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较量
陈升鸿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闭眼感受了风力与风向,再陡然睁眼,收回第一根手指。
那奔跑前行第一列举托的伙计们齐齐松手,但见孔雀的头部顿然悬空,迎风昂了起来。
陈升鸿又顺势放下第二根,第三根手指。
举托纸鸢的人全部离手,孔雀迎风而起。
他转了个身顶风站立,以耳听风,又见风拂发,他陡然放下右手。
脚线紧拉,摇晃的孔雀腾空而起,巨翅乘风去,掀起阵阵尘埃,尘埃半晌未散,那禽类遮挡出的阴影却散去,它已追逐上了一瞬阳光,飒时与白云并肩。
陈升鸿听到不绝于耳的惊呼与赞叹,洋洋得意往旁边看:“如何?”
骆长清帮岳澜拢了拢线,笑答:“不错。”
他不太高兴:“只是不错,莫非你还见过比这个更大更壮观的纸鸢?”
“更大的见过,更壮观的么……”她的话戛然而止。
问话人非要追问:“怎样?”
“没怎样。”她偏偏不肯再说。
陈升鸿作罢,他在眼帘上搭了个手棚,抬头寻了寻,又讥讽道:“哎呦,你那只小东西怎么看不见了,莫不是自己跑了?”
“在阁下这只的上面,自然是看不到的,陈掌柜不妨换个地方看,便能瞧见了。”
他脸一赧:“换个地方也未必看得见。”
“还好,我这只蝴蝶颜色深,倒也显眼。”
“颜色深耐不过小啊,正常人的眼神可没那么好……”
话音未落,听县丞拿起桌上惊堂木拍了三下:“放飞一刻钟,长清斋居高,再上一分,下一刻钟居高者上分,稳者上分。”
骆长清道:“看来县丞大人的眼神不太正常。”
他瞪了她一眼,举头看自家纸鸢,莫名有了些压力。
按照现在这个轻风拂发的力度,他的纸鸢还真不一定能够保持一刻钟的稳定。
不过他很快就让自己定下心来,巨型纸鸢的确需要较强的风力,为了增大吸风与出风能力,他特地加深了两翅之间的凹槽曲面。
既然原打算另辟蹊径,那么不能取风力的优势,自然得从纸鸢本身上想办法,凹槽曲面是出风的关键,位于两翅中心位置,凹槽越深,纸鸢后倾角度越大,风流阻力就会减小,出风力也越大。
当然凡事都有平衡之度,一般纸鸢都有固定凹槽深度,并非越深越好,他此举无疑是要险中求胜。
话说回来,那小蝴蝶也是挑风力的,稍微大一点的风足够让它失去方向,倒也不用担心。
思量间,竹海忽而带来一片沙沙之声。
风能吹动树枝,它变大了。
陈升鸿一喜:“该到我了。”
他从提线人身边经过,自后攥住那线轮,道:“此时风大,你我合力,按照我的指示做。”
伙计点头,但听他喊“收”,他就收线,听他喊“放”,他就放线,顶风时就放,风弱时就收,倒也不是全然无规矩,在这收收放放中,孔雀趁着这股风力,又上了一个高度,超过了那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
他又得意向身边看。
骆长清也与她徒弟一并攥着线轮,不过与他和伙计的位置相反罢了,她站于岳澜的身前,发上绸带屡屡飘在岳澜脸上,岳澜摇了几下头,不敢松开线轮来拂,也不敢低头看她。
“澜儿,我们不需收放线,你与我一起将这线轮拉紧,此时风对于我们过大,我们只需要保持稳定就行,不再往上升了。”骆长清道。
岳澜点点头,他明白,舍这一分,没什么关系。
县丞的惊堂木又敲了三次:“半刻钟到,鸿渊坊居高,上一分。”
陈升鸿未显多惊喜,毕竟他还落后了一分,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没有过的事儿。
接下来便不是比谁高,而是比稳了。
只要风力一直如此,他就不会输。
不过底下那只倒也一直很稳,这就有些奇怪了,按理说这个风力虽然不小,但还是没能达到他这巨型纸鸢的乘风力,只因为他改了正常的凹槽深度,叫它降低了乘风力而已,那么另一只呢,那微型纸鸢跟他正好相反,本应只承受得了细风才对啊,何以在这能吹动树枝的风力下如此稳当?
看来这长清斋真的有些来历,他走了一下神。
这一走神,却忽觉手上的持力陡然变化。
“糟糕,风力又变小了。”他连忙回头,紧急收线。
“澜儿,收线。”与此同时,骆长清也道。
两边的纸鸢都有下降的趋势。
围观百姓们发出惊呼之声,那赵大娘站于人群中,忍不住猛摇着旁边人:“怎么办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啊!”
