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第55章溺水4
“不和爸爸打声招呼吗？”林庭看向他, 微笑。
林负星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林庭又转向工作人员, 道：“谢谢你们的通知, 请让我和我的儿子私下说几句话。”
他的语气听起来尔雅温文, 却像对自己叛逆的孩子无可奈何, 只能尽力安抚他，这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合格温润的父亲。
——林庭能在任何时刻让外人看到他想让他们看到的形象。
又是这样。
林负星厌恶的“啧”了一声。
那位工作人员家里同样也有个叛逆的儿子，同样无法沟通, 他看了一眼林负星，又同情的转向林庭, 对他表示理解，说：“好的, 那我们先离开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 林庭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隐去。
“你举报的？”林负星没必要和他装样子，冷冷道。
林庭耸耸肩：“当然不是我, 我在A区, 我的儿子从来不联系我, 要不是被通知, 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儿子居然会是个Omega？”
林庭特意用重音强调了最后的“Omega”这个词，眯起眼睛一笑。他的眼眸很长，笑起来时有些邪性，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 配上剪裁完美的西装, 整个人看起来成熟儒雅。
没有外人在场, 林庭也不需要再维持他的风度，表情瞬间收敛，强硬道：“你必须和我回A区。”
林负星同样强行：“不去。”
“可以。”林庭摘下眼镜，从左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方巾，细细擦拭镜片，语气淡淡道，“你要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只要你听话，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可是你要是不听话。”
林庭语气一顿，抬眸：“小星，谎报第二性别，会牵扯的不止你一个人，为什么能谎报，为什么没人检查直接上交，这不是大事，但也能是大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林负星攥紧拳头。
当初上报性别时，老师图省事没看报告单，但一般也不会有学生谎报性别，这的确是他的问题。林庭的处事手段林负星完全能猜得到，能因为一件小事牵扯一大批人，他就是个疯子，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小星，这是你闯的祸。”林庭目光慈爱，戴上眼镜，推了推镜架，“你没变过，从小到大都在给人惹祸，不过没关系，爸爸可以给你扫尾，爸爸可以替你摆平，只要听我的就好。”
只要你听我的。
又是这句话。
林庭，他的父亲，也从没变过。
林负星眼神更加暗沉，但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回忆起了不想想起来的东西。
和以前一模一样，把他关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毫不客气的对他拳打脚踢，责备他，最后却对他笑，用最温和的语气对他说：“没关系，就算你害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但你依旧是我的儿子，所有人都怪你，我也怪你，我不会原谅你，我对你说一句没关系，你就必须要此感到愧疚，小星，你要听我的。”
你要为此感到愧疚。
你要听我的。
不可能。
他明明没有任何错。
指甲不自觉嵌进肉里，指尖由于太过用力，变青变白，掌心微痛。
林负星几乎想要怒吼，他想说不可能，想让他滚，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我认为您不该这么说。”
是简沐。
他就站在林负星身边，眼瞳深沉漆黑，唇边挂着点点笑意，“负星哥不需要听您的，他完全可以承担起自己的一言一行，您不需要威胁他。”
林庭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少年，同样对他报以微笑，藏在镜片后的眼眸弯了弯：“我认为你不该偷听我们对话。”
“不算偷听。”简沐自然而然往前跨一步，站在林负星身前，与林庭对视，“这里是公众场合。”
林庭笑了一声。
简沐也笑了，他伸出手，表情找不出一丝破绽：“叔叔好，我叫简沐，负星哥男朋友。”
