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规则
顾潮收到边随的消息很简短, 在人民医院, 后面很快又跟了两句。
Random:在手术, 你先回俱乐部休息?我处理好就回去。
Random:打车注意安全,等我。
他没回这两条信息。
顾潮知道他去医院没什么用, 帮不上边随什么, 但他肩膀很疼,心里也很疼,就是想过去看他一眼, 想被抱一下,很快就走也可以。
但好像天不遂人意, 连到市中心的路都堵了起来。
他靠在后排,一顿一顿的刹车让人有些难受,鼻间是一点汽油味。
连手机也快要没电关机。
好像一切都在说,别去了。
但顾潮不听。
他想见边随, 哪怕看一眼,确认还有这个人是自己的, 都好。
车在高架上堵了快半个小时, 司机最后一个刹车,晕车的感觉像是有一团东西堵在喉间, 顾潮忍着难受下车进去,在护士站问到了房间号。
他感觉浑身都很疼, 尤其是左肩和左手被顾曲玫砸过的地方, 已经有些肿起来, 青青紫紫, 在只穿一件T恤的夏天格外显眼。
有医生模样的人路过他,还好心提醒:“小同学,这楼是心血管,你这是外伤,赶紧去后面那栋拍片子。”
顾潮听不进去,医院的电梯人太多太慢,他等不及,两步直奔在楼梯上,就这么爬到了9层。
郑忠霖是高血压,加上伴脑血管病发作,有轻微的脑出血,抢救过来之后还在加护病房,边随和郑仁心一直守在外面。
9层的拐角,推门是电梯口,他往里走一点,就听到那个熟悉的,让他想念一路的声音。
几乎要直接推门进去。
“就说了,老头子根本听不了,他活了七八十年,压根不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在一起,你让他怎么接受。”
郑仁心:“好了吧这下,直接就跟家里撅过去了,幸好我送来的快。”
边随看一眼里面,没说什么。过了一阵又问:“那骆子骞呢,没过来?”
“嗨,老头子撅着还时不时抖一下,没一会翻一下白眼的,那一翻眼要瞧见他,还不得当场断气吗。”
郑仁心面无表情,像在说什么别人的事,语气很麻木:“我把他赶走了。进抢救室我跟老头子说了,不见了,以后他都别出现在咱们老郑家,那气才喘上来一点。”
边随瞥他,哪有这么邪乎。
但郑仁心像是已经后怕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以后也别说什么不该说的。他老了。”
“嗯。”边随单薄的眼皮垂下去。
两个人站在走廊隔着窗子朝里看,谁也没回头。
边随有点想去外面抽根烟,刚摸出一点,郑仁心就换了个话题:
“对了,小顾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瞒不了了。”
边随摸烟的手又抽回来,没说话。
他不知道他这时候只要往外走,就可以看见顾潮。
一个狼狈的,很想让他心疼一下自己,却又不敢靠近那间病房的顾潮。
他就站在后面,看不清边随的表情,反应也有些慢,还有些莫名的心慌。
顾潮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是需要边随拖着的?
郑仁心看了眼边随,说:“这一个月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但规则就是这样,联赛官方的人说是上面的决定,整个电竞行业都得照着来。”
“他没有十八岁,按照新规则,是没法参与所有赛季比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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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潮感觉耳边有一点刺痒。
旁边的电梯上上下下,偶尔传来开门的声音,还有嗡嗡的耳鸣。他听见郑仁心的絮叨,一片杂乱。
“当初招他的时候,你说是替补,那当然没考虑过什么年龄问题,而且他那时候没什么人关注。”
郑仁心老实说:“其实上赛季上面就已经对年龄卡的很严了,只不过没硬规定。我当时就跟你提过换一个,但你坚持不让他下去,说这对很重要,所以汇报资料上我已经编的很牵强了。”
“但现在不一样,盯着咱们的人太多了。小顾也不是以前那样谁都不认识,光咱们自己粉丝就已经把他叫什么多大几米高家在哪上什么学扒的底朝天,更别说B联啊别的战队那些人。”
“规定就是这样,瞒报年龄会被举报的,整个队伍加上他本人都要禁赛。”郑仁心说:“我知道你疼他,但行业有行业的规则,咱们俱乐部还有这么多口人,不可能再顶着死规则冒这种风险。”
边随站着听,眸色在玻璃上倒出一片漆黑的影子。
“你多想想老马和司潭余小葱他们,余小葱跟你一样出二十了,黄金期没剩两年,司潭也20了,老马我就不用说了,刚出禁赛期没多久。总不可能都去冒这个险。“
“小顾还小,等一年再打也没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这事由不得你,你也不能说为了跟他一个队,这一年都荒废了吧?”郑仁心说:“好好跟他和他家里人说,人家能理解的,你怕什么。”
边随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之前好像是害怕等的太久,顾潮会放弃这条路。现在虽然短了一年,但他害怕的却又多了一点,越来越不想放手。
顾潮即使不打电竞,也可以去做别的。
可以出国留学,可以再去中考甚至可以去当个模特或者跳跳舞唱唱歌。他就像一块漂亮的玻璃,还没有被五光十色的世界照射过。
他想让人一直呆在自己身边。
他害怕顾潮不愿意等。
但规则就是规则,是这样明文规定的规则,也是病房里那样无声无息的规则,它捆绑着一个人的成长,无法褪离,只能顺应,挣扎在其中。
年龄的差距并不是单单的数字。
还有将来不同的时间轨迹,不同的人生阶段互相碰撞。
边随说:“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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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潮离开医院的时候,蛮横了半天的烈日终于被云遮住。带一点阴阴的天色,但下不出雨来。