顾掌柜被她摇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站稳,杯中茶水洒了一地,他顾不上心疼,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又没参赛,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平时不是说的一套一套的吗?”
“没法了,反正鸿渊坊的那只上不去了,都已经开始扎根头了。”顾掌柜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
赵大娘才要问,突见那只孔雀下降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蝴蝶,并且旋转着,果真在扎根头,很快落的比对方更低,之前被带走的阴影又卷土重来,将人们头顶上的阳光遮挡住。
扎根头是纸鸢放飞的大忌,出现这种情况一般很难抢救回来,陈掌柜也急了,厉声发布着命令,数十伙计们拉线的拉线,奔跑的奔跑,忙成一团。
然而再怎样,那孔雀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儿,无精打采地盘旋着,下坠着。
而另一边的蝴蝶在摇晃下坠一会儿,竟然稳住了。
始料未及的变化让围观者们几乎屏住了呼吸,多年未有败绩的鸿渊坊,今日要被打破了“传说”么?
“没有办法了。”陈升鸿带着线轮咬咬牙,忽然向一侧而去,生生将纸鸢变了方向。
“他要干什么?”赵大娘又要摇身边的人,然胳膊一抬却落了个空,转头一看,顾掌柜这回做了准备,早已经离她八丈远。
骆长清眼见那只孔雀变了方向向她的纸鸢靠近,忙道:“澜儿,再收线,我们要比他低。”
“比他低?”岳澜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是主动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吗?
但他一贯不问她缘由,只要她吩咐,他就照做。
他按照指示迅速收线,在那孔雀离他们近在迟尺的时候,及时降低高度。
可是对方来势太快,却来不及降到比它低。
周围又响起一阵质疑之声,赵大娘实在看不下去,几个跨步跑到顾掌柜身边:“她这边又要干什么?”
顾掌柜刚喝下一口茶,被这一番摇晃呛到了喉咙,咳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只抬头见骆长清松开线轮,手却没离开,而是按在岳澜的手上:“澜儿,我来掌握方向,你拉好线。”
岳澜怔了一下,方回神道:“好……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是要做什么?”
“他要来咬我的线,若是断线了,直接落败,前面的成绩都作废,我们要落到比他低,才能反击。”
“原来如此。”岳澜明白过来,看来鸿渊坊是要做最后的挣扎。
纸鸢相斗很常见,只是像这样体型差别巨大的不常见。
以往见到的相互较量的纸鸢,有的带着尖尖的燕嘴或者锋利的尾刺,意在去冲破对方的蒙面,蒙面一破,纸鸢自然飞不起来了。
而眼下那孔雀已然不能飞起,陈升鸿当机立断,不去破坏对方的蒙面,而是直接攻击他们的脚线,只有对方断线,他才能反败为胜。
当然也因为那蝴蝶体形太小,攻击纸鸢本身不好控制方向,根本连碰都不容易碰到。
那丧失了精气神儿的孔雀虽然不能再腾云而起,但一双红色的眼睛还闪着凌厉的光,它直朝着这一条绵长的线而来,来得义无反顾,视死如归,若是它能说话,围观者大抵能听见一句悲壮的宣言:“我跟你拼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它的体型大,击中机会便也大,骆长清向岳澜使了一个眼色:“你抓紧了。”而后带着他的手猛然将线轮翻转。
两人长袖轻舞,共同在面前划过一个半人高的圆弧。
同时,脚线另一端的蝴蝶也在半空中迅速也翩然地绕转了大大的一圈。
这一圈,成功避开了孔雀的攻击,虽然被带来的风煽动,飞得不稳,但也躲过一劫。
孔雀一攻不成,退后了些,蓄势待发准备第二次攻击。
“趁这个机会,再降,一定要比它低。”骆长清道。
岳澜紧急拉线。
孔雀也一直在降,是迫不得已的降,只是并不影响它的攻势。
它的主人,仿佛跟它一样,也红了眼。
它转变了姿势,由横势变成竖势,增加了与对方脚线接触的面积,只要能碰到,它的主人就有把握绞断对方的线,就算绞不断,也能将它一并打下来,两败俱伤总好过他一人惨败。
牵线的人几乎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猛然拉线,此举若不成,他的纸鸢也再上不去,唯有落地了。
再次攻击依然来势汹汹,速度比上一次快,攻势比上一次急,“杀意”也展现的更淋漓尽致。
电光火石间。
对方也猛然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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