锦……”
罗英彦本来想说，以后多联系、多走动。
可穆寒州却侧过脸，冷冷地看向他，堵住了罗英彦接下来所有的话。
“她会的。”穆寒州淡淡地说。
他伸手轻揽住叶苏念的肩膀，让叶苏念离开，自己却停下脚步。
穆寒州看向罗英彦与乔丽梅，他冷声道，“以后你们不要出现在我或者念念面前，更不要妄想起什么歪心思。如果你们执迷不悟……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乔丽梅和罗英彦僵硬了许久，直到穆寒州也离开，这才回过神了。
穆寒州毫不顾社交礼仪当面威胁他们，如果是其他人，估计罗氏夫妇早就怼回去了。
可偏偏说这些话的是穆氏家主。
罗英彦和乔丽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因为他们都知道，穆寒州不仅有资格说这些话，他更有能力说到做到。
另一边，穆寒州与叶苏念上了车。
他看向叶苏念，轻轻笑道，“自由的滋味感觉怎么样？”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叶苏念其实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谢谢你。”
穆寒州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叶苏念的头。
“永远都不需要与我说谢谢。”
叶苏念抿嘴笑了笑。
今天办理完手续，她的身份户口会回到孤儿院的集体户口里。
如果穆寒州想迁户口，便要再走一次流程。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叶苏念已经确定自己和穆寒州之间的关系确实是兄妹，可是由于没有记忆的原因，怎么说呢……
穆寒州对她的爱似乎有点太沉重了。
如果他想认她，叶苏念不会拒绝。可穆家不止有他一个人，如果她以后真的跟了穆氏，便又要去适应一个新的家族，尽管她知道穆寒州会保护她，可叶苏念还是心中有很大的压力。
不知道是不是在罗氏寄人篱下的心理阴影，她一点都没有被豪门认亲的激动，甚至想要逃避。
“对了，关于你身份的问题。”穆寒州说，“我这几天已经想过了，我觉得或许并不需要你真的归入穆氏。”
男人轻轻笑道，“血缘或者法律上有没有关系，都不会阻碍我们两个之前的情感。我知道你更喜欢自己完全属于自由的感觉，不是吗？”
叶苏念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她对上男人的目光，有点磕磕巴巴。
“可，可是你不是一直很想……”
她能够感觉出来，可能是因为六年的久别重逢，穆寒州的沉稳淡然下其实是想切实把握住她的不安全感。
他应该是想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兄妹的，可是如今却……
“我的想法是我的事情，可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穆寒州轻轻地叹息道，“经历了这么多年之后，念念，我对你的期盼仍然只有一个——我希望你幸福快乐，这就够了。”
穆寒州越这么说，叶苏念的心中无措感便越强起来。
她如今没有穿书的记忆，又从小是在特殊的环境长大的。
正常的家庭是一个整体，家庭成员互相支持，许多平常的关怀小事在家庭中都是常态。哪怕是王家的那样的也是如此，王强每天都会给老婆孩子老妈买东西吃。
可叶苏念没有这样的经历，她没经历过那种无偿的爱，更没办法理解和轻易接受。
普通的孩子视为正常的事情，叶苏念都没经历过。
更是因为她独自一人，又是个孤儿出身的女孩，所以在与王家与罗家交流对峙时，她更显得谨小慎微和处在弱势。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更没有无偿的爱，一切都是要等价交换的。
穆寒州越这样无偿地对她好，叶苏念便越迷茫无措。
她很会给自己找心理支点。之前穆寒州对她好，她有点没办法接受，便想着自己以后会进入穆家，以身份变更作为一种对穆寒州好意的报答。
结果如今，他连这个唯一的好处都不要了。
叶苏念便真的没能力再报答他。
她无法想象与理解，有一种亲人之间的爱，叫做只希望你好好的。
穆寒州看到叶苏念微微低着头，抿着嘴唇的样子，心中也不太好受。
