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从煦, 你抽烟?”
“哦, 我……”
“从煦,你把自己锁在书房干什么?”
“没什么啊。”
“换机械键盘了?”
“哦, 我打游戏,搞个外设。”
“怎么又进书房了?”
“刷会儿电脑。”
“剑虹网?”
“哦,闲着无聊, 随便看看。”
“你大学的时候不是写过小说吗, 现在不写了?”
“是啊,不写了,我老公这么有钱,我还写什么小说。”
……
代驾开着车,陆慎非坐在后排,满脑子和从煦的曾经。
很多记忆里的细节,早该在生活的洪流中被冲刷得模糊不清了。
但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幡然醒悟的真相前,那些过往再度清晰地盘横于脑海中。
而陆慎非心底的一腔怒火,没有因为踹出去的那脚得以宣泄, 全留给了自己。
气韶儒伟?
不,他是在气他自己。
这么多年,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未察觉。
当年他发现从煦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 还满屋子烟味的时候, 看到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界面, 他一度以为, 从煦是在沉迷游戏。
那时母亲已经去世了,他们经济也已经好转了很多,限购前又买了一套大房子。
物质上,他对从煦向来大方,卡随便刷、钱随便花,游戏氪金也随意。
但那开着游戏,满屋子烟味,电脑旁半烟灰缸的烟头的画面,陆慎非真的联想不到其他,也实在无法想象,从煦为什么会这么沉迷游戏。
一开始,陆慎非选择了谈心、劝诫,他希望从煦能自己从游戏里走出来,从煦也答应了。
可几次三番,他不同时间回家,从煦次次都把自己锁在书房。
陆慎非说了很多次,少打、不要花太多时间在游戏上,从煦次次答应,也会解释没怎么打,次数多了,两人难免为此争吵。
到后来,从煦连解释都省了,陆慎非一说,他就一声不吭,开窗透烟味,人越来越沉默,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说一次吵一次,吵一次从煦就要冷战一次。
有次吵完,从煦倚着门框,当面点了根烟,陆慎非火气上来,直接把他手上的烟抽掉了,连着刚刚点起的火星子一起,攥灭在掌心。
那天的从煦说了什么,当时因为恼怒、极力克制着情绪的陆慎非没怎么听进去,多年后,回忆那一幕,总也想不起来从煦说了什么。
到如今,陆慎非才想起,那天的从煦,说了和今天一模一样的话——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
陆慎非不知道那时候的从煦关在书房做什么。
不知道游戏界面是个给他看的幌子。
不知道那些他忙于工作、出差不在家的日子里,从煦是如何消磨那些孤独又漫长的时间的。
更不知道,在他觉得工作很重要,又把支撑着忙碌辛苦的信念都落在这个家、靠在所爱之人身上的时候,从煦,早已写书成名,不需要他的那些辛苦,不需要他的物质供给了。
可同时,也是当年的他,让从煦有口难言——
母亲重病,没有赶回去见到最后一面的是他。
他自己做的选择、自己做的决定,在亲情和现实面前,选择了后者。
他当年太要强了,他明明知道孰轻孰重,可他不接受失败,他不能一无所有。
最后,他在灵堂上做了被唾弃的不孝子,也同时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成功人士。
而可笑的是,不孝在成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被唾弃了没多久,就因为事业上的成功,被亲友原谅了。
他们不再提他没有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也不提葬礼不是他操办的。
他们说他母亲的病能熬这么久才走,是他这个儿子有本事,能赚钱、能找最好的医院,还有从煦这么好的爱人照顾在床前。
他们好像忽然就都能理解他的难处了。
陆慎非觉得讽刺又可笑。
只有从煦,在葬礼后,和他冷战了一段时间,和好后,对他说:“妈妈走之前,其实很想你能回来见最后一面,但她一直不肯我打电话催你。”
“最能理解你包容你的,还是她。”
“她猜到你葬礼可能都赶不回来,让我尽量不要怪你。”
从煦说了实话:“我还是有些怪你的,你应该回来。”
而从煦在怪了他、说了这番心底的实话后,却是这世上,最能谅解他包容他的人了:“没关系,你还有我。”
他还有他,他们会一起,见证此后的成功。
于是陆慎非理所当然的,把从煦当成了唯一的心理依靠。
他对从煦说:“我妈不在了,如果连你也不需要我赚的这些钱了……”那他的努力,他当初选择为项目留下也不回去的选择,将会毫无意义。
从煦笑说:“不会的,我很需要你,这个家也需要你,你去拼好了,我在家等你。”
可事实又是什么?
