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葬
谢云不觉得李子巷里像是谁家可以借给陆鸾西装的, 所以她挂了电话以后去了一趟商场, 比划着他的身材给他买了一套正装, 黑色的,不算太贵,但是很合适年轻人。
买完正装她把东西放在了后座开车去了一趟陆鸾的学校, 这才并没有很张扬地停在学校门口而是停在比较远、但是能一眼看见学校大门的地方……
下课铃响了, 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人鹤立鸡群,身上穿着白色的T恤短袖格外晃眼, 他低着头,一个人。
除了那次见他打篮球身边有人,他身边的人总是不太多,最多只有一个王井龙, 谢云猜想他的人缘可能不太好。
主要是王檬之后, 她看谁都像被人欺负过。
坐在车里,谢云犹豫了几秒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把正装给他, 正好可以用“外面十几度你穿个短袖不怕感冒吗”当做借口把她买的正装塞给他……
车熄火, 手刚放上门把, 这时候远远地又看到从他后面追上来一个女生,那女生怀里抱着件校服外套,三两步追上陆鸾,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陆鸾脚下停顿了下, 取下耳机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看着他身后矮了他大半个头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他的校服, 在他的目光下, 她红了脸。
然后低着头,把手里的校服递给他。
陆鸾看了眼她手中的校服,想了想,接了过来,穿上了。
“……”
谢云缩回手,拉下刚解开的安全带,直接发动了汽车,掉头开走了。
开出学校第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时候手机便响了,她想也没想按下方向盘上的接听键,然后在听见对面传来校园广播站放学专用流行音乐声时,她开始后悔接了这个电话。
“来学校了?”
对面的语气很淡。
“有事?”
谢云第一反应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她车停得很远。
有疑问就提出来,面对她的质疑,对方停顿了下,用平静的声音说:“下次想鬼鬼祟祟就换一辆发动机不会乱响的车,比如电车,推荐特斯拉,油门踩到底也不会响到像什么人要来炸学校。”
“……”
谢云瞪着方向盘上的三叉戟,先是尴尬,然后就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正好绿灯亮了前面一辆车启动半天还没挪,她狠狠拍了下方向盘上的喇叭!
“我路过,不是去看你。”她冷着声音说,“你想太多。”
“哦,那你看到我了吗?”
“没有。”
“我今天穿什么颜色衣服?”
“黑色!”
电话那边笑了起来,笑够了才慢吞吞说:“今天周一,你在学校门口应该看到了大家都穿校服,不应该说我穿校服吗……看到我了啊,不打声招呼,走什么?”
“……”
这小孩真的浑身都是套路。
谢云心想,我雇佣你当马仔,我便是你的老板,你这样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同我讲话,还一脸理所当然地问我怎么没跟你打招呼,算什么?
她没想通年轻人的理直气壮,所以她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到了家停车后,拿起手机才发现挂电话之后手机里有几个未读微信,打开来看是年轻人随便站在一家大楼黑色的玻璃前照的自拍。
照片很迷糊,勉强可以看出他穿上了校服。
照片下面配字:
王井龙让同班同学把忘在抽屉里忘记拿的校服给我了。
……同班同学。
谢云唇角僵硬地抿起来。
—云云云: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对面很快也给了回复。
—。:不知道,可能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谢云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里的镜子照出来的年轻女人,她发现自己最近好像很久没有穿黑色裙子之外的衣服,头上还戴了个黑色的渔夫帽,鞋子、包都是黑色的,怀中还抱着一套黑色的西装。
只有唇瓣的唇色是红色。
像极了一个老巫婆。
比不得十几度的天气,还身穿校服短裙,靓丽活泼的小姑娘……
她老了。
大概。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要送谢国平最后一程,到墓园下葬,谢云早早便起床沐浴化妆完毕准备,拉开门下楼时,在楼梯口看见一身着西装的男人背对着自己。
晨曦之下,他的头发有些许凌乱,露在西装领后面的是修长且皮肤苍白的颈,长腿宽肩窄腰,一看就是量身定做、价值昂贵的西装将他的好身材完全承托……
有那么一瞬间,谢云以为站在家门口的是许湛。
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许湛身材没那么好,他也不会作秀到被她没收了荣连街控制权,还大清早跑到她公寓楼下表演“兄友弟恭”的大戏。
正巧此时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那张漂亮到近乎于完美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中。
是陆鸾。
谢云微诧异了一秒,下一秒毫不犹豫上前去,指尖挑开年轻人西装的扣子翻过来看了看,看到意料之中的高奢品牌LOGO后,蹙眉。
“我都说了没有正装我帮你解决,做什么自己跑去租这么贵的正装,”她抬头望着面前的人,“花了多少钱?”