他强打精神笑道，“对了，学校给你了三天假，这才第一天，你要不要和我回过去住的地方看看？”
叶苏念正排不出心中的愧疚，听到穆寒州这样说，她立刻点了点头。
穆寒州指的过去住的地方，和穆氏老宅在同一个城市，可不是一个地方。
这个城市有一个很小说化的名字——夜都，也是华国里的一个特大超级城市。
私人飞机降落机场，叶苏念和穆寒州坐上前来接机的车，她好奇地看向窗外陌生的城市。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被赶出穆氏家族，走投无路，遇到了你。我们刚开始住在地下室里，直到随着我的起步，最后搬进了别墅里。”穆寒州说，“直到我掌握穆氏，我们也一直住在那里。”
“你没有回穆家住吗？”叶苏念一边看着外面，一边问。
穆寒州注视着她的侧颜。
“没有。”他轻轻地说，“那里算不上家。”
夜都与枫城不同，枫城曾经是工业城市，而夜都却感觉更加庞大却精致。
路两边的银杏树不断闪过，轿车最后驶进了一处庄园里。
叶苏念看到白色的庄园别墅，非常气派欧式，造型很像欧洲古堡，修剪漂亮的草坪非常宽阔，感觉可以直接当高尔夫球场。
轿车停在正面前，两人下了车。
穆寒州推开门，熟悉的环境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其实不止叶苏念第一次来，穆寒州也有三四年没回来了。
曾经妹妹不在，穆寒州待在这里越来越触景伤情心情不好，便干脆让人照常来打理，自己却搬出去住。
“家里的一切都和你离开时一样。”穆寒州从门厅拿出拖鞋，递给叶苏念，他笑道，“就怕有一天你忽然出现时，找不到家。”
他的笑容让叶苏念有点不好受。
对于穆寒州而言，没有记忆的妹妹，确实也没有找到家吧。
叶苏念换上拖鞋，她说，“我可以到处看看吗？”
“当然。”穆寒州道，“这是你的家，你当然可以随意。”
叶苏念便一点一点地参观别墅。
怎么说，相比于他在枫城那干净整齐、物品繁多得能上杂志的别墅而言，这里看起来更有生活的味道。
枫城的别墅东西多，可看起来就没有人居住的感觉。而这里却能从许多地方看到主人曾经的影子。
摆放在庄严古朴书柜里的可爱猫咪小泥塑，一些收纳的角落里放着的儿童用品，甚至还有书柜中，高大上英文与金融书籍之间安插的小学生读物……
叶苏念甚至在上楼的扶手圆球头上看到了一个套在那里的皮筋。
一看这里就养过孩子。
当想到这里曾经都是她的东西，是她生活过的地方，这种感觉便变得有点奇妙起来。
叶苏念推开一扇门，猝不及防地来到了孩子的房间。
一楼只有一个房间，便是这个，占据了一大半的房间面积，里面从钢琴等乐器、到全是娃娃积木木马的游乐角，再到摆满了衣服的衣物间，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孩子用品都在这里面。
叶苏念打开衣物间的门，便看到里面的衣服被按照大小排序。
左手边是十岁左右孩子穿的衣服裤子裙子，越往右面，衣服款式便像是年龄一样慢慢地成长起来，从十多岁的孩子衣服，一直到成年女性的款式。
底下的包柜里也是如此，从小女孩背的可爱双肩包，直到大牌奢侈包，基本含括了所有年龄段。
“你不在的这六年，我总是很怕你出意外，或者再也见不到你。”
这时，叶苏念的身后传来声音。
她转过头，看到穆寒州靠在衣帽间的柜门边，注视着柜子里的东西。
“你可能看不出来，可我的脾气不太好，我与普通人交流时必须一直按捺自己。你的离去让我的精神状况有点问题。”穆寒州看着叶苏念旁边的柜子，他的目光似乎在回忆，“每一次想你的时候，就会给你买东西。我会想象你长多高了，有没有上学，在读什么书……只有靠买东西，才能让我冷静下来。”
他看向叶苏念，轻轻笑道，“毕竟，如果哪一天你忽然回家了，总不能没有用的东西吧。”
叶苏念看着他，穆寒州笑得温柔而深沉，可她却笑不出来，心中些怅然。
自从知道了穆寒州出身于那个穆氏之后，许多东西便很容易查出来。
穆寒州说了一点事，可大部分事情他都没有说出来。
比如穆氏旗下的一些品牌，如今在国际都有名气的轻奢服装品牌、高级珠宝和化妆品，甚至还有童装，叶苏念都隐隐地觉得，这些和她有关系。
就像昨天去见罗氏穿的裙子，尽管穆寒州给她的时候已经裁去了挂牌，可叶苏念仍然查到了它的来源，正是穆氏旗下的轻奢服装品牌。
这个品牌名是西语，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思念’。
