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北国的使团明天就要离开库里, 最后一天, 他们不再参加各种宴会, 而是收拾行李,或者干脆去库里的商业区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库里可是有名的商业城市, 这里有很多别处找不到的货物。
北国王庭奴生子伊休斯和一个随从在街上行走, 他的双眼观察着两边来来往往的人。泰锡人和异国人一半一半,泰锡不像是北国这样抗拒商人和外来者, 所以他们的商贸发达, 消息也很灵通。
伊休斯是个野心勃勃的王子, 稚嫩文雅可能只是一种伪装,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醉心文学和艺术的样子容易让人降低防备心。不得不说他也的确是相当聪明和善于忍耐,给他机会, 他未必不能成就勾践灭吴一样的霸业。
他千里跋涉向乡野的贤者求学, 弯下腰从官员那里学习处理政事的经验, 还跟着擅长格斗的老师学习格斗。
只可惜,作为奴生子, 就算是北国王的儿子, 他的地位也是最低的, 除非他之外的兄弟都死绝了,否则绝无可能轮到他继位。偏偏北国的王有十几个儿子, 从这个角度看,伊休斯想要成功继位的可能性微乎极微。
库里的商业街人声鼎沸,伊休斯穿着普通的无染色无刺绣亚麻料袍子, 带着一个随从,伪装成普通的异国人。他在一个摊子前停下,那是一个石雕饰品的摊子,都是普通材质的石头,雕刻成了各种动物的小像。
伊休斯看到了一只小石象,象不是本地物种,而是很遥远的另一个国家的物种,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伊休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而且雕刻得不错。
他正准备拿起,旁边一只手伸出来,快他两秒拿起那个石像。
“美尼斯,你看,象。”
伊休斯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他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四分之一侧脸,其余地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么热的天,穿着斗篷不热吗?
正想着这个问题,那人忽然转过头,伊休斯猝不及防撞进一汪如海洋一样宁静深远的蓝眸里。伊休斯怔怔看着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你刚刚是准备拿这个吗?”对方用泰锡语问,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石象放回去。
“不
,我是……”伊休斯第一次觉得自己嘴巴这样笨,居然紧张到忘记泰锡语怎么说。可是没有等他再说什么,那人已经转身走了。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伊休斯匆匆丢下一枚铜块,拿起石象追上去。可是这边人太多了,而且突然又涌入一波人,把伊休斯挤到了一边,他再抬头去找,哪里还有那个斗篷人的身影?
伊休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快抓住他!快抓住!他要离开你了!
他叫来自己随从,作为一个王子,哪怕是不那么受宠的,伊休斯还是有自己的人马。他对随从道:“找到刚刚那个人,和我差不多高,皮肤像是雪一样白皙,他有一双大海一样的蓝色眼睛。他……”他笑起来像春光一样。
“蓝眼睛?”随从的表情变得奇怪,“可是殿下,蓝眼睛就是泰锡的神子啊。”
“那个少年是北国的王子?他是来接近云泽的?”美尼斯暗自思量。
他一手护着云泽,一手示意伪装成普通客人混迹人群的护卫阻拦。
在北国使团进入泰锡之后,他的老师和母亲等人都把他叫过去,让他千万保护好神子,因为北国人会伤害他们的神子,尤其是里面一个叫伊休斯的王子。所以对于北国使团,美尼斯稍微了解过。
北国人和泰锡人的外貌还是有很多区别,美尼斯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是哪个国家来的,再通过手指和脖子上的皮肤判断对方的阶级地位,辅助以言行举止的判断,一般他很快就能猜出这是什么人。
猜到对方身份的美尼斯小心护着云泽。
云泽还是左右看着不同的货摊,只是冷不丁问一句:“刚刚那个人有什么不对?”
“北国的使团,可能为您而来。您还记得么?负责接待的官员说,之前对方就提出过求见的请求。”这些美尼斯都不瞒他,云泽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总归那么多人守着呢,抢不走。
云泽不感兴趣,直接转了话题:“哦,刚刚那个小象挺有意思的。那是哪个国家的商人?”