是叙幕一本书就红了。
《常欢喜》是当年各家都在争抢的ip,相关的项目企划、计划书,他们团队也跟着做了,却因为竞价竞不过别家,眼睁睁看着《常欢喜》被其他公司买走。
之后果不其然,《常欢喜》播出后,成了当年的剧王。
从煦,早不需要他了。
但无从开口,还要极力掩饰。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全他、为了他可笑的自尊心,为了让他心底无比坚定的那些东西,还能有所依靠。
都是为了他。
陆慎非从前因为分居离婚,因为无法解决、无处下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从煦走到最后那一步而悬在半空的痛苦,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落点。
他为自己觉得可笑,又为曾经觉得难受。
明明没有醉,却在回住处后,趴在水池旁干呕了半天。
没有开灯的室内一片昏暗,繁华都市的霓虹灯光沿着落地窗落进屋内。
陆慎非一个人靠在沙发里,灯光照亮的茶几一角,摆着一本企划案。
企划案的封面上,是被光照着的异样清晰的四个字:无路可退。
陆慎非看着那四个字,沉默地坐着。
就像看到从煦车内后视镜上挂着的卡通小人,一下子想到剑虹,进而串联起很多细节一样。
看着“无路可退”,陆慎非忽然想到:叙幕的书从来不卖鹿橙,为什么这一次,会和他们接触?
*
剑虹网站,《无路可退》文案,一句话简介:我需要你。
*
从煦那边,把陆慎非送回龙秀酒店门口,直接走了。
有心事,开得慢,回到别墅已近半夜。
颜诺在一楼开着电脑打游戏,见他回来,嗅了嗅鼻子:“你喝酒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煦往厨房走:“我喝了一晚上果汁。”说着,拉开冰箱门。
颜诺以为他在找酒,忙道:“你之前说你戒酒不喝了的!”
从煦侧身,一脸“别一惊一乍”的表情看过去,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瓶矿泉水。
颜诺改口:“不喝……就好。”
从煦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好笑:“放心,没想喝。”
他走出来,坐到大长桌旁、颜诺对面,道:“问你个事。”
颜诺从屏幕上抬抬眼:“?”
从煦:“我之前有提过,想自己开发ip吗?”
颜诺推推眼镜:“那当然了,你都被坑了好几次了。”
好几次?
从煦:好了,现在想喝酒了。
颜诺试图举例:“比如最早的《昨日月光》,那个侵权的第二部,后来的……”
从煦打断:“好了,你继续玩儿游戏吧。”起身上楼,幽幽长叹:唉,底层码农,命苦。
他也似乎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他就想把《无路可退》卖给鹿橙了。
因为只有鹿橙,只有陆慎非在的地方,能让他顺利涉足更多ip相关——失忆前的他自己,似乎不再只甘于做一个关在书房里写书的、被人坑、被人吸血的作者了。
可明明,他和陆慎非已经离婚了。
离婚后,他们是前任和前任,就算因为版权有了全新的合作关系,陆慎非一定会、又凭什么让他在项目中涉足更多?
还不是因为那是陆慎非?
还不是仗着陆慎非会对他格外“留情”?
从煦边爬楼梯边想着,到了二楼,兀自笑着摇摇头——无论失不失忆,对陆慎非,他倒是一直有把握。
说白了……
从煦看得一清二楚:说白了,就是有所凭仗。
“仗着”那是陆慎非。
看准了那是陆慎非。
所以,之前的他,到底是因为还喜欢还在意,还是为了项目开发,才决定要把版权卖给鹿橙?
从煦轻轻地叹:成年人的世界,果然不太简单。
从煦没回房休息,先去了书房。
进书房,用手机连电脑蓝牙,打开了晚饭前,诸侯发给他的收益表。
手机里,连带着收益表,是诸侯发来的四字感叹:“还挺多的。”
从煦看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想,挺多是多少,直他用电脑打开文档,看到了文档最下方的总收益。
“!!!!!!!”
次日,费鹏程一脑袋官司来上班,碰见从煦,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费鹏程:“?”祖宗,你昨天泼了对门老大一脸酒你都忘了?
碰见陆慎非,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费鹏程:“……”大哥,你昨天把人灌醉、还把对门老大揣进医院,你也忘了?
都是我扫尾的,都特么是我!
自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费鹏程,试图在陆慎非面前提一嘴韶儒伟。
不管怎么样,人都被踹进医院了,是不是至少该讨论一下,踹那一脚的合理or不合理理由?
