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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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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您不能进去,您不能进去。”

“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她是在里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让人进来罢,”锦秋已经将那火折子灭了。她站在漆黑的门口,屋子里的烛火照亮了她曲线流畅的背。

“哼!一个小丫头也敢拦我了!”李氏的女儿鸣夏甩着手帕子掸了掸衣裳,没好气地冲红螺道:“明儿我就告诉我娘,将你这不懂规矩的发卖出去!”

红螺瞪了她一眼,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隐在夜色下,看不分明。

锦秋哂笑一声,道:“红螺是我的丫鬟,你娘还真做不了主!”锦秋这院子里只有红螺一人伺候,两人打小玩在一起,比亲姐妹还要亲了。若是谁敢动她,她是拼了命也绝计要保住红螺的。

鸣夏不知怎么接话,便只能甩甩手绢子以示愤怒。

锦秋的屋里亮堂堂的,金石玉器自不必说,还有些个稀罕玩意儿,有银子也买不到的。而这一切,都是她娘的嫁妆。

鸣夏走进来,看得眼睛都直了,甚至忘了自个儿是来做什么的了。

“姐姐,这紫鲛珠,能送给我吗?”鸣夏轻抚案上放着的那串闪着光华的珠子,望着锦秋,眼睛比那烛火还要亮。

“不行,”锦秋一点儿弯也没拐。

鸣夏当下脸色就变了,烫了似的抽回手,道:“你以为我稀罕你的东西,不过是试试你究竟有没有下头人说得那样大度罢了!”

然而锦秋到底大了她三岁,看她变得飞快的脸色,只觉得可笑而已。

她不会给她了,这些她娘留下来的东西,她一件也不会给她们了!

十岁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李氏的亲生女儿,“”娘娘娘”地喊她,围着她转,可李氏却暗地里骂她打她。那时她只当自己是做错了事,不敢告诉父亲,甚至为了讨好李氏,还将自己屋子里的好东西都给妹妹鸣夏。那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当是些小玩意。可是人心哪有满足的时候,后来冬儿简直要把她房里的东西都搬空了。

“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要珠子?”锦秋走到门边,倚着门框,大有要赶人的架势。

“哼,我是来问问姐姐,今儿又对母亲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锦秋懒得搭理她,就双手抱胸靠在门上,静静看着鸣夏,等着她的下文。

以前锦秋也顶撞过李氏,也没见她那样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为她娘说话,所以她今日来,必定不是为的这事儿。

亮堂堂的屋里就该有热热闹闹的说话声,灯火下的沉默突兀又叫人尴尬。

“难道我娘对你不好?前几年天天忙前忙后的为你张罗婚事,你不领她的情便罢了,还当着那些下人的面顶撞她,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说起婚事,锦秋顿时明了,她就是过来吵架的,顶撞李氏不过是她故意寻的由头,真正为的,还是她自己的婚事。据说前几日李氏看中了国公府的公子,想撮合鸣夏和他,偏偏父亲却要让自己去见这人,所以鸣夏就为这事恼了。

锦秋盯着她的脸,细细地瞧。鸣夏生了一双吊梢眼,才不过十六岁,看起来就有几分她娘的精明,五官倒也生得小巧可人,但那脸盘子却是长而窄的,下颚也锥子似的,只能算个小家碧玉的长相。

现下时兴的是那种大脸盘子大眼睛,尤其是那上等人家,尤其看中面相,选媳妇首先要母亲看过一道,母亲觉着好,才让儿子见。

按照鸣夏的长相,锦秋觉着,国公夫人见了,当场就能把她刷下来。而且国公府的高枝,不是谁想攀就能攀的,李氏上赶着去,也只是落个没脸罢了。

然而这些话锦秋不想劝,劝了她们恐怕还以为她眼红。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鸣夏急得跺脚。一个闷葫芦,这架怎么吵得起来,胸中这口气憋了这许久,今日必定要发出来的。

“哼,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何拒绝母亲给你找的那些个人?你不就是觉着他们配不上你,想着做国公家的儿媳妇嘛!这也就罢了,手上还攥着男儿家的手帕子,你说你这是什么?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我呸!”鸣夏照着地上狠啐一口。

锦秋猛地抬头望她,心想:糟了!方才出汀兰院时,这帕子果然是被李氏瞧见了,今后她们还不知要怎么说她呢!

