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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相迎不道远(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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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驾莅临邙山翠云峰的避暑行宫时,正是山景最盛的时候,满目浓绿接踵而来,皇后在连夜的旅途跋涉后,精神微微振作了些。此行虽然低调,但随行的医女稳婆也是成群结队,等诊过脉,屏退了众人,皇后这才得空,问起了周珣之的近况。

“昨夜我精神不好,脑子昏昏沉沉的,依稀听那人说国公想要回渤海?”

阿松正要走,不意听到这句,脚步停滞了,一面慢慢整理着瓶里的花枝,聆听纱帷里皇后和宫婢的轻声交谈。

宫婢道:“国公是向陛下请了旨,陛下没有应允。”

皇后不满,“是为阿奴取名那事吗?他也是无心之失,何必呢?”

皇子命名那事,周珣之犯了皇帝的忌讳,但君臣都有意将此节遮掩了过去,众人都被蒙在了鼓里。那宫婢只听周府随从传话,也是半知半解,“好像是近来许多言官无事生非,老调重弹,国公也嫌听着心烦,身上又不好,索性想回渤海将养一段时间。”

“言官又说什么?”

“还不是以前那些旧事?”宫婢声音小了,怕皇后听了要动气,含糊其辞道:”战乱时,谁家不出点怪事呢?他们偏要说国公薄情寡义,私德有亏……”

皇后沉默了半晌,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倒没说什么。”宫婢道,“还是陛下英明,知道他们就是眼红周家罢了。”

“何止是眼红?”皇后道,“最近怪事频频,大概朝中真有小人作祟,传话给国公,让他对身边人警醒点,别急着回渤海,”皇后细眉微蹙,轻轻抚摸着腹部,“起码等这孩子平安出生后再走。”

宫婢留神着皇后动静,一听她轻声呻|吟,也慌了手脚,“是昨夜劳累,动了胎气了?”

临盆也是这个月的事了,皇后气息微乱,说:“是有些疼得厉害,你去请医官来瞧瞧。”

宫婢急着去殿外招呼人请医女,阿松也不觉紧张起来,放开花枝,掀起纱帷,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皇后。

皇后所有心思都在这个孩子上,根本不理会阿松,她忍痛倚在榻上,医女在腹部探了探,又观察了皇后脸色,安慰道:“还没入盆呢,殿下忍忍,一会就过去了

。”

皇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这孩子好像是个慢性子。”

医女玩笑道:“这才说明是贵人呢,架子大呀!”

皇后赏了她,等医女退下后,那阵剧烈的疼痛也过去了,皇后在榻上安静地倚了一会,吩咐宫婢道:“别什么事都传话回宫里,闹得大家都虚惊一场。”婢女称是,皇后闭眸凝神,轻轻叹了一声。

“殿下还疼得厉害吗?”宫婢询问。

“没有。”皇后摇头,“你下去吧。”

“你是想娘了吗?”阿松站在纱帷旁半晌一言不发,等宫婢离开后,突然说道。

皇后睁眼,淡淡将她一瞥——留她在洛阳,难免要借着阿奴和皇帝鬼混,行宫里没有被夺宠的危险,这会又精疲力竭,皇后也懒得和她横眉冷对了。

见皇后没有呵斥,阿松走了进来,把花瓶放在皇后的长榻一侧。清风自床畔吹进来,纱帷飘曳不定。

阿松的目光不自觉又在皇后脸上和腹部徘徊,和那句突兀的问句一样,直白鲁莽中透着点傻气。

“你多大了?”皇后闲话家常似的,也不亲热,“有兄弟姐妹吗?”

阿松摇头,她有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年纪了,怔了片刻,才记起来:“我二十岁了。”

“我也没有兄弟姐妹。”皇后望着摇动的花枝,“自从我做了皇后,就没和我母亲在一张榻上躺过了,也有十几年了。”大概下腹又痛起来,她咬着唇闭眼忍着,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殿下,”阿松忽道,自昨夜顶撞皇后被掌掴后,她奇异得乖顺,“我给你唱歌吧。”

皇后没有反对,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因为痛楚不想开口。

阿松径自坐在榻边,心不在焉望着薄雾般的纱帷,轻声唱起来:“官儿官儿递手帕,一递递个羊尾巴。家家板上有什么?一个金娃娃,一个银娃娃,咱们背着他,黄狗黄狗你看家,我到南园采梅花……”

皇后这一觉睡得很沉,翌日脸色恢复了不少。行宫里清凉静谧,不觉间半个月的时光倏忽而过,只是皇后的肚子迟迟没有发动,不独皇后焦急,连皇帝也派人来询问过一次,医女例行诊脉后,说:“殿下最近体力恢复了,得闲可以出去走一走,兴许能早点

发动,生得也快些。”

下午,皇后便携了几名亲信的宫婢和侍卫,沿石阶缓缓往翠云峰山间去看景。才到山腰,皇后精神不济,在石亭里落座休息,见一道绿影自林中闪了出来,那人挽着利落的单髻,束腰小衫,宽裤草履,半胡半汉的装扮,惹得宫婢们纷纷撇嘴,嘲笑她道:“野人。

皇后虽然称她一声薛夫人,但众人都知道她勾引皇帝不成,被皇后厌恶,又被薛纨抛弃,在行宫里的地位,其实连个奴婢也不如。有人便大喇喇道:“阿松,你整天像猴子似的满山乱窜,小心给柔然人抓回去了。”

“这里哪有柔然人?”阿松轻轻喘着气走过来,她脸上红通通的,发髻上还顶着野花编的花环,连最看不起她的宫婢都忍不住要羡慕她的自得其乐。“殿下,我刚才去到山顶,好像看见了伏牛山呢。”阿松笑道,“我还跟殿下一起去伏牛山打过猎的,殿下记得吗?”

