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赵靖从打铁铺里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下山了。
仰头看了眼天色, 径直走向茶楼, 站在门前往里环顾了一圈。
本来白天的时候客人就不多，这会儿天色晚了, 整个大厅里只有言辞一人坐在窗边，就更显得茶楼里面空空荡荡。
赵靖抬步朝言辞的方向走了过去，停在桌旁刚准备说话, 视线却在桌面上放着的另一只茶盏上微微停顿了下：“世子这是遇上了谁？”
言辞正低着头对着桌面发呆，突然听见面前传来动静, 眼皮颤动了下, 下意识地抬起头往赵靖那边看了看，缓声道：“是林落。”
赵靖觉得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微微皱眉想了半天, 才恍惚有了点印象：“林巡抚家那个小公子？”
言辞点了点头：“赵参领也知道他么？”
“只有过几面之缘……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赵靖眯着眼回忆了片刻：“那时候他应该还不足十岁。年纪不大，人倒是生得清贵傲气, 又加上才名在外，很得皇室的喜欢。在帝京所有权贵子嗣里，也算是新一辈中的佼佼者。”
又看了看言辞：“听王爷说，那时候他总爱拿林落数落世子，气的世子曾为了这个几天都不愿吃饭，结果饿坏了身子, 找了大夫调养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 世子和他居然相熟起来了。”
言辞：？？？
所以原主针对林落, 可能也不单单只是因为太子？
这是被别人家的孩子压迫了太久, 新仇旧恨积攒在一起, 没在沉默中爆发，结果在沉默中变态了？
沉默几秒，言辞觉得这件事无论是从姬子楚还是从他本身的角度，对外人都实在难以启齿，清了清嗓子，索性直接结束话题：“只是碰巧遇见，随便聊了聊，倒也不算是特别熟。”
起了身，又往外面看了眼，问道：“天已经黑了，我们这是要准备回府了吗？”
赵靖看着言辞：“回府？”
言辞回望着他略有些微妙的表情，心里陡然生起了点不安：“赵参领的意思是？”
赵靖朝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眼角的刀疤随着笑纹而浅浅地皱起来，看起来比他神色严肃时还要叫人觉得可怕。
“上次秋猎的事，王爷已经对我们两人下了最后通牒。左右荣王府里也没什么需要世子操心的，世子这次既然出了门，还是收了其他心思，和我一起去营地里小住两天吧。”
“你说……去哪？”言辞一怔，几乎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营地？什么营地？我爹说的？”
“不，这只是我的私人建议，只不过王爷没有否决罢了。”赵靖不卑不亢地回道，“马车我已经叫好了，就停在街角。趁着天还没黑，我们现在出城，算算来这几日就能抵达目的地。”
言辞又沉默了会儿，刹那间只感觉脑袋一跳一跳地发疼，眼前恍惚浮现起“天要亡我”四个字，金光闪闪地发出异常刺眼的光。
赵靖：“世子？”
言辞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死气沉沉地抬头看了眼对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别叫我世子。”
——从今天起，改名叫我包子。
*
夜风渐起，林落从轿子里下来，还没来得及跨进门槛，门口守着的仆役就赶紧小跑两步冲到他面前，将他拦了下来。
“少爷，您这是去哪了？太子可等了您快半个时辰了。”
林落顿了顿，侧头看他：“太子现在在哪？”
仆役道：“在前厅里，老爷和夫人应该正在陪着。”
林落抿了唇，视线朝前厅的方向停了两秒，淡淡说了句“知道了”，抬了步朝着那边的岔路走了去。
前厅里面，林旭阳正和姬子楚说话说到一半，偏过头，看着姗姗来迟的林落，眉头微皱，呵斥道：“落儿，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知道回来？”
林落微微垂下眸子，没有作声。
林旭阳看着他这个样子却火气更甚，几步走到他面前：“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既然身为凤君，就要有凤君的自觉，出门就罢了，竟然又甩掉所有侍从，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浪荡到这么晚，平白让殿下为你担忧，你说说这成何体统？”
林落听到这里，忽地抬了眸。
视线从林旭阳身上又缓缓移到姬子楚的眉眼，许久，唇角微扬，轻轻应了一声道：“爹爹说的是。”
这句话说的毫无重量，轻飘飘的尾音听起来却更是挑火。林旭阳皱着眉头，刚想要说话，只是刚发出了点声音，却被身边齐玉娇伸手拉住了，
“老爷，落儿都已经知错了，您还要说什么？——太子还在呢，可别闹了笑话。”
林旭阳微微一顿，往姬子楚那边看了看，见他正巧也正朝这边看着，咳了一声迟疑道：“这……殿下您的意思是？”