“那些个没影的事儿你可别乱说,到时候让人家误会了,丢的可不仅是我的脸,更是整个宋家女眷的脸!”锦秋站直了身子,肃着神色警告道。

“哼,你怕了,敢做不敢当?”鸣夏觉着自己戳中了她的软肋,越发得意地嚷起来。

锦秋只恨自己方才太得意忘形了,犯下这样大的过错,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若是被人议论成这般,以后哪还有脸出门,恐怕后半生真要做姑子去了。

然而让她求鸣夏她们莫要乱说?那她可真做不来。罢了罢了,她们要是真不顾及她的脸面,也不顾自己的体面,那就让她们嚼去吧!反正她是觅不来好郎君了,今后就是做姑子的命。

鸣夏又说了几句,见着锦秋一句话也不答,只觉没意思,悻悻地走了。

待人一走,锦秋气得从袖子里掏出那方帕子,用力地撕,用力地扯,然而那丝帕却是万般结实,不仅是结实,她一放手,那东西便又条条顺顺的,一点儿没皱。

她不由纳罕:这是什么好料子,怎的从未见过?

于是,她从案上拿了盏烛火来照,只见那织线薄如蝉丝,绣上去的麒麟也甚是奇异,织工考究暂且不说,那绣麒麟用的技法竟是双面绣。据说那是宫中技艺,难道今日白日遇见的那人,竟是宫里的人?

一想到这儿,锦秋心肝儿都颤了起来。

“小姐,”红螺站着门口喊了一声。

锦秋浑身一颤,将那帕子往袖子里一塞,道:“谁!”

“是我呀小姐,您怎么了?”红螺快步走上前来,关切道。

“哦,无事,无事,”锦秋喃喃道。

“方才您跟二小姐在屋里时,莺歌过来传老爷的话说想喝您做的百合粥。”

“我这就去,”锦秋应下了。

待到红螺一走,她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想,幸好方才没烧了这帕子,若那人真是宫里的,找上门来,到时她若是拿不出东西,不知要给府里惹下多大的祸患。

思及此,她便将那帕子叠好了塞在枕头下,这才往厨下去了。

其实锦秋压根不会做百合粥。她明了,今儿给父亲请了大夫,便是向他求和的意思,所以现下他必有话要同自己说呢!

于是她让厨娘做了粥,她自己端着去了主院。

如今已是戌时时分,她走在灯火通明的廊下,往那园子里望过去,一片黑黢黢的,有悉悉索索的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像是吴郎中家后院的那一处竹屋里听见的风拂竹叶的声响,那屋里还有一个穿着白袍子,如清风一般的男子。

锦秋不得不承认,虽然那男子举止无礼,但确实生得清贵风流,气度不凡,只是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宫里人么?

很快便到主院,她端着那百合粥进去,便见父亲正坐于书案旁,捉着只青玉狼毫写着什么。他见锦秋过来,立即将笔搁下,笑得脸上的褶子更皱了。

“快到为父身边来,”他招了招手。

“父亲可吃药了?”锦秋端着食盘上前,细细打量着宋运,见他气色较晨起时好了许多,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吃了,你找来的这郎中果然医术精湛,才吃一副药我便觉着通身都舒畅了,”宋运笑着,抖了抖袖子,又从食盘里端起那碗粥来喝,似乎要在锦秋面前彰显自己现在还是以前那个身强力壮的父亲。

“咳咳咳,”宋父才喝两口,突然又咳嗽起来。

锦秋赶忙一手接过他手里的碗搁在案上,另一手去拍他的背,道:“又不是灵丹妙药,哪能这样快见效,您还是回床上躺着去罢。”说着,锦秋便扶着他回到床上,服侍他躺下,又替他掖好被子。

好一会,他才渐渐消停了,就那样阖着双目半躺在床上。他的力气好似被方才那一阵咳嗽抽尽了,现下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淡淡的光晕笼罩在他苍白的面目上,眼下现出一团乌青,也不知是没有睡好,还是这烛火打出来的阴影。

锦秋静静望着他,这张苍老的面目终于同记忆中的父亲重合。

“锦秋,今儿我叫你来,是为了你的婚事,”他掀了掀眼皮,似眯着眼在看她,继续道:“不过你别恼,为父不逼你,只是想问问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以前我脾气大,现在身子不中用了,脾性也收了,就想父女两个坐下来,将心里的话好好说一说。”

锦秋点了点头,将他的枕头垫高了些。

“前两年你母亲为你张罗的那些个人,就没哪个入了你的眼?”宋运问。

锦秋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宋父叹了一声,又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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