林庭对“男朋友”这三个字略感诧异，但还是维持礼节和他握手，随后松开，看向林负星：“恋爱了啊，儿子。”
林负星并不想让简沐和林庭扯上关系，拉住他的衣角，示意他先离开。
简沐从身后握住他，指尖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捏。
他不会走。
简沐礼貌道：“我和负星哥本来也打算去A区更改第二性别，已经上报并通过审核，可以不需要监护人陪同。”他顿了顿，依旧带着笑，目光却变得几分凌厉，“所以您完全不需要大费周章，例如卡审批程序之类的事，完完全全，不需要的。”
卡审批么，这做法太低级，目的太过于明显，昭然若揭。
林庭眯了眯眼睛。
他纵横商场许多年，见过的年轻人不计其数，一般开口第一句，对面的人便会开始犯怂，只有这一位，面无惧色，他太懂得以他这个年纪为借口，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而自己并不能以此教训他。
林庭夸赞：“不简单。”
简沐自然知道他并非真心：“过奖。”
“我还有点事，不能多留，就让小星自己选吧。”林庭不必多说，眼神越过简沐，对林负星道，“你了解我的，对吗？后天上午八点我来接你，整理行李，我就不回家住了。”
说完，林庭没多做停留，离开了。
短短几句话，林负星额头已经渗出冷汗，简沐不应该出现，不应该卷进这件事里。
简沐揉开他的掌心，轻轻吹了吹，唤他：“哥。”
林负星抽出手，抓住简沐肩膀，语气有点儿急：“你怎么出来了，你知道林……我父亲，他……”
你知道他有多恶心吗！
林庭的手段林负星知道，林庭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他，要让他回去，必然有事，必然不是好事，拿第二性别说事也只是借口，就算这次他没走，林庭一定会再次找过来。
不能让简沐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几乎在简沐出来那一刻，林负星已经做好决定。
林负星：“这次是我的锅，我自己去解决。”
简沐摇摇头：“没人能拿我怎么样的，哥。”
林负星太了解林庭：“他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简沐想了想，问：“那他会卖儿子吗？”
关于这个问题，林负星根本不用思考，毫不犹豫：“会。”
“他连儿子都卖，所以你更不能牵扯进来。”
简沐凝视林负星。
简沐不需要做决定，林负星在哪，他也会在哪。
——他本来就是为了林负星来的。
简沐捏了捏他的手心，轻声说：“所以，你选择去，我不会拦你，但是哥，我也会一起去A区的，你也拦不住我。”
***
林庭走出五中大门时，嘴角微微挑起。
商谈胜利之后，他总会露出这种表情。
以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那几句话足够了。林负星不会想要殃及任何一人，那他就只会选择和自己回A区。
只要进入A区，他就不可能再逃离，一切只会继续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
“太正义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的儿子。”林庭嗤笑。
校门附近停了辆悬浮车，没有车轮，车身线条流畅，悬浮于半空之中。B区的人从未见过悬浮车，路过瞧见这么个稀奇玩意儿，一脸惊讶，纷纷围着车子观看拍照。
那么多人围着自己的车，林庭发出一声不屑的笑。
B区的人，一如既往。
他为自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感到作呕。
但没事，他现在已经彻底脱离出来，并且，站在高处。
林庭径直走入人群，按下感应车锁，舱门上移，自动打开，在一群人的惊叹声中坐上悬浮车，车辆缓缓悬空，快速驶离。
悬浮车早已装上自动驾驶系统，车里的人甚至不需要看路，系统已经为他规划好路线，A区的科技早已让所有人解放了双手和大脑。
林庭低头拿出通讯仪。
——B区无法接收T0芯片信号，便只能用这破玩意儿联系。
屏幕已经攒了好些消息，除去商业上的，他现在心情好，并不想看到这方面的消息，其余的每一条都来自同一个人，林庭点进消息界面，语音自动播放。
是个女声，经过电流处理之后显得异常娇俏动人，一共三段，每段只有短短几秒。
“大叔你很坏，我刚回来你就走了。”
“我可是帮了你的，举报这主意可是我想的，让你能找到理由顺顺利利见到儿子。”
“把他带回来后，要奖励我的哦。”
语音播放完毕，自动返回聊天界面，而备注那一栏，赫然写着两个字：皎皎。
林庭笑，点进那个号码，拨了通讯过去。
***
“什么？你要回A区？和他？确定？”回去后，林负星把林庭突然来学校这件事和蒋溪说了。