闷的很。
他站在医院门口,有一点迷茫。就像中考的那个夏天,他从医院病房醒来,一样的感觉。
不知道该去哪儿。
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像所有事都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变得狰狞,变得面目全非。
突然间,他觉得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些。
就像他从医院里狼狈的跑出来一样,他发现即使在努力,也没有那么容易,其实都是别人在背负着这段感情,往前走。
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拍拍边随说,我回家了,她知道了。
也许边随会马上放下自己的家人,用尽心思安慰他,哄他,就像哄一个来哭着要糖吃的孩子。
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甚至连再带他回老段那里吃顿饭都做不到。
顾潮不想要这种感觉,这种闷热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打车先去老段家附近站了一会儿,阳台上很空,没有人在浇花或者是逗鸟。
也许是快要下雨的缘故,
顾潮站了一阵,才打车回俱乐部。
他其实有点害怕回去,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其他几个人解释。可能是因为要解释的太多,一时间无从下口。
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为什么耽误训练也不说一声。
为什么要为了你承受被禁赛的风险。
为什么边随会为了你这样。
一路上,这些问题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但等到了训练厅,顾潮又发现一切都不需要什么解释。
因为顾曲玫就站在那个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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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扮过,重新盘了头发,一个水钻发卡优雅的别在发尾,换了精致修身的白色套装,手里拎着一个黑色鳄鱼皮的小包。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旁边站着一个拎文件夹的男人。
好像到这里来,就必须是这种姿态。
训练厅里,马李奥刚刚放下手机。他花了半分钟时间给边随打了个紧急召回电话,刚挂上,就看到了顾潮。
一时间,他有点哑巴。
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坐着的几个人看到顾潮进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难以言说的诧异。
余小葱是24K纯直男,压根没想到。
司潭虽然多少有点感觉,但顾曲玫的控诉显然说的很难听,让人一时间没法直视。
连前台也因为拦着顾曲玫所以站在墙角,看顾潮的眼神带着一种重新打量的意味。
熟悉又陌生。
顾潮不敢看这几张平日最嬉笑亲和的脸,他害怕从任何人眼中看到任何一点的谴责,或者恶心。
他已经站直的很艰难了。
顾曲玫看了一眼表,她的眼尾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泪痕,但整个人已经换上不容商榷的高傲姿态,也许是身边站了个律师,这下语气倒是很平静,一点看不出之前的疯癫:
“他还没回来吗?”
马李奥嗯了一声。
毕竟是顾潮的母亲,即使她态度如此,几个人也还是保持着礼貌:“他说最快回来,您等等。”
顾曲玫的声音咄咄逼人:“那你们跟他说,律师已经到了,我马上就可以——”
“顾曲玫。”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顾潮站在后面,叫了她一声。
像在叫一个陌生人。
“我走,你从这里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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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阵雨,来的突然又不讲道理。
几道雷鸣划破沉闷许久的炙热空气,仿佛要撕开一个口子,把温度降下来。
从医院到俱乐部不算太远,但市区的路,红绿灯很多,斑马线也很多。来来往往的行人像一片密集的雨点,和天上落下来的一起,打湿了边随的车窗。
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慌感,在接到马李奥电话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让对方把电话给顾曲玫,而是先给顾潮打了三个电话。
没有人接。
车停在十字路口,本来就阴沉的天被高架一遮,余光尽是混凝土和沥青的倒影,冰冷的,死气沉沉的颜色。
几个过马路的人走的慢了些,变灯还在路崖,黑色的大G从身边直直开过去,刮起一阵风雨声。
窗外好像有人在骂喊,但边随顾不上,他闯了下一个红灯,手机还在不停给顾潮播电话,但是都没有人接。
雨声混乱着思绪,到俱乐部的时候,车门空荡荡的敞在路边,边随一路都没说一句话,甚至看到了喊他的前台也没有停下,他一直往里奔,跑过散散坐着几个人的训练厅,跑过没有人的餐厅,最后到宿舍。
顾潮的那间里面是空的。
他站在门口,用手机给顾潮打电话,影子在灯下拉的很长,很单薄。
“随哥...”