姬子楚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一旁，起了身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对着林旭阳道：“落儿只是贪玩，一时在外面忘了时间。这么点小事，以后改了就罢了，也不值得特意说道。”
林旭阳感动：“落儿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厚爱！”
“林大人谦虚了，落儿的好万里无一，他自然是值得的，”姬子楚微微笑道：“孤还有些事情想与落儿细说，大人您看——？”
林旭阳闻言，倒也立刻反应过来。点点头应了一声，又朝着林落警告性地示意了眼，随即拉着齐玉娇，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前厅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掩上，屋子里便只剩了姬子楚和林落两人。
姬子楚稍稍欠下身子，伸手捻了捻林落的额前的发。
夜里气温太低了些，他的发间不知是在哪里沾了些雪水，这会已经凝成了一颗颗小小的冰珠。
“你本来就畏寒，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冷么？”
他的动作一如以往，恰到好处的亲昵，带着叫人如沐春风的温柔，像是在对待握在手中的珍宝似的。
林落看着他温柔含笑的眉眼，也浅浅地弯了弯唇：“殿下说笑了。”
“明明殿下身边的内侍自我出府后，就半刻也未离开过，怎么能说我是一个人？”
姬子楚眸子半垂着凝视了林落几秒，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道：“这都被你发现了？那他可真是没用。临行前，孤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些的。”
体贴地替林落将碎发理好，看着他的眼神如水一般：“只是落儿你也不用多想。现在时局混乱，你该明白，我这么做只是担心你。”
林落乖顺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仰头，一双圆润的眼睛仿若两颗黑曜石，纯粹得几乎看不到半点杂质：“我明白，毕竟我是凤君，殿下总是不放心我。”
“所以，昨日殿下才会特意叫人去了孟夫子家，烧了我的秋闱举荐信么？”
姬子楚听到这里，眸子倏然冷了下去。但是对面林落却似乎一无所觉，他依旧怯怯地笑着，不谙世事一般：“殿下，你对我的心意，可真是令人高兴极了。”
*
马车颠簸走了一路，言辞虽然身体乏累，但是躺在车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独自熬了一段时间，实在是无聊，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凑到车门前，微微撩了车帘，朝着正坐在前面神色自若地驭着马的赵靖看了看，试图搭话。
“都赶了快两个时辰的路，赵参领不累么？”
那头却只是用余光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粗矿：“怎么，世子想要和我换换？”
我这破嘴！
言辞暗骂了声，但是抬头看了看赵靖侧脸，见他眉毛和发顶都已经结起了薄霜，犹豫了下，还是咬了咬牙扶着车框，往前挪了挪，勉强保持着平衡凑到了他的右侧。
赵靖倒没想到言辞居然真的会出来，他偏了偏头，眼里闪烁了些讶异：“世子？”
“我不知道路线。”言辞感受着外面呼啸着的寒风，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厚厚的斗篷。
好不容易勉强控制着正在打架的牙齿，伸手握住了缰绳，问道，“接下来要怎么走？”
“世子真想驾车？”
言辞眉头微皱，反问道：“不是参领说要换换的么？”
赵靖凝视了他一会儿，见他居然真的在认真地疑惑，不知怎么，胸口忽而觉得有些畅快，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马车正行驶在山谷之间，回声一圈圈地荡开在夜里，让人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言辞被赵靖笑得瘆得慌，正想出声阻止，却听那头缓缓道：“我原先一直觉得世子与你娘亲并无丝毫相似之处，但是现在看来，也是有的。”
言辞抬头望他，却见那头微微拍了拍他的背，站起了身，将马鞭塞进他手里：“这里也没什么岔路，世子就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便是。”
说罢，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便去了马车里坐了。
言辞怔怔地看着他毫无留恋的背影，再低头瞧瞧手里握着的东西，感受着从脸上如刀片般滚过的寒风，许久，叹了口气。
所以他和他娘亲相似的地方就是这个？
抖动一下缰绳，听着马的嘶鸣和车辙在雪地上轧过的声音混合在一处：——这么想想，怎么感觉这句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