蒋溪听完直接站起来，双手猛的一锤桌子，桌面摇晃，汤汁从碗里撒出来，“你真的真的千万别去，无缘无故找你回去，肯定有事，指不定已经挖了个坑，就等你自己跳进去，不可能是什么父子情深！”
蒋溪对林负星决定和林庭回A区这件事，双手双脚，全都反对。
上大学前，蒋溪也和林庭共住一片屋檐下，朝夕相处，他自然了解林庭的为人，至少他见过他对竞争对手下过黑手，绝对不是实际意义人的好人，但在家里，林庭对蒋清细致入微，无微不至，与在外面截然不同，蒋溪因此没有对母亲这段婚姻提过意见。
但同样的，他知道林庭对自己儿子，也就是林负星，并不好，饶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林庭的确称职到几点，但蒋溪能感觉出来。
他是商业联姻生下来的孩子，父母没有爱，父亲对他自然也没有爱，林庭对林负星也是如此情感。
他不爱他的儿子。
但感觉不能作为证据，对这件事，林负星一个字也没提，蒋溪更没有立场开口。直到某次，蒋溪看到林负星被林庭带走，然后再没从房间里出来。
那时候他和林负星关系并不算友好，毕竟那个年纪的孩子不可能一下子接受突然蹦出来的哥哥和新母亲，但除了第一次见面那次干架，他们之间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只是冷冷的，两人就住相邻房间，愣是一句话也没说过，也能正常生活。
直到那天，他提前回家，看到林庭带着林负星去了地下仓库，许久之后只有林庭独自一人出来。
亲眼看着林庭回房间，蒋溪敲门，没人反应，于是他擅自打开了仓库的门。
一片漆黑，里面没有灯，只有一地杂物和一扇窗子，月光是此刻唯一的光源，薄弱又浅淡。
然后，他看到一双眸子。
——比他小了五六岁的弟弟，坐在墙角，一脸伤，不说话，只是警惕的看着他。
仿佛一只受伤的幼兽，随时准备反抗。
蒋溪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那天晚上，是蒋溪帮他上的药，问他为什么会受伤，林负星摇摇头，一句话没说，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和林负星的关系才开始慢慢变好。
“没事，我自己闯的祸，我得背。”林负星从厨房拿出抹布，擦干桌面，说道，“也是我自己让他有这么个把柄。再说，就算没有这件事，他想让我回去，也会有别的办法。”
“你……”蒋溪本来想说你不可能斗过他，别想了！门铃正好在这时候响了，他只能硬生生的把脱口而出想说的话憋在嘴里。
林负星过去开门，看到来人是简沐，蒋溪用力咳了声，手臂架在椅背上，转身对简沐说：“你男朋友他爹要带他走，可能回不来了，要不撒个娇让他别走？”
“不要理他。”林负星把简沐拉进房间，说道。“没事，简沐，别担心，开学前肯定能回来，你真的不用和我一起去A区。”
简沐被林负星摁坐在床上：“你去哪我就去哪。”
林负星放松语气：“这么黏人，分开几天也不行？”
简沐神色坚定：“哥，我就是来找你的。”
林负星微微一怔。
眼前的少年，他有很黑很深的眼眸，他的话语停顿了两秒，随后淡色的唇微启，简沐再一次，郑重道，“负星哥，我是来找你的。”
那一刻，现实和记忆再度重合。
林负星穆然回到当年遥远的边境线，那时候是九月份，边境线另一边开了一株白花，孤零零的五片花瓣，在石缝中生长，谁都以为它活不成，但它就是挺过了无数个风吹日晒，直到凋零。
他曾经蹲在那边看过那朵花，和骄矜清冷的男孩一起。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候林负星才想起来，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自己却还不知道男孩的名字，于是他问了他。
林负星仍记得那副场景，那时候天空飘着细雨，男孩的指尖在花瓣上点了点，对他说：“先不能告诉你。”
林负星问他为什么。
男孩说：“等能告诉你的那天，我会去找你，然后告诉你，我们以前见过的。”
林负星的眼眶忽然红了。他没再说话，只是愣在一边，盯着简沐的脸，想要听他接着往下说，他有预感，简沐会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但简沐没有，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在林负星问出下一个问题前吻上他的唇，像平常那样和他接吻，然后而是拿出一枚纽扣大小的芯片，放进林负星的掌心里，说道：“万一有事，捏断它，我就会来。”
林负星想再问下去，但现在不是时候，只能平复心情，接过芯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外接芯片。”简沐指了指太阳穴，“连接我的T0芯片，我会知道你在哪里。”
A区使用通讯仪不方便，再说，要是当真遇到危险，根本不可能靠通讯仪求救。
林负星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芯片吸引过去，他虽然更多的是钻研人工智能，却同样对T0芯片充满兴趣。
