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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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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筋骨匀称, 均匀修长的手指与小臂,依附在骨骼上的血肉尽皆化去,只露出森寒的白骨和残余的筋膜。原本的暗色长袍被血迹洇透,散发出浓重的血气。

江应鹤一时连话语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分出一手, 触到对方的指骨上, 动作一顿。

天边云层骤沉, 一道天雷直轰而下, 劈入鬼气浓郁的正中央。

一般来说,修士们都会远离渡劫的道友, 一个是如果自己境界到了、天劫高悬,其他人渡劫也会引动自己的雷劫,另一个问题就是, 如果靠得太近,天雷是不会分辨他人的。

江应鹤是洞虚境, 面对元神期的雷劫时, 虽然并不算困难, 但还是被周身的天道重压压得蹙紧了眉。

“你的手……”

江应鹤只问了一半,便慢慢攥紧了钧儿的手指,道:“……师尊会想办法的。”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听到的那种温柔。秦钧明明是一个无血无肉、也不须心脏跳动的恶灵,却在此刻觉得胸腔里那颗人类的心, 在剧烈地震动。

他骤然反握住了江应鹤。

“师尊, ”秦钧的声音有些微微沙哑, 像是在砂纸上摩.挲过一般, 沉沉地响在耳畔,“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一个鬼物,师尊……会不会不要我?”

他很少说这种话。

江应鹤抬起眼睫,墨色明眸看了他片刻,像是承诺般地道:“师尊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

阴沉鬼气在周围扩散,随着天雷劈下而震荡。秦钧垂下目光,对天雷加身一声不吭,而是盯着江应鹤与他交握的手指。

他心里的确有很多恶念在翻滚,在不停的叫嚣着干扰理智。譬如此刻,他师尊牵着他的手,近在咫尺,他心里最大的念头就是把他抢回去,养起来,放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但是,不行。

他从未有任何时候像这样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他想看到的是现在的江应鹤。

他永远也不想见到,雪剑忘尘对着自己的那一天。

江应鹤哪里知道钧儿心中在想什么,他一边回忆秦钧这百余年来的修行路途,一边想着补救的方法……虽然这手看起来不影响动作,但也不能这样啊!这样以后钧儿找道侣的时候,哪家女修能不害怕?

江应鹤感觉自己就像个老父亲,三个崽没有一个好养活的,修行不用说,这日后找媳妇他都忍不住操一下心。

元婴突破为元神的天雷并不好渡过。在整个修真界,突破元神后就可以被尊称为一声真人了,哪一个不是做足了几百年的准备,才找个良辰吉日、洞天福地引动天雷,哪有钧儿这样的……

江应鹤护住他的心脉,嘱咐道:“事发突然,只能硬撑,钧儿……”

他话语刚落,就感觉秦钧似乎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低头抱住了自己。

江应鹤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连我也不能帮你,只能为你做最后一重保险,靠近我有什么用?”

“有用的。”钧儿的声音带着一股类似于干渴的嘶哑,“师尊,让我抱一下。”

他的手臂收紧,绕在江应鹤的腰后,从宽大层叠的仙袍间勾勒出对方的腰身,才忽觉原来江应鹤的腰有这么瘦削。

江应鹤平日里穿衣服穿了好多层,看着虽然飘渺出尘,但却让人看不出他具体的身形,只有揽在怀里,握在掌中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太轻了,抵在掌心里时,秦钧几乎觉得没有重量,对方轻轻一旋身就能脱离出他的掌控。

他下意识揽得更紧,听到师尊无奈的声音:“难道这样能给你渡劫的力量么?”

江应鹤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要鼓励他勇敢地面对天劫,人生总有那么几次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何况还有自己呢,就算无法晋升,也不至于毁了修行的根底。

但没想到平日里独立自强、擅长先斩后奏的二徒弟,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抵着他的肩膀,语气沉沉的回应道:“能。”

江应鹤:“……”

这孩子没法教了。

正当江应鹤被这个想法脑内刷屏时,见到阿江师尊系统的进度条忽地又蹿了一截,系统还冒出了粉红色的泡泡,朝他比了一个心。

江应鹤:……这都是什么啊!

