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一.番外:夫子不再(1)
十年了, 自他二十岁那年与夫子决裂，直到今日已过了整整十年。
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到如今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离最高的那个位置, 只有一步之遥。
而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只是一个刚刚满月的无齿小儿，只要他愿意，便有无数人会为他解决掉最后的阻碍, 他随时可以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曾经无数追随他麾下的人希望他能一鼓作气，将最后的隐患扼杀。
不过, 他犹豫了。
他还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他曾经有无数次的机会能来青明书院，也无数次的希望自己能够来，可当他站在桐城城门口时，他害怕了。
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在清剿叛军途中，一次偶然间，他在一不知名的小山村遇见了双腿残疾的十三。
如果不是那人主动叫住了他，他肯定认不出那人看起来垂垂老矣的老者竟然是并不比他大几岁的十三。
十三啊，一个只有编号没有名字的名字, 是曾经他安排在夫子身边的护卫。
只是这人应该早就死了, 为何还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
很快他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夫子并没有背叛他, 这一切只是二叔的阴谋。
二叔多年无子，虽然有不少义子，可仍然没有找到真正的继承人，直到他的出现。
二叔曾经说过，他是为战而生。
其实并非如此, 他不想上战场, 不想杀人, 也不想看着袍泽一个个死去……
所以面对二叔的赞赏他没有说话, 他需要顾北侯的支持。
可是他没想到，二叔为了拆开他与夫子，竟然精心设计了一场毒计，只为让他误会夫子。
而他也确实中了计。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他也不记得夫子那时要与他说什么，他只记得当他看到那一幕时，内心的失望与悲伤已经彻底淹没了他……
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真相让他心疼，让他懊悔让，他窒息，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睁大着眼看着头顶的烈日，任大颗的眼泪自眼眶滚滚而下，紧握的手心早已一片腥红。
为什么他这么晚才知道真相……
被他误会的夫子……当时有多绝望啊……
是他错了……是他错了啊！
七年啊，时间过去了七年，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他了，他的手沾满了血腥，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他究竟杀了多少人。
那夫子呢，夫子还记得他吗？
七年前，他就无数次希望能够回到青明书院，再去看看那一直被他放在心底的人，可他内心充满了怨恨与悲伤。
为什么要他找上去，为什么夫子就不能来找他呢？
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他错过了七年。
等到他得知了真相，他又不敢去了，他害怕见到夫子娶妻生子的美满人生，他怕夫子见到他已然不认得他了。
他已然彻底远离了夫子的世界……
所以，他一直在逃避，连主动探知夫子的消息都不敢。
直到今日，直到他离那最高的位置只差一步之遥。
他想……是时候来见见夫子了。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和夫子共享天下，共同成为天下之主，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束缚他们伤害他们。
如果夫子不再需要他……那他……再看看吧！
怀着激动而难以言喻的心，顾长盛走上了那条他看着无比熟悉而又陌生的山路。
这条山路他曾经与夫子走过无数次，骑马，步行，坐马车，跑步……
那些他以为已经褪色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酸涩的眼角渐渐湿润。
只是记忆中通往青明书院的山路能够同时容纳四辆马车并排前行，而不是眼前这已荒草丛生只容一人前行的小路。
这路每日都会有马车上上下下，而且书院还会派杂役定期清理，草根本没有机会长得如此茂盛。
书院出事了……那夫子呢？
顾长盛心神一震，抛去步行上山的打算，翻身上马，极速朝着书院而去。
就在他快要看到书院的大门时，他拉紧了马绳。
他躲在一颗大树后便不动了，哪怕他一转身就能瞧见不远处的书院大门。
他既心慌又害怕……而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一条长满草的路吗？
他告诉自己拿出夜袭敌营，巧取寇首的勇气，拖着麻木的双腿转过身。
当即，他大松了一口气。
只见那不远处的大门与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甚至更威武更新了几分，就像由里到外修缮了一遍。
不过即使如此，那上面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没有丝毫改变——青明书院！
和以前一样！
顾长盛又高兴了几分，朝大门走去的步子也欢快了起来，速度极快。
走到一半，他的速度又慢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书院旁边竟然没有人，那个喜欢坐在大门前摇着蒲扇看门的大爷不见了。
十年了，许是去世了也有可能，顾长盛立刻又释了怀，绕到侧门那敲门。
敲门声响起，没多久，门后就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来了……谁呀？来这儿做什么？”
后面一句是老者的嘀咕，声音更低，可顾长盛听得分明，举在半空的手立刻顿住，可下一刻他用的力气更大了，门板被他敲得匡匡响。
这动静惹怒了里面的人，也终于让里面的老者动了。
顾长盛能听见门后有人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越来越近的咒骂声。
“又是哪个讨饭鬼，敲什么敲，皮痒了是吧，说不让进就不让进，且让你祖宗来收拾收拾你……”
“吱……”
门忽然被拉开，一把扫帚就当头劈了下来，顾长盛没动，手一抬，牢牢地握住了老者往他身上挥的扫帚。
老者抽动几下，动不了，知道自己遇到硬茬了，抬头一看，只见不是那群他以为的讨饭鬼，连忙撒手，只是脸色依旧不好。
一看这男子的打扮也知不是好惹的，老者后退了几步。
而顾长盛一看见面前的老者，便认出了他的身份，这人不就是曾经守门的大爷么，以前夫子带他出去吃东西时，大爷总会给他们留门。
看来守门大爷寿数长得很，身子看起来也很硬朗。
不过此时顾长盛没时间与他闲聊，只问道：“我是来找季夫子的，且劳烦您为我通传一下，或者我自己去找？”
作为曾经在青明书院求学过的学生，顾长盛怎会不知书院禁止外人进出的规定，只是他心存侥幸罢了，想着没准这人就让他进去了呢。
谁知老者既没阻止他进去找人，也不说帮他叫人，而是一脸茫然地问他：“季夫子？哪个季夫子？”
顾长盛心一沉，还没来得及问，就见老者一脸不耐地让他离开，作势就要关门。
“快走快走，什么季夫子，这里什么夫子也没有，快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