林负星仔细观察芯片上的纹路，躺倒在床上，问：“简哥怎么来找我？”
“A区都是我的人。”简沐说。
“简哥真厉害。”林负星又说，“我该把它放哪，能含嘴里吗？”
“可以。”简沐点点头，“芯片表面附了类生物薄膜。”
林负星笑了，把简沐一起拉下来，将芯片含住，生物薄膜自动贴合在口腔内壁，他舔了舔那块，脸颊鼓起一个小包：“有点意思啊，简哥这么细心？”
简沐偏头看向他：“因为我觉得哥你会想把他含在嘴里，那样咬碎时比较帅。”
林负星也偏过头，将芯片勾下，半含半咬的顶了出来：“简哥大宝贝，真了解我。”
简沐被这一句“大宝贝”逗笑：“最好别用到。”
“嗯。”林负星盯着天花板，惨白的，什么也没有。
他不认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太好过，只能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尽量不用。”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门口早早的停了一辆悬浮车。
行李箱是蒋溪帮忙拿下来的，客套的和林庭打了个招呼，又把林负星拉到一边，附耳对他道：“你别怕啊，我假请好了，过几天也回去，在家里放开点，我妈知道你回去挺开心的。”
“挺久没见到清姨了。”林负星语气轻松，“你也别担心，等你回去我都已经回来了。”
蒋溪用手肘顶他：“最好这样。”
林负星：“不准在家里抽烟。”
蒋溪：“不抽不抽，小气啊你。”
在这个时候，林庭很有耐心，没有催促他，等林负星上车了，才不冷不淡的问了一句：“你男朋友没来送你？”
林负星瞥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风度这玩意儿，他从来不要。
林庭没有生气，继续温和道：“你谈恋爱爸爸不能问问吗？”
林负星冷漠：“不能。”
话不投机，接下来的路，林庭没再和他搭话，而是靠在窗边，闭目养神。
悬浮车行驶速度远比普通车辆要快上许多，没有多久就已经抵达边境线，他们不需要下车，外面有专人等候办理入镜手续。
而靠近A区，T0芯片便可以收到信号，林庭保持闭眼的姿势，发出一条指令。
“调查一个人，简沐，B区五中，一天之内给我，越详细越好。”
***
与此同时，简沐正在边缘机房内。
边缘机房靠近A区，他的芯片同样能接收到信号。
林负星正在边境线受审核，林负星进入A区，林负星停靠在A1街道。
接着，他收到林负星的消息。
林早起：简哥大宝贝！
林早起：我到了！
林早起：一路都没信号，回家了才联网。
简沐回复他。
男朋友：我知道的。
林早起：你又在边缘机房了？
林早起：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在做什么。
林早起：OK，我不能直接问。
林早起：那我就稍微换种说法。
林早起：你在边缘机房do what啊？
简沐被林负星逗笑。
机房黑暗，巨大的屏幕投射出阴暗的光，正在加载文件，卡在百分之九十九点六的地方，进度缓慢。
简沐发了个将食指抵在唇前的小黄人表情，正打着字，进度条在此时加满最后的百分之零点四。
身后，超算主机排列成两排，开始快速运作，硬盘灯，数据灯快速闪烁，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后，整个机房的灯都亮了！
与灯光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少年，他就站在超算主机的正中，脚踩全息投影仪器，身体呈半透明，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软软的刘海垂在额前，双眼紧闭，睫毛纤长卷翘，他的身上穿着白色连帽衫，短裤，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净。
电子机械音从音箱里传出，响彻整间机房——
“语音系统正在加载……”
“P702数据包加载完毕。”
“A908数据包加载完毕。”
“Q889数据包加载完毕。”
“人格系统正在加载……”
“运作系统准备就绪……”
“……”
片刻后，虚拟音播报终于停止，浮光中的少年发出声音：“我可以睁眼吗？可以吗可以吗？我已经要迫不及待了！”
“可以的。”简沐说。
“我睁了哦！真的真的哦！”睫毛微微颤动，少年睁开他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海一样的瞳仁，噙了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兴奋，他看向简沐，“早上好！我终于能够见到你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