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兰若寺静室。
“九婴背弃契约。”一位身着蓝衣的女修愤愤不平地道, “他分明已与人族立契!怎么还敢袭击禅师?”
穿着瀛洲派服饰的一人附和道:“既然妖族率先毁约, 我们也不必遵守条约的内容。”
在两人稍远处,一个药王谷的元神真人叹道:“只是干戈若起, 死伤遍地, 两族交战,其中牺牲实在令人不忍。”
“那就让九婴白白地吃掉一位佛修的修为吗!?”
正待交谈逐渐热烈、内容中颇多火星味儿时, 久未言语的禅清住持猛地疾咳了几声。
众人倏然静寂,望向禅清、和坐在他身边静默不语的玄微仙君。
按照年纪, 的确是禅清住持更为年长一些, 但他久陷于考验之中,不能轻易离开兰若寺。目前全场的顶级战力是江仙君。
“生死涂炭,实非我愿。”禅清道,“只是老衲有一事请求仙君。”
江应鹤道:“但说无妨。”
“请仙君代老衲前往妖族,与九婴重议契约。”
江应鹤沉吟片刻, 淡淡道:“如若他执意毁约, 本座便代住持取回他的妖丹,震慑宵小异动。”
他这几句话说得太冰冷果决了。连下方一直主战的几位各派真人都跟着心中一颤。
禅清闭目半晌,还未开口,就见到江应鹤身边的秦钧忽道:“我陪师尊同去。”
江应鹤蹙了下眉:“你……”
他的话才说出来一个字,兰若寺中忽地响起一阵悠长的笛声。这笛声听起来平平无奇、一开始甚至还有些生涩, 但逐渐地宛转悠扬, 随着乐声的加重, 周围忽地响起了兽吼。
——是妖族的嘶吼声!
随后, 似有千军万马的声音骤然响彻, 围绕着兰若寺所在之处修行的妖族们,被这笛声压得神志不清、朝着兰若寺方向低首叩拜。而修为更高的妖族,也只来得及嘶吼一声,便戛然而止,跪倒在地。
江应鹤骤然感觉到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这笛声仿佛只对妖族有效,这是……
他脑海中还没顺着笛声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就听到一声破空的呼啸,然后轰隆一声,一个庞然巨物“嘭”地一声砸碎了兰若寺的房梁。
众人尽皆后退数步,见到一只九头凶兽碾碎房屋,在江应鹤面前嘶吼狂叫,随后,那阵悠远的笛声猛地一震,这头九头凶兽猛地化为人形,双膝狠狠地撞进地面上,被迫着压低头颅趴在地上。
江应鹤怔了一下,迟疑地道:“九婴?”
化成人形的九婴容貌未变,俊美的脸上涌动着妖族的兽纹,他似是不甘地挣扎了几下,然后猛地被笛声猛地一刺,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在喉咙里发出了几声人类难以发出的低吼声。
正在众人震惊得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只有秦钧唇边含笑,目光幽深地看着面前跪趴在地的大妖。
九婴似是仍有不服,不知对谁说道:“那秃驴对我不敬,让我吃了也是……”
他话语未完,笛声乍停,从九婴口中猛地喷出一股鲜血,似有巨大的力道压着他跪在江应鹤面前,动都不能动。
就在江应鹤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像是被逼迫的九婴妖君躁怒地锤了一下地,却只能忍耐地道:“晚辈修行不易,既然是您的命令,晚辈无有不从,只是妖尊既然现世,又为何迟迟不出?冕下到底有什么顾虑!”
妖尊现世?
在场众人都要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脑子不够用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只是这一位怎么跪错了地方,若是被逼道歉,不应该跪在禅清住持身前么?
“只要有冕下在,横扫修真界不过是早晚之事!您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人……”九婴抬起眼,脸上的红蓝花纹隐隐发亮,充满凶戾之气地看了江应鹤一眼,“只要您一声令下,晚辈几个一定会把人全须全尾地给冕下抢回来,无论您想怎么玩弄……”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停歇的悠扬笛声忽地穿耳而过,面前被压制地连气都喘不匀的大妖尖吼一声,整个身体凭空扶起来,从眉心处浮现出一只硕大的、半红半蓝的妖丹。
妖丹分裂而开,惨叫之声响彻耳畔。被割裂开的一半妖丹飞到了江应鹤的身前,而另一半则自然坠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段。
在妖族一呼百应的大妖,此刻几乎痛地失去了意识。
江应鹤接过一半妖丹,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他正有些茫然的时候,身旁的禅清住持忽地开口道:“仙君?这位妖君就交由我兰若寺处置吧。”
江应鹤反映了一下,回道:“这是自然。”
禅清住持转过目光,扫了一眼他身旁的秦钧,随后提示道:“既然九婴口中,是与现世的妖尊对话,这位妖尊恐怕对江仙君你有所……”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有所企图。还请仙君多加注意。”
江应鹤点了点头,完全没有领会到禅清的意思,认真道:“吾辈问道,迎难之上,不会因为有他人窥伺就畏首畏尾,但也不会自恃能力便轻视敌手。”
禅清看着他神情不变的模样,想起当初协助蓬莱为他消除抽离情根的记忆,半晌未语,最后才叹出一句:“江仙君真是一等一的修道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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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最终的解决方法,是兰若寺自己的事情,江应鹤并没有深究。
只是这一半的妖丹……江应鹤拿着红蓝交叠的弯月形妖丹,迷惑地看了很久,再联系九婴被摁在地上时说的那几句话,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什么劳什子妖尊,不会是想泡他吧!
