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三贴膏药
年长的叹了口气, “她也有她的难处吧。”
其实开阳县没闹灾的时候, 两家人还是有来有往的。
后来闹了灾荒,他们一家住在深山老林, 总共就他们一户,外人不知,那匪人自然也不晓得, 且他们父子采药为生,山里那些好走不好走的路都熟悉, 总能在匪人来时避开灾祸, 这才能全家逃过一劫。没来应祥县给大姐添麻烦。
需知,这半年来, 各村的逃荒人回到老家, 自然也带回了各种各样辛酸的逃荒故事。
被亲戚嫌弃闭门不纳的故事,可是太多太多了。
年轻采药人仍然愤愤不平。
“什么难处, 我看大姑家日子过得挺好,有鸡有狗,她手上还戴着银镯子呢!”
“当年姑夫生病,需要好几样草药,不是咱们顶风冒雨地去给采回来,赶了一天一夜给送到的?”
“好了, 别说这些了, 咱治好了你娘的病, 就回老家去买地修新屋, 以后就不来这应祥县了, 这亲戚你不想走就不走了吧……不过你回去可别跟你娘再多嘴了,反而让你娘添了心病。”
两人在小巷内东拐西拐,最后停在一处小院前头。
这小院从外头看,十分的齐整,但走近了看,原来是一处院子劈成了三份,用墙隔开,另外修了小门出入,而采药人父子住的,只是边角处最小的院子。
他们一家人投靠亲戚未成,只好来到城里,寻了个客栈住下。
父子俩本来是想把身子不好的病人托付给姑家,他们好上省城卖掉那个什么金表的。
谁知道只能在应祥县里落脚,但不卖掉金表,这来回加上吃住的开销可就全都搭进去了。
最后只好一咬牙,租了个住的地方,这地方还不能太差,不然他们父子俩去省城十几天,一个女人住在这里也不安生。
正巧这家专靠租房挣银子,房子收拾得还算不错,且租给他们的是最小的那一处,租金一个月半两,父子俩就选定了这里,搬了行李,收拾了院里院外,又买了些柴火粮食等物,这才启程去了省城。
在省城几日,父子俩吃的是自带的干粮,住的是一晚上五文的脚店。
也是年长采药人早年跟着亲爹采到过贵重山参,也跟着亲爹去省城卖过,有些经验,就没敢去那些大街道上的当铺银楼。
毕竟,这金表少说也能值个百两银子,他们这样打扮的人进去了,被压价什么的还好,最可怕是被倒打一耙,反诬陷他们是得了贼赃啥的……人财两失也不是没听说过。
两父子就去了省城的夜间鬼市。
蹲在那小巷子里,蒙着脸,换了衣裳,说话都要捏着声音,时时警惕小心……一连等了两夜,这才算把那金表给出脱了。
怀揣着四百两银子的巨款,父子俩回程的时候恨不得打扮成叫花子。
日夜兼程,总算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应祥县城。
这不是身上有银子了么,就拿出来给媳妇治病。
本来他们不在药铺里打杂,也有钱吃喝,可他们不是怕露富么?宁肯在药铺里干力气活,挣那三瓜两枣的,也怕无所事事,被人瞧出来端倪。
说起来最近应祥县城的活计好找,若能去城郊修王府,那挣的钱可是这打杂的好几倍,不过他们选在药铺干活,一个是图媳妇看病近便,混个脸熟,那大夫也肯尽心治病,二是药铺也跟他们采药这行当有老大瓜葛,说不准还能跟着多学点本事啥的……
可眼瞅着都过了年了,媳妇的病却是有时好转,有时又反复……一直就拖到了如今。
父子俩来到门口,正要叫门。
就看到街口哒哒地来了辆马车,巧巧地停在了当中的那个门口。
他们租的院子是一劈三,最大的就是中间的那个,院子里还有井水,但价钱也是他们的三倍,两父子先时没钱舍不得租好的,后头有了钱也怕露富还是不舍得租,这中间的院子空了两三个月了,这会儿倒是真租出去了?