美尼斯就和他讲,那是哪个国家的商人,那个国家在什么方位,那里有什么特色等等。两人谁也没有把刚刚那个小插曲放在心里。
伊
休斯却放心里了。他第一次为一个只见过一次的人这样牵肠挂肚。
但他不是北国使团的主事人,没法为了泰锡的神子说‘咱们今天不走了,我先找个人’。
所以最后他还是跟着使团一块儿走了,就是留下一个随从,让他混进库里,记得把关于泰锡神子的消息,无论大的小的,都给他传送过去。
北国的使团快马加鞭走了十几日,一直走到泰锡的边界线,他们找了一个村庄,暂住下来。
伊休斯睡在一个小房间里,他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出现了很多人,模模糊糊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老师……”他闭着眼,面上满是痛苦和挣扎,“老师……云泽……”
梦里面的伊休斯不再是稚嫩的伊休斯,而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灵魂,是那个看着自己国家消失的亡国之主伊休斯,北国的罪人。
伊休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如今却回到年轻的时候,且是在梦境里。他还记得,他曾经在这里遇上云泽,他的老师、朋友、战友、贵人。他们一见如故,相交莫逆。
那时云泽自称是异国来的医师,在寻找落脚点。他就把云泽带到了北国,云泽一路助他成为王位的继承人,又成为新王。他用云泽给出的各种方案去强国富民,但也是他,亲手毁掉这一切。
那是他登基为王之后,一朝踩下所有兄弟,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却不知道隐患就藏在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中。
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说云泽是带着阴谋的异族人,等他取信了北国人,就会反手卖掉北国。
北国的百姓十分排外,加上这样的流言,他们对云泽总是抱有怀疑和防备,他的一切举动都能解读出负面含义,哪怕云泽已经做了很多,哪怕北国一直因为他在变强。
但是伊休斯需要国民的支持,他的登基存在很多疑点,他必须稳定民心。所以,后来神殿势力提出让玛曼琳站在台前安抚民心的提议时,他竟同意了。
所有云泽的功绩被移花接木到了玛曼琳的身上,神官和大臣都知道谁才是功臣,可是他们都站在玛曼琳一侧。
如今的伊休斯站在远处,反而看明白了
,这一切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只看谁是最大受益者,一切都很明了。
但当初的他却是十足愚蠢,对玛曼琳的不加防备让他走入一个奇怪的圈里。他不知道所有人都默认玛曼琳是他未来的第一王妃,因此默认云泽被剥夺荣耀到玛曼琳身上是他的意思。玛曼琳对他说,这是神殿和诸位官员的意思,又对神殿和官员说是他的意思。两边都没有怀疑她的话。
他满脑子都是他必须取得民心,为了这个只能委屈云泽。他送了云泽两个城市作为补偿。
云泽并不是很高兴,但是为了他,到底没有说什么。
云泽是那样的人,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很好很好,好到让人忘记了分寸。伊休斯是被惯坏了的,他只会理所当然的索取,因为他知道云泽不会拒绝。
那之后,云泽拿出的东西,拯救了北国的药剂,那些工具,全都成了推高玛曼琳神女地位的阶梯。神女玛曼琳成了民心所在。
为了收拢这部分人心,伊休斯娶了玛曼琳。
但是他没有意识到,云泽对他的好就这样一点一点消耗殆尽了。一直付出没有回报的云泽已经厌倦了,他想要离开北国,带着他的追随者去别的地方。
云泽一人,便是千军万马,伊休斯太清楚他的价值,他不能放他离开,绝不能。再一次不欢而散之后,云泽准备直接离开,他的行动被身边的侍卫报告给了伊休斯。
伊休斯将他囚禁起来,囚禁在宫里深处。而那些追随者被他控制起来,作为威胁云泽的对象,他知道,云泽很在乎他们。
伊休斯给他最好的一切,最好的食物,最珍贵的布料,只要云泽想要,他都能取来。但云泽什么都不要,他只要离开。偏偏这是伊休斯唯一不能给的。
因为云泽,玛曼琳和他爆发了无数次争吵,他们是真正貌合神离的夫妻。
“只要能哄他一笑,你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他,我才是你的王妃,你心里却只有他!”