而其他那些珠宝、首饰、化妆品、童装的名字，基本也都和她或者与穆寒州的心情有关联。
穆寒州真的很想念她。
其实一开始，叶苏念对自己莫名多了一个总裁哥哥的事情没有什么实感，哪怕接受了现实，也觉得有丝抽离。
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叶苏念慢慢熟悉了穆寒州，看到女装品牌时，她有点心疼他。
可直到来到了这个房子，叶苏念才真正有了实感——他们是兄妹，只不过她走失了，失忆了，可他们仍然是兄妹。
而她对过去的一切都没有记忆，承担了这些的只有穆寒州一个人。
对于叶苏念来说，他只是个忽然出现的便宜哥哥。可对穆寒州而言，他已经找她六年了。
六年时间，原本二十多岁的穆寒州，如今成为了现在这样沉稳冷峻的男人。而她也已经长大。
在这一瞬间，叶苏念忽然想，如果他们一直都在一个世界，或许他们真的会是很幸福的兄妹吧。
“你看我，本来挺高兴的事情，又提这些。”看着叶苏念不说话，穆寒州轻轻地笑了笑，他说，“你在桌边等我。”
他转身走了出去。
叶苏念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她走出衣帽间，看到房间里就有桌子，上面还印着很可爱的挥着仙女棒的小仙女。
她小时候的口味是这样的？
叶苏念坐在桌边，她有点好奇地想。
没过一会，穆寒州便走了进来，他的手里端着一个蛋糕。
“这是……”叶苏念有点疑惑。
穆寒州将蛋糕放在她的面前，在她的旁边坐下。
“你小时候太爱贪嘴，最爱吃甜食。你喜欢吃蛋糕，可我平日不给你，想控制你一下。所以你过生日时就很高兴，因为有蛋糕可以吃。”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黯淡了些。
“那天我有个国际会议要开，陪你吹完蜡烛，我就走了。结果第二天来看……你的蛋糕只吃了一口，人却消失了。”
他抬眸，轻轻笑了起来。
“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叶苏念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穆寒州笑着看她，可她能感觉到男人很难过。
他很自责那天提前离开，或许也很自责平时不给她吃蛋糕。
穆寒州声音温柔地说，“尝尝吧，念念。”
叶苏念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拿起叉子，挖下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顿时睁大眼睛。
“好吃！”
真的好吃。
不知道用料还是因为西点师的水平高，蛋糕甜而不腻，还有冰淇淋一样冰凉凉的感觉。
“你喜欢就好。”穆寒州笑道，“从现在开始，你想吃多少蛋糕都可以。”
叶苏念端起盘子品尝了起来。
甜甜的蛋糕入口即化，她喉咙滑动。
忽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场景。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烛光摇曳的蛋糕，她趴在桌子上，用力地吹灭蜡烛。
那是一块小小的、巴掌大的蛋糕。
“吃蛋糕啦！”小女孩的声音，快活地说，“哥哥我们一人一半。”
“念念过生日，念念自己吃。”一个很年轻的男声说。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青年，他穿着单衣，神情看起来有点疲惫，可目光很柔和。
‘她’用自己的小短手坑坑洼洼地将蛋糕分成两半，青年拗不过她，两人凑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蛋糕。
她大口大口的吃，他却一次只吃一点点，便笑着看她。
“是哥哥没用。”他轻声说，“念念再等等哥哥好不好？等你七岁的时候，我一定……”
叶苏念放下叉子，她的头忽然开始疼起来，一片黑暗从远处袭来，紧紧地包裹着她。
青年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荡飘远，犹如烟雾般散开……
“念念！”
在穆寒州惊惶的声音中，她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