————

雷云翻滚。

这种渡劫异象惊动了所有人,连游.行的百鬼都跟着一同狂暴了起来。

一团乌漆墨黑的鬼气包裹住了雷劫中央,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个什么场面,只有不停汇聚的雷电压力和鬼气肆虐。

李还寒一身寒气地立在一旁,没有人敢靠近这位。有些蓬莱弟子们是亲眼见到玄微仙君为了秦师兄破入鬼气旋涡中间的,别说靠近李师兄了,就连看起来最没脾气的长夜小师弟,唇边的笑意看着都有点让人害怕。

长夜虽有佩剑,但并不是观剑卷上的名器,而是江应鹤私藏中的一把软剑,此刻服帖地缠在腰上,锯齿前后扣合在一起。这是江应鹤勉强选出来的,颇为不满意,似乎有给长夜重铸的打算。

但他却爱如珍宝,日夜不离手畔。不过此刻,长夜并没有抚摸这把软剑,而是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碧色长笛。

长夜缓慢地敲了敲面具下方,眉心的银色印记时隐时亮,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都跟着痒,脑海中已经把这个秦师兄咬死好几次了。

天犼的习性非常特殊,他除了龙脑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与秦钧那只食人神魂的恶灵完全不一样。

长夜已经脑补到秦钧是怎么诱哄江应鹤的了,随后看到一直凝滞不动的李还寒锵然拔剑,身上内敛已久的杀机几乎满溢了出来。

他赶紧挡住这只天魔:“师兄!”

这声“师兄”,还真难得的情真意切啊。

李还寒冰冷地盯了他一眼,语气森寒:“让开,我要宰了那个狗东西。”

这句话话音刚落,那边的雷云骤止,盘旋的鬼气仿佛终于被驱散了,慢慢地四散开来。

长夜哪还有拦他的心思,转过头刚想看看能不能扑一下师尊,就看到秦钧的手恋恋不舍地从江应鹤的腰侧移开。

长夜:“……走,我帮你。”

但这话并不能成真,再杀气腾腾的心绪,在掉马的危险面前都得死死忍住。

此时秦钧身上的衣衫已经染血了大半,是雷劫加身劈出来的伤口,但他恍若未觉一般,一直盯着江应鹤的侧颊。

许是这视线太灼热了,仍在助他稳定境界的师尊抬起双眸,轻轻地扫过来一眼,秦钧立刻收敛神情,望向了一旁的两人。

李还寒慢慢地将血剑按进鞘中,面无表情地道:“恭喜师弟。”

一旁的长夜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似乎也在压着体内躁动的原型,微笑道:“没想到秦师兄能在云州鬼城渡劫,这个地方百鬼夜行,可是非常恐怖的……哦对了,师尊还不知道吧,方才慧静禅师与诸位前辈勘查了一番,说此地鬼气冲霄,很有可能是历史遗留问题。”

江应鹤分出神来听了下去,问道:“什么问题?”

“据说是一位鬼修大能在此地陨落的吧,很有可能是三千年前的天下鬼宗之主,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长夜状似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仿佛有记载说,那位鬼宗宗主叫秉之。”

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诶?秦师兄是不是也字秉之来着?”

这个“善良乖巧”小师弟说话实在太快了,秦钧根本没有阻拦的时间,就听到这小嘴叭叭地把他底裤都要抖搂出来了。

秦钧截断话语:“我跟鬼修怎么能相同。”

长夜轻哼了一声:“你跟鬼修,的确是大、不、相、同啊!”

两人只是顾忌着江应鹤在旁边,才没有明面上吵起来。等到江应鹤收回手,确定秦钧此次渡劫无碍之后,才发现周围围了一圈正道道友。

同门的颜师姐看着天雷就奔过来了,现在才见到江应鹤的影子,看到人没事儿才松了口气,但还是过去问了几句:“到底怎么回事?我看是元神期的雷劫,我并不能靠近,有没有伤了师弟?”

江应鹤微微摇头,只是垂手挽起秦钧的手,霜白修长的手指握紧一片冰冷骨骼,低声道:“只是钧儿有些问题。”

颜采薇点头道:“这倒是没什么,人保住就行,手可以慢慢治。”

一旁的慧静禅师也靠近了几步,道:“江仙君,如若不弃,可随贫僧去兰若寺暂居一阵,或许有法可医。”

江应鹤刚想说要平定此地后,才行决断,便看到随着雷云散去,整个云州城的鬼修都像是火烧了屁股似的分分钟蹿了回去,眨眼间离开了生人的地界,只有几只没跟上掉了队的小猫两三只,在年轻一辈弟子们的恐吓下瑟瑟发抖。

这是发生什么了,他们老大媳妇儿生孩子了?

江应鹤一句拒绝卡在喉咙间,缓了口气道:“……恭敬不如从命。”

房门响动了一声。

江应鹤头也不抬,翻了一页过去,道:“还寒?”