伏牛山之行,皇后并没有给过阿松好脸色。皇后看着阿松那张仿佛毫无芥蒂的脸,嘴角扯了扯,“伏牛山离这里一天的路程呢,你哪能看见伏牛山?”

沙沙声伴着山间此起彼伏的碧涛,阿松想起当初伏牛山上鹿角齐鸣、烽烟阵阵的战况,一时有些手痒,“这里也能打猎呀,殿下会骑马吗?”

“不会。”皇后淡淡道,“吴王墓就在附近,你不去替吴王上柱香吗?”

有宫婢扑哧一声笑出来。阿松也不难堪,将花环拿在手上理了理,她微笑自若道:“是呀,不仅吴王,还有闾夫人呢。”

皇后一哂,不和她较劲,转而问侍卫:“闾夫人那里现在还有人守灵吗?”

侍卫早在皇后驾临前就将邙山搜了个遍,“现在是空的。上次陛下命抓捕柔然细作时,柔然可汗派的来那些大巫、随从们都被囚禁了起来,因为殿下要来行宫小住,索性将他们驱离,遣回柔然去了。”

不必说,这又是皇帝的命令,皇后虽然余恨犹在,到底有些安慰,脸上不由浮起点笑容,起身道:“回宫吧。”

回宫后,不消坐稳,便急急着人去打探宫里情形,“最近还有人弹劾国公吗?”

宫婢来回禀时,脸上也是欣欣然,“没有了,那梁

庆之胡搅蛮缠,被陛下在殿上大骂一通,还贬了官,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了。”

皇后松口气——当初南征是怎样侥幸得胜,皇帝比谁都清楚。此刻朝廷还在江南打仗,他又怎么能容忍朝臣互相攻讦,动摇军心?

这宫婢是皇后心腹,有些见识的,见皇后得意,也笑道:“那些人也是不识好歹。檀涓手握重兵,才在雍州大胜蛮兵,他可是当初国公力荐给陛下的,只要国公开口……”被皇后横了一眼,她自知失言,忙讪讪住口了。

虽然皇后谨慎,但朝中稍有风吹草动,行宫都能大致察觉,众人知道闾夫人案已经尘埃落定,随着皇子桓劭被立为储君,郁久闾也无话可说,檀涓在雍州打了胜仗,周珣之被皇帝称为有“识人之明”,重获圣眷,众人也觉否极泰来,只盼着皇后产下龙子,风光回宫了。

“殿下,”阿松看着山间蒸腾的雾气,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梁庆之为什么说安国公薄情寡义,私德有亏?”

皇后最近精神不错,一鼓作气,走到了山顶,正坐在山石上休息。晚霞也照得她脸颊上泛起青春的红晕,她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说:“在宫里当值的人,都知道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阿松毫不畏惧,反而理直气壮,“我都是光明正大地听,坦坦荡荡地问。”

皇后轻嗤一声。在她眼里,阿松居心叵测,又着实不够聪明,徒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见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皇后只觉得好笑。

“殿下?”见皇后不答,阿松又催促她。

“住嘴。”皇后呵斥一句,众人立即怒目相视,阿松下颌轻抬,走到一旁去看山景。

宫婢还瞧她不顺眼,怂恿皇后道:“这女人多嘴多舌,殿下怎么也任她撒野?”

“随她吧。”皇后淡淡道,“她也没几天好撒野的了。”

“殿下。”皇后刚被宫婢们搀扶着起身,有微服的周府家人便匆匆拾级而上,叩首之后,先问安:“殿下玉体还好?”

皇后近来常常觉得下腹沉坠,有要生的迹象,闻言笑道:“还好,回去跟夫人国公讲,就这一两天了。”

“是,恭喜殿下。”那人仓促贺了一

声,“国公遣奴来告诉殿下,月前樊侍中奉陛下密旨,率舟师沿济水南下,并密令檀刺史自济水至泗水沿线焚毁元竑水师据点,并封锁淮河,谁知檀刺史疏忽,以致樊侍中舟师在高平郡附近遇袭,不仅被烧了许多船只,还走漏了消息,元竑调集大军在淮水陈兵,王玄鹤在荆州也公然举师反叛。”

皇后一震,樊登南下的消息,不仅她不知情,想必周珣之也被蒙在鼓里,顾不得埋怨,她急忙问:“那陛下怎么说?”

如今南北两军剑拔弩张,皇帝是装也装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命樊登全力应战,“檀涓上书请罪,说他庆功宴上吃醉了酒,没有看清樊侍中的手书,以致延误了战机。他才打了胜仗,陛下没有问罪,只召他回京,谁知檀涓在对战蛮兵时伤了腿,不能启程。”

皇后脸色越来越难看,檀涓畏死,不肯进京,皇帝怕逼反他,也不好轻举妄动,满腹怒气,只能撒在有“识人之明”的周珣之身上了。“父亲现在……”

那人忧虑地摇头,“国公在陛下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私下劝说檀涓进京,还好檀涓的家人都在京中为质,倒也不怕。国公命奴来传话给殿下,请殿下一定珍重玉体,好好生下小皇子,过两日国公就来邙山看望殿下。”

皇后茫然点头,六神无主地坐了许久,忽然起身时,才觉得天旋地转,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她的,在她耳边道:“殿下小心呀。”

皇后耳畔嗡嗡响声渐渐远去,她感激地看了身侧的人一眼,“阿松?”

“殿下,”阿松紧紧攥住她的手,皇后被她指甲一刺,神智恢复了些,举目一望,见宫婢们惊慌失措地围过来,“出了什么事?”

“有刺客。”在纷乱的呼唤声中,阿松的嗓音格外清晰,“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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