父子俩一愣的工夫,车上就跳下来两个小伙。
其中一个胖小伙,原本是坐在车夫边上的,看着笑眯眯地一团和气,还来同他们搭话。
“二位好,我们是开阳县的,来这边做小买卖,临时租住在这里,日后还请多关照。”
另外一个小伙子,浓眉朗目,长相俊秀,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声音也听着特别顺耳,一转身,从车厢内拎出了一包点心,双手奉上。
“这是自家做的点心,两位尝尝。”
父子俩嗯嗯啊啊地同新来的邻居道了谢,又聊了几句,透露出自家是专门来看病的事由。
也客气地问了两句,要不要帮忙收拾的话,得知屋子在下午看房定下之后已经被房主给收拾过了,这才称了谢进了自家院子。
季母在里头慢慢地开了院门。
父子俩一进来,季大郎就把点心交给季父,赶紧伸手扶住了母亲。
“刚刚在跟哪个说话呢?”
季母生季大郎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邪风,得了风湿症,两条腿关节肿大,时时疼痛,尤其是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连床都起不来。
季父是个采药人,也会几个家传的土方子,可惜那些土方子里头没有能治季母这个老毛病的。
“咱隔壁的那个院子,租出去了……看着是几个年轻客商。”
季父把点心包放在桌上,小心地打开,看到里头是十来个油炸的面果子,闻一闻,还有油香味。
他就先拿起一个来尝了尝味道,只觉得这面果子外酥里绵,有股子甜味可又尝不出是什么甜来,“这点心着实不错,孩他娘,你尝尝看……”
季母笑了笑,“饭都做好了,吃完了饭再尝不迟。”
她说着就要去厨房端饭。
“娘你坐着,我去端……”
季大郎好奇地也往嘴里塞了一个,就跑去了厨房。
虽然季家发了笔横财,可在吃喝上头,还很节俭,晚饭就跟平常一样,做的是稠粥和小菜。
季母的厨艺本来就平常,身子骨不好更影响了发挥,做出来的饭,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季家父子吃了多看也就习惯了。
这会儿面果子的味道在嘴里爆开,季大郎眼睛一亮,三两口嚼巴着就咽了下去。
“娘,你快尝一个看看,这个点心怕是开阳县城都没有的。”
季母听他们父子俩都这么说,就也夹了一个尝尝味道,果然确实不错。
“这邻居倒是个大方的,明日待我煮些卤味,你们也回送上一些。”
季母也知道自己的厨艺不行,只他家在山里,采药的时候也时常能打到野味,因此季母锻炼出了做卤味的本事,这也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项了。
季父应了一声,季大郎却很好奇。
“他们也是开阳县的,还是老乡呢!”
“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季父想了想,“如今县城里做买卖的比从前多了,都是借着三殿下要修皇子府的东风呢,大都是些石材,木料,生漆,颜料这些,不过我看他们总共才三个人,年纪也轻,估计也做不了什么大买卖吧?”
他们在议论着隔壁的邻居,邻居们也在谈起这对父子。
“在这儿还碰到了开阳县的老乡啊,看他们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居然还能有这个实力跨县给家人瞧病。”
崔小强其实并没多想,就是随意地感叹了句。
古代的贫民,尤其是边远山区的贫民百姓,医疗条件可以说等于没有。
而且最先被放弃的就是妇人和女孩儿。
这两父子这番举动就已经强过了许多人家。
司娓娓点点头,“看他们也不像是逃过荒的样子,可见父子俩都是有点本事的。”
逃过荒的人,那都是面黄肌瘦皮包骨,养几个月都未必能补回来。
但这父子俩呢,都不像是饿过肚子的,偏偏肤色被晒得黝黑,面相看着精明却不凶横……倒让人猜不着这家人原先是做什么的了。
杨添才也接话,“反正只要是正常良民就好。”
崔小强一边归置行李,一边笑,“咱们一咱过来,看着居住环境还是不错的。那个刘典吏介绍的牙人还挺靠谱的。”
之前他们要来应祥县,王大军就去县城里找熟悉的人打听了一番。
尤其是刘典吏,在县衙里管户籍,就写了封信,给他介绍了应祥县相熟的梁牙人。
古代牙人相当于现代中介,牵线买卖租赁保媒招工什么的。
刘典吏介绍的这位梁牙人,五十来岁,他们家在应祥县算是祖传做这一行的,因此口碑还不错。
一看书信是熟人介绍的,就对司娓娓他们仨很是热情,根据他们报的租金,一下子就给推荐到这边来了。
他们一共三个人,住的地方用不着太大,但又得是独门独院,租金适中,可不就这个被隔开的院子最合适?