马李奥站到走廊边,说:“小顾跟他妈妈走了。”
嘟嘟嘟。
电话那头还是忙音。
边随像是没听见一样,走廊上只留下一点雨水的落痕,剩下就是空档的脚步声。
雨下的越来越大,越是闷热就越是要宣泄,挡风玻璃的雨刮器像打着一片落不尽的水瀑,眼前是一片模糊。
边随的车停在那栋别墅前。
里面亮着灯,却没有人。
他透过和中午时候一样的窗口,那个可以看到气球和蛋糕的落地窗口,看到的却是一地狼藉。
没有温馨,没有庆祝。
只有一地玻璃渣,和被打翻在地上面目全非的蛋糕,两把椅子横倒在地上,还有摔碎的平板和几个盘子。
他怎么就放心让顾潮一个人回去了呢。
微信里已经多出了一排信息,都是他路上发的。雨落在屏幕上,触感变得微弱,边随按着手机一直往前翻,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出了问题。
他好像和顾潮错开了频道。
对方担心的,承受的,好像他并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短短几个小时,为什么顾曲玫就知道了,为什么顾潮什么都没告诉他,为什么他就走了。
边随开着车,疯了一样的找。过年时候的那栋洋房,学校门口,他还没送出去的房子,还有老段家楼下。
边随开车在这栋密密麻麻的小区下停了很久,他再给顾潮打过去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关机的声音。从接到马李奥的电话之后,他好像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他甚至来不及和顾曲玫说上点什么,一切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间点,都结束了一样。
顾潮甚至没让他参与这场闹剧。
雨声从傍晚一直落到夜里。
他最后在小区门口等到了老段,边随看到他拎着菜走过来的样子,伞下一件二荆条的背心,他突然想起来,似乎有一个多月顾潮没再提过来吃饭的事。
而他摇下车窗对上对方的眼神,那种心慌的感觉再次让人头皮发麻。
边随一直不信顾潮会无缘无故的离开。
但他突然害怕,也许缘故早就有了,只是他一直没发现。
晚上11点多,郑仁心打来电话,说郑忠霖醒了。他从余小葱那里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小声的问:“找到了吗?”
边随张口,说了半天以来的第一个字:
“没。”
他声音哑的很,郑仁心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先把人喊过来吃两口饭:“你要不要先来医院,老头子醒了,先来看看他,再吃点东西。小顾可能是一下子被他妈妈说狠了,闹脾气,你等他气消了,没准明天就回来了。”
边随“嗯”了一声。
但他知道,顾潮不是会跟他闹这种脾气的人。
也许是还抱着点希望,边随把车开回医院,然后给顾潮发了个定位过去,他上楼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天,郑忠霖脱离危险,被转到普通病房的单人间。
他不熟悉医院的楼层,再加上整个人都恹恹的,不太想思考,便拿了郑仁心拍来的床牌去护士站问。
打哈欠的护士看了一眼,说:“喏,后面那栋。你跟家里人都说一下,别都搞不清地方到处乱跑。”
边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现在有点敏感,他眉心皱了一下:“家里人?”
值班的护士低头继续写记录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对啊,下午还有个过来问的,长的挺标致的,是你家里人吧?”
“我还挺有印象的,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让他去骨科也不去,你赶紧让他有空去拍个片子。”
白绿的灯光从安全出口的门边打过来,有人进进出出,夜风时不时的吹进来。
边随觉得身上很冷。
这句话,这个场景。
后来在他梦里出现了很多次。
好像是他离这个夏天的顾潮最近的一次。
他突然发现自己像个愚笨的恋人,蠢钝的陀螺,居然想不到顾潮会来这里,难过了要来找他。
他像一只第一次谈恋爱的大熊,从树洞里掏出各种最好的蜂蜜,就以为自己很强大,以为已经照顾好了一切。
实际上,他根本不了解顾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