万一对方在医院醒过神,猜到这一脚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身边的人闭不紧嘴巴张口提了,是不是也好提前商量一个对策方针。
韶儒伟好歹是银荷华雯的老板,真找上门,闹得不愉快,大家都不好看。
陆慎非没理,仿佛早把韶儒伟是个什么玩意儿给忘了,神色如常地去了从煦办公室。
敲开门,从煦抬眼。
陆慎非:“带你认一下公司。”
陆慎非的认一下公司,不再是之前带着从煦楼下楼上逛逛这种,是真的在让从煦了解:
部门,项目组,人员分配,项目流程。
重点介绍了ip开发部门。
而这个部门,最近的重点项目,就是《无路可退》。
从煦惊讶地发现,版权还没签,鹿橙这儿已经把整个故事细扒出来了,包括资金、组建制作团队、演员选角,都在推进中。
这些推进,相互之间又不是完全独立的,甚至相互关联。
比如拉资金就容易被塞演员,演员塞进来,就得有合适的角色,这个角色不能小,小了得罪资方,不能大,大了影响书粉感官也影响全片的制作。
但一般这种带资的演员,又不甘于被动,要求还多,要求一多,剧组的组建就变得麻烦。
比如有些演员很挑剔,会要求改剧本,而剧本能不能改动,要不要改,不是编剧说了算,得看导演和制片,这其中,导演未必有权,还得看制片,可制片可能既不懂拍摄,也不懂剧情,也未必想按照演员说的那么办。
总而言之,人一多就麻烦,尤其是开发ip这种牵涉方方面面的项目,更是麻烦加麻烦。
从煦领悟:所以,要有权,还要有钱,还得有人、还得懂,还得ip在自己手里。
要绝对强势,无比强大。
而符合这些的,他熟识的人中……
从煦看向身边的男人:目前只有陆慎非。
陆慎非像是看懂了从煦的这个眼神,道:“但我不懂创作。”
最懂创作、最懂《无路可退》的人,只有原作本人。
从煦思考着:“所以你想叙幕加入?”
从煦默默打着自己的算盘:“他是写书的,他未必会愿意。”
陆慎非:“他如果不愿意,版权费谈下来的时候,就直接拒绝了。”
从煦心底一声靠,暴露了。
又想,不愧是陆慎非。
陆慎非接着说:“所以还在和剑虹那边磨。”
从煦提醒:“说不定是你给的筹码不够大。”
陆慎非看了眼从煦,认可:“有可能。”
当天下午,诸侯发来消息,说鹿橙破天荒地松口加钱了,答应给他分账。
从煦:“啊?”说加筹码这就加了?
诸侯:“我第一反应和你一样,还觉得他们是不是要套路我们。”
自然不是套路,是实打实的“好处”。
还因此遭到了项目部部分同事的否决。
下午开会,从煦跟着坐在桌边听,就听几个同事义正言辞地反驳陆慎非的分账提议。
“版权费就那么高了,还要给叙老师分账?就为了挖他过来参与项目?这‘酬劳’未免也太高了!”
也有同事觉得分账提议可行。
“叙幕名气大,人气高,又是原作,不分账能请得来他?只要能请来,ip开发过程就能引爆流量。”
被反驳:“对啊,我们请他,原本也是想借他的名气,但也得考虑成本和投入产出吧。”
有人给了一个新思路:“真说投入产出,这投入是大,产出也未必小吧。”
“之前剑虹评选‘五剑作家’,他是其中之一,虽然没有公开露过面,但剑虹给设计的卡通小人,是里面最帅的。”
“当时就上过一次热搜,一堆人讨论叙幕是不是个大帅哥,还是剑虹捧他,给他画了那么好看的脸。”
“帅能当饭吃?”
“能啊,为什么不能?你想,万一叙幕真的又年轻又帅,他这么有名,还亲自参与项目改编,哪个ip有这待遇?”
从煦:好的,我飘了。
边飘边认真地思考,《无路可退》的项目开发,到底要不要参加。
不参加,以后再说,他就还是他的剑虹知名驻站作家叙幕。
这么一来,鹿橙这边他也不会久呆,过段时间就会回去码他的字、写他的书。
公司也不需要拿,分一半股权就行了。
参加,那便是以老板兼作家的身份涉足影视圈。
他要项目,要掌控足够的主动权,乃至分走鹿橙。
而要与不要,从煦并没有思考很久。
斜对面银荷华雯碍眼地扎在一旁,之前饭局上韶儒伟的不屑一顾犹在眼前。
被坑过的前程往事,只知道一例便已让他心有不甘。
书房的桌上,摆着那装着授权合同的带血的牛皮文件袋。
内心里,冷静和理智之外,还有个声音,坚定地告诉他:要,你要。
从煦确定了:是的,他要。
他要走这一步,跨出这一步。
要尝试着自己参与一个ip的开发。
想要主动权。
想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从煦联系方铂禹:“我要分鹿橙。”
方铂禹:“如果你确定要拿公司,还不只是分股权,那就要和陆慎非面谈了。”
从煦:“可以。”
接着联系诸侯:“不拖了,和鹿橙签合同吧。”
诸侯:“你确定了?如果你要参与项目,那你就得露面了。”
从煦:“可以。”
不久后,陆慎非前后接到了两个通知。
一个是方铂禹,约了面谈分财产。
一个是剑虹那边,约了签版权合同。
时间:16号。
同一天。
陆慎非靠在办公椅里,一下子明白了:
从煦,不准备再隐瞒他叙幕的身份了。
与是否失忆没有关系。
这是从煦的决心,他想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如此,他们与他们的那段已经过去的婚姻,就要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