三人略归置一番,从街上铺子里买了肉饼,打了一大盆的丸子汤,就当成晚饭了。
一觉起来,崔小强自告奋勇去买早餐,拎回来了热气腾腾的馒头和肠子汤。
应祥县这边虽然跟开阳县紧邻,但说话的口音略有不同,饮食习惯也不大一样。
挨着住户区开的小饭铺和小食摊上,都是各种各样的汤,佐着酥饼和馒头,能当早饭,也能当午饭和晚饭。
吃过早饭,三人就准备开工。
他们到应祥县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捡个漏,弄个小铁矿。
三皇子为什么突然请六县之地为封地?
又为什么把皇子府设在应祥县?
还不是把王家干掉之后,吃得很饱,而且看中了应祥县的资源。
据得来的消息,王家就霸着两个大铁矿,其中一个还没工夫开采,另一个开采了几十年,给王家积累下了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富……现在是落到了三皇子的手里。
如果按着平行世界双胞胎理论,这边的世界跟现代是对应着的。
那应祥县境内的矿藏可是丰富得很啊。
从武三舅发来的资料来看,有露天的,有深藏地底的,有储量丰富的赤铁矿,也有分布零散的磁铁矿。
盐铁历朝历代大部分时间都是官营。
偶然有开放的时候,私营的矿也要交很高的税。
不少心存大志的豪强就会私采铜铁,铸钱铸兵器,为谋反做准备。
三皇子端了王家,也不会把开采铁矿放在明面上,估计还是会低调行事,保持现有的存量就已经足够了。
司娓娓的设想是,挑到一处比较隐蔽又不为人知的地方,有富铁矿而好开采的,储量也不用太高,用现代技术开个小作坊,悄悄地铸造些生活铁器,再运到朝圩村炼钢做各种零部件。
因为朝圩村的产业发展,都是有现成的最优技术,可以省去大量的试错过程,其实用得到的铁器并不算太多,如果足够谨慎的话,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司娓娓已经圈出了几个小铁矿的位置,准备先近后远,挨着个的实地考察一番。
三人做好了准备,吃过早饭,就驾着马车出发了。
第一个地点离县城有直线三十多里,如果是开车的话,也用不了多久。
但坐着马车过去,而且道路基本全是黄土路,也并不是直线,就得费上一番工夫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打开手机app,通过分析地表和岩石的图片,几乎就能肯定,这里的确是一处赤铁矿了。
然而司娓娓只站在高处观察了一下就知道不行。
五百米外的地方,就有一处坟地。
这坟地大概是附近村子的,新坟老坟紧挨着密密麻麻……
“走吧,明天去下一个。”
第一天无功而返,只排除了一处候选位置。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三人也都不怎么介意。
回到城中住处,进院子的时候,三人都闻到一股子扑鼻的香气。
白日奔波,都是吃的干粮,本来带着小锅小灶和食材,也是可以做顿热乎的,不过看到目的地之后,他们哪还能有野炊的念头,直接掉头就走,在路上掏出干粮来啃啃了事。
也不知是不是饿了,这香气闻起来格外馋人。
“咱快进去,洗了手去买饭……”
这三个人吧,都是年轻人,有身怀打铁技的,有管理技超标的,也有想像力丰富的,偏偏就没有一个人厨艺高明的,所以他们是能买着吃,绝不自己动手。
把马车赶进院内,三人洗去头脸上的灰尘,崔小强正掂着大盆准备往外走呢,一拉开院门,就看到一位妇人,手里拎着个瓦罐,正站在院子前,抬手要敲门呢。
“……昨日尝过了你们送来的面果子,今日恰好做了些卤味,请小郎们尝尝。”
那诱人的香气,可不就是从妇人手里的瓦罐里传出来的。
崔小强胖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哎呀呀,这可真是太客气了……”
不过接过瓦罐的手速可一点没含糊。
“婶子且稍等等,我去把瓦罐洗了……”
他手脚奇快地奔到厨房,把瓦罐里的卤味给倒出来,又倒了些热水冲涮干净。
他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位大婶和司娓娓相谈正欢。
“你们忙着啊,我还得回去跟他们爷俩做饭呢……”
大婶抱着瓦罐转身就要走,脚下一个踉跄,司娓娓赶紧扶了把。
“婶子慢点……”
季母眉头皱了皱,脸上露出沮丧,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膝盖。
“婶子可是膝盖疼?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馆?”