伊休斯竟不能反驳。
然而就算他能摘下天上的月亮,云泽也不会再对他笑了。
之后某一日,云泽骑着白狮离开了王宫,伊休斯到底留不住他,这时北国却开始爆发瘟疫,和上一次一样的瘟疫
,但是有点变异,之前的治疗方案不管用了。
“这是神的惩罚,因为我、玛曼琳和北国人伤害和亵渎了神子。”伊休斯坐在被烧毁后还在重建的王宫里,眼睁睁看着北国横尸遍野,眼睁睁看着北国分崩离析。
他的侍女和侍卫得了病,玛曼琳得了病。没有了神女光环的玛曼琳只是个普通人,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何况其他人?
只有伊休斯一直没有得瘟疫,或许这就是惩罚,让他看着自己失去所有一切。
北国人去祭祀,去祈求上天的怜悯,但是没用。
云泽的事被发现,北国的百姓又开始指责玛曼琳窃取神子荣耀,使得天降神罚,他们吊死了玛曼琳,然而依旧没用。
梦里的伊休斯熟知外界一切。
他知道外面的院子里,守卫还没睡,燃着篝火一边闲话一边守夜。这附近什么都没有,只有山,但他知道山的另一边就是泰锡。
他知道十多日前‘自己’见到了云泽,他们相互不认识,擦肩而过。云泽的身边站着另一个人,一路小心护着他,不让别人碰着一片衣角。
他在泰锡一定很快乐,泰锡的子民这样爱戴和崇拜他们的神子。
云泽那艳蓝色的,甚至有点儿泛蓝紫色泽的眼睛看着他,对他带着歉意一笑,里面是全然的陌生。但是他看向另一个人时,眼里出现了喜悦和不设防的亲近,喊着那人的名字:美尼斯。
云泽应该也曾那样看着他,那样喊他的名,但记忆却是模糊的,像是被人抹去了。
伊休斯察觉到了异常,‘他’在消失。
梦里的伊休斯拼命回忆自己和云泽的点点滴滴,但不知道为什么,别的画面都是清晰的,只有和云泽的回忆,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连云泽给他的许多工具,对他的许多提点,如今竟也想不起来。
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刻意抹去了他生命里云泽的痕迹。伊休斯仿佛堕入冰窟,寒意钻入骨髓。
如今记得最深的,居然是库里商业区的那一个回眸。
伊休斯感觉到自己别的记忆也在模糊,一点一点被人洗掉。
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个伊休斯,不再需要他这个伊休斯。梦里的伊休斯无法阻止这一切,他颓然
地看着渐渐消失了的自己的手和脚,然后身体也消失。
“北国伤害了您,所以,这一次,您选择抛弃北国抛弃我,是吗,老师?”
“啊!”伊休斯尖叫一声,他醒过来。
外面守夜的一个侍女走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青铜灯座,正是玛曼琳。
“殿下,您没事吧?”玛曼琳一脸担忧。
伊休斯本想安慰她没事,可是一看到玛曼琳灯光下如恶鬼的脸,伊休斯却打了一个寒颤,心里一个声音在喊‘别相信她,别相信这个恶毒的女人’。
伊休斯长长的睫毛下垂,阴影遮盖了他的心思:“没事,可能做了什么噩梦。”
玛曼琳不疑有他,她关心道:“殿下,我留在您这里陪您吧。”玛曼琳并不算太出众的脸在灯光下有一种别样的诱惑,配合着那种刻意放软的声调,更有种让人口干舌燥的气氛。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第一次总是特别的,伊休斯在长大,他慢慢显露出自己的魅力,玛曼琳要确保自己依旧是特别的。
伊休斯的手指抓紧了床单,他假装没有看懂,笑着说:“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玛曼琳有些失望,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拿着灯盏出去了。
黑暗中,伊休斯没有真正睡着,他捂着自己胸口,那里仿佛空了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伊休斯:我的心丢失了一块……
阿云:欸?地上有个东西。
小美(抬脚一踩):殿下别看,是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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