那怎么可能,他笔直得跟个电线杆子一样!虽然春.梦做的是跟男人……虽然从修道以来就总被男修告白……虽然至今还没有女道友看上他……
江应鹤的底气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拿着这个小月牙妖丹陷入了反思:为什么就这么吸同性?难道我的性向真的出了问题?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一旁忽地多了其他人的气息,一个清越活泼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师尊!”长夜不喜欢听人说正经事,所以之前并没有陪同江应鹤跟正道真人们商谈,他直到此刻才跟到江应鹤身边,“你们谈完了吗?”
他眼神亮晶晶的,动作慢慢地偏移过来,眼睫下是一双墨黑的眼眸:“是不是要去跟妖族交涉?师尊,这是什么……”
长夜凑过来,伸手想要碰一下江应鹤手中的小月牙,随后在空中一顿,矜持地抓住了他的手。
江应鹤的手很好看,但他骨架匀称修长,手也不是很大。长夜的指尖从他手背滑上去,轻轻地反扣回来,耳畔的声音愈发地清澈无邪。
“这个很漂亮,适合给师尊做一个发簪。”长夜偏过头,弯眼笑道,“师尊这么好看,一定很合适。”
江应鹤看着手里红蓝交错的小月牙,看着这个鲜明又诡异的配色,简直地铁老人看手机,满脑子都是巨大的俗字。他迟疑了一下,道:“做簪子?”
“是啊。”长夜理所当然,“这个妖纹也好好看啊。”
江应鹤:“……花里胡哨。”
他自己的审美显然不是这样的,但为了小徒弟的面子,就没有直接说出来,转而问道:“长夜,你曾见过慧静禅师,今日来这里,心中有没有什么触动?”
长夜怔了一下,眨了眨眼道:“师尊想要弟子有什么触动?”
江应鹤想了想,道:“有关于……生离死别的感悟?”
长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清澈地看了对方片刻,随后道:“我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
长夜点点头,低下头在师尊的怀里蹭了蹭,语声轻柔地道:“只有跟师尊有关的事情,我才觉得心中痛楚、嫉妒、无所忍耐,至于生离死别之痛,在他人身上,只不过是又一重轮回,在师尊身上,才会让弟子……痛。”
江应鹤彻底怔住,察觉到对方的想法的确有些不对劲,轻轻地吸了口气,追问道:“为什么?”
长夜注视着他的眼眸,随后忽地一笑,环进他腰身充满依恋地道:“因为你是我师尊啊。”
还不等江应鹤继续问一下,房门骤然响了一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在下药王谷愁永昼,听闻玄微仙君在为爱徒寻找医治手伤之法,特来拜访。”
江应鹤被人打断,便没有继续矫正小徒弟的想法,而是道:“夜儿,你先出去。”
长夜乖乖地点头,有些不舍地从他怀里起身,给师尊让出交谈的空间。
就在他合上屋门转过身时,正看到伫立在门外的秦钧。
秦钧低头盯着半是白骨的手臂,掀了下眼皮,看着小师弟那张美艳纯善的脸庞在刹那间阴暗下来,眼中近乎病态的致命感露出冰山一角。
“不装了?”秦钧散漫地问了一句,“假得让人恶心。”
长夜靠着门扉,对着他笑了一下:“可是师尊就是喜欢我。”
尽是白骨的手舒展而开,闻言又倏忽握紧。秦钧抬起眼,铁灰色的眼眸中积蓄着一股鲜明的杀意。他压制住杀机,移过目光,视线停在长夜腰间的长笛上。
“你这样糟践他的信任。”秦钧道,“不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么。”
长夜似是被触动到了某个敏感的神经,那双在江应鹤面前清澈见底的眼眸,此刻阴郁地让人不敢接近,浑身都散发出一股病态的偏执。
“你居然也敢用这个说我?”他瞥了秦钧的骨手一眼,字句讽刺,“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