司娓娓之前就听季家父子说过,他们来应祥县就是为了给季母治病,现在看着季母的样子,也的确有些弱不经风,气色不好的样子。
“不,不用,我这是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一直在吃回春堂的药,好一阵歹一阵的,我说干脆不治了回老家去吧,他们爷俩就是不肯……”
司娓娓就接过瓦罐,扶着季母给送到隔壁。
她就观察着季母走路的姿势,“婶子这是腿上的毛病吧?”
季母坐到了椅上,一手捶腿,“大夫说这是风湿症,且得调理呢……”
司娓娓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发作起来很不好受,想了想就道,“我那边倒是有一种药膏,贴在穴位上能扶阳去寒,似乎也有治风湿的功效,婶子且稍等,我去拿两贴来。”
季母还来不及说啥呢,司娓娓就一阵风似地走了。
一阵风似地又回来了,手里果然拿着几贴膏药。
“婶子,这膏药要放在火上稍微烤烤,化开了趁热贴到这个穴位上……”
司娓娓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
临来时,她药粉药丸药膏的都带了一些,有备无患。
耿二叔虽然原本医术平平,可架不住人家中年以后突然发达,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的专家远程教学,还给了他好些个简易方剂,耿二叔那是沉浸在中医知识的海洋里,开发了专业潜能,超常发挥,制出好些个成药,不但造福了朝圩村民,卫星村民也享受到了免费医药。
比如说小孩子们就都吃了打虫的糖丸,高老头用这个风寒贴治好了老寒腿,贺氏治好了老眼流泪视物不清的毛病……
有效是很有效的,有些甚至比西药还有效。
但两个村的人用完了以后,还能剩下的实在不多。
在没法批量自动生产之前,司娓娓肯定不会对外出售这些药的,只能是有人出差什么的了,给备上些,或者熟人比如郑将军来求了,才会给上一点。
如果是别的病,司娓娓肯定不敢乱给药,这个膏药的话,就比较安全了。
一个外敷在穴位上又不是患处的膏药,再怎么样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何况这是村子里同样有风湿的老人亲自试用过的。
送走了司娓娓,季母拄起了自己搁在一边的拐杖,这是她疼得厉害的时候用的。
再怎么样,她也不能让男人和儿子辛苦劳累了一天回来没饭吃,她正要强撑着去做饭,目光就扫过放在桌上的三贴膏药了。
虽说也不是大夫给的,可她都吃了多长时候的药了?现在闻到那个熟悉的药味儿就犯恶心。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季母赌气拿起一贴药膏进了厨房。
季家父子俩吃着久违的卤味,粥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娘你今日的腿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好像是好一些。”
季父无语地望着季母,“每回问你都是这么说……”
可见都是报喜不报忧,等到剧烈发作的时候就又全露馅了。
季母干笑了两声,“这就是反复的……咦?”
她做饭的时候腿还疼得不行,有时候烦得她恨不得把腿割下来塞进灶眼里。
可是现在好像……只有一点隐隐作痛了。
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一阵紧一阵松的。
今天大概剧痛的时间短了点……
就短了一点点……
不过她贴着膏药的地方,热乎乎的,好像有热气朝里钻……还挺舒服的。
季父和季大郎齐问,“怎么了?”
季母脸色放松,“没事,就是今天我去给隔壁送卤味……”
“娘你不是说让我去送?”
“我刚刚做好,就听见隔壁的人回来了,我想我闲着也无事,就趁热送过去了。”
“那位俊俏的高个子小郎君,听说我腿不好,送了我几贴膏药,我就贴上了。”
“娘啊,这膏药哪能随便贴?”
“那倒是没事,你爷爷从前采药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伤好了以后落下了病根,阴天下雨就腰疼,后来在游方郎中那买了几贴膏药,贴上就能顶一两个月的事儿……不过后来专门去药铺子里买,反而买不到那么好用的膏药了,都是没啥大用处的。”
“既然送了就试试看,若是有效的话,我再去寻隔壁,哪怕出银子呢,也跟他们买上些。”
季母这么长时间一直断不了根儿,季父就有些疑心那回春堂的胡大夫。
只是不敢说出来,怕得罪了胡大夫,季母这毛病还得靠人家呢。
“嗯,就是就是!”
季大郎点头附和,却又想起,“阿爹,你说他们带着膏药,是不是做药材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