对面是一声沉沉的应答,他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挑明了灯火,随后关了一半的窗。

夜风微冷,但对于修士来说显然无碍,江应鹤恋恋不舍地从故事中抬头,见到李还寒在对面倒了一杯茶水。

水声淅沥,进入杯壁时荡起浮沫。李还寒眉峰一锁,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道:“凡水用来冲泡恩施玉露,糟蹋茶叶。”

江应鹤并不太在意,习惯性地从他手里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道:“不缺茶叶,哪有那么金贵。”

李还寒只是静默地看着他,并不反驳这句话,他犹豫了片刻,问道:“师尊跟秦师弟,在路上说了什么?”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起来,江应鹤就想起他那什么“求而不得”的批语。在江应鹤眼里,大徒弟这么温柔体贴,配哪家的姑娘都配得上,怎么可能求而不得,如果有什么“求而不得”的话,那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茶盏放到桌面上,发出叮地一声轻响。江应鹤注视着他,回答道:“我问他,是否有倾慕的女子。”

李还寒怔了一下,听到江应鹤继续问道。

“你师弟怎么样,我不便告诉你。那你呢?”江应鹤叹了口气,“前几日在兰若寺时,禅清住持为你们测算因果命轨,就说过此事。恐怕你们几人都会误在相同的动情之事上。”

他说了这么长一句,然后板起脸问:“还寒,你也偷偷动心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一个两个都往同门里找。”

江应鹤话语稍止,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说得狠了些,刚想和缓语气,就听到还寒沉而低柔的声音。

“是有倾慕的人。”

承认了……还承认了,我就脾气这么好的么?连挣扎都不挣扎了……江应鹤深深地吸了口气,喝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去,对方便继续道。

“不是女子。”

江应鹤一口茶呛到自己,咳了几声,脑海中被“不是女子”这四个字疯狂刷屏。

右上角的培养进度条竟然滴的一声,响了一下,整个进度条都变成粉色的了!怎么你们系统还要我管徒弟的婚恋状况和感情生活的吗!

江应鹤一口气上不来,掩唇咳了好几声。而说出这种话的大徒弟还若无其事地给他顺背。

他缓过劲儿来,一阵闹心地看着李还寒,而对方面无表情,一脸平静地给他擦手——刚才江应鹤呛到了一下,茶水洒到了手上。

怪不得求而不得,最苦不过弯爱直,这怎么可能能成?江应鹤望着他深深叹气,劝道:“那,追不到就算了吧。”

他这个慈爱温柔的老父亲,竟然同时遭遇二徒弟地下情,大徒弟弯爱直这种巨大风波,生活果真是大起大落落落落。

李还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而是缓慢地擦干净他的手指。

那只手白皙似霜,骨节修长匀称,手腕瘦削、指尖圆润,在月光与烛光的交融之下,泛着一股如玉的通透感。

李还寒手上是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慢地将江应鹤手背上的残余茶水擦干,动作细致认真。

过了片刻,江应鹤才听到大徒弟低声响起的话语。

“不能这么算了。”他说,“我只要他一个人。”

江应鹤一听就觉得要完,秦钧那边儿尚且问不出来,还寒这一句话就透露出浓浓的一股痴情气息。他半撑着脸颊,问道:“那他喜欢你么?”

李还寒抬起眼,血眸幽深地看了他一眼,掌心握住他的手指。

“……我不知道。”

他的眼神很难形容,即便江应鹤没有与人相恋的经验,都觉得自家大徒弟估计是栽了,他从没有发现对方还有这种模样。

虽然还寒一直温柔体贴,也甚少像现在这样——仿佛一阵风吹来,都能把他的话语碰碎了。

江应鹤都分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他抽回手指,看向关了一半的窗外,见到客栈下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股红尘炊烟的感觉扑面而来。

而他坐到的这个地方,月光皎然,四方无声,只有遥远的喧哗,和近在身侧的呼吸。

“这条路应该会很难走。”江应鹤道,“你要想清楚,我已告诉你情劫当前,十分危险,不要踏进去。”

李还寒看着他的侧脸,看着微风拂动墨发,慢慢地荡过耳边。

“弟子想的很清楚。”他声音低喑,“情劫当前不算什么,只怕他不能接受,以后与我断绝来往,再难相见。”

江应鹤听着这话,心里更加拔凉拔凉的。他看了一眼客栈对面不远处的一家青.楼,在心里纳闷地想着是不是应该带孩子见见世面,一个个圈在清净崖养大,好像太容易喜欢上别人了,要不然……

正当江应鹤的想法持续走偏的时候,天边明月被乌云遮住,刚刚还一派平和喧哗的“占玉楼”方向,骤然泛出一股隐隐的暗红之气,淡到难以察觉的血腥气蔓延进空气之中。

是魔气。

江应鹤豁然起身,边走边道:“我过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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