她基本没怎么迟疑就断定这西装是他租的。
陆鸾停顿了下,像是在踌躇什么,几秒后道:“没多少,反正你之前给的汽车修理费,够用很多天。”
“一会儿放鞭炮的时候你躲远些,别弄坏了……”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望他,见他唇边露出一丝丝微笑的模样,她又觉得自己像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不愉快地闭上嘴。
两人走到小区外,她一个字都未再说。
小区外面,几辆黑色的奥迪已经停在门外等待,最中间那辆是辆奥迪A8。
车上下来几个同样穿着西装的黑衣马仔,拉开了后座的门,陆鸾和谢云原本是并肩而行,到了车面前他动作幅度不太大地稍微迈大步子走在她前面,十分自然地用手轻挡住门边框……
谢云看了他一眼,弯腰进车后座。
陆鸾则绕到了前面,坐上了副驾驶。
一套动作自然而然,充满了一种保镖业务纯熟的味道,惹得司机都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因为敏感时间,对陌生面孔自然生起的警惕心。
陆鸾没多大反应,拿出手机看了看,早上七点四十五,微微侧头问身后的女人:“几点下葬?”
谢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找人算过,中午十一点半下葬。”
陆鸾“嗯”了声。
令谢云有些惊讶的是这高中生小阿弟年纪不大却胆色过人,被司机这真正的社会人如此上下打量,他似乎没有露出一丝惧怕的模样,而是问完问题后,头也不抬地用刚拿出来的手机导了个航,对司机说:“走六和路吧,主干道早高峰堵车,耽误算好的吉时就不好了。”
司机:“……”
陆鸾:“?”
陆鸾:“……谢谢?”
司机:“……”
对方……
语气很像在指挥自己家的司机哦。
……………………所以这他妈哪来的猴毛崽子?
司机一脸茫然地回头望谢云。
谢大小姐却只是微笑颔首:“照他说的办。”
*
结果按照陆鸾的指挥,车队一路都很畅通便到了元帝苑。
元帝苑是江市最好的墓园,前有流水背靠山,再远点的地方就是某高尔夫球场,蓝天白云绿草,谢国平活着的时候喜欢打高尔夫,来到那高尔夫球场说,以后死了就要葬在这里。
当时还被谢云听到后骂了一顿。
如今这句话被谢云视作她老爸的最后心愿,谢国平葬在山上最高位的艺术墓园区,价位高到能在江市二环边缘买一套小三居。
从办理手续到取骨灰坛全程陆鸾都陪在谢云身边,他们取了骨灰坛从办事大厅出来,许湛和谢国平他们才姗姗来迟。
今日下葬人不算太多。
所以男人下车便远远地看见了谢云。
想不看见也难,女人身着一身修身黑裙,裙摆开衩得很高,几乎可以看见半截大腿,她戴着墨镜,遮掉大半张脸;
在她的身后,乌泱泱跟着二十多个身着西装的马仔,阵仗很大,墓园里为数不多的人都频频行注目礼,工作人员也瑟瑟发抖地频繁打量最前头的那个女人……
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今日是陈浩南下葬。
“这个谢云,搞什么啊,下个葬而已叫那么多人做什么,工作日公司的人都不用干活了吗为了个死人折腾个没完,浮夸到像拍电影一样。”
谢国昌骂骂咧咧,关上了他那辆红色的跑车门。
“爸爸,你少说几句,也就今日而已。”
跟在谢国昌后面,身上穿着CHANEL套装一身桃红的谢珊好言相劝。 她说着体贴的话,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瞥向最前面的许湛,面颊上浮起一丝丝粉红。
在他们身后还有谢家的其他几位叔伯,今日被叫来送谢国平最后一程,其中几个很识时务,听见谢国昌骂人,赶紧随声附和。
除了谢云,还有几个稍微聪明的也正拿眼偷偷打量许湛的脸色。
令他们捉摸不定的是,许湛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谢云周围。
不远处的年轻女人注意力完全放在怀中造型古朴的骨灰坛上,只是在许湛他们走近的最开始时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目视前方走在前面……
而令许湛在意的不是她近日来与日俱增的冷漠,而是在她身边是一名比她高出了很多的年轻人。
他长相十分英俊,哪怕年纪轻轻仿佛也举手投足间天生带着贵气,然而拥有如此凌然气场之人,此时正微微弯着腰,按照习俗手里打着一把黑伞,将谢云和她怀中的骨灰坛牢牢都笼罩在黑伞之下。
这人,他认识。
许湛叫来身边的马仔,嗓音低沉,目光落在远处年轻男人的侧脸,声音饱含山雨欲来:“姓陆的怎么在那?”
马仔闻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顺着许湛阴沉的目光看过去,在看见谢大小姐身边那人的脸时……
也跟着震惊地张大嘴。
——这他妈不是陆鸾吗?!
许湛看他这毫不掩饰的惊讶,烦躁。
再看不远处两人已经登上了去往山顶的台阶,他手持黑伞稳稳跟在她身边,时不时低头看看她脚下的路,两人配合默契的模样……
更加烦躁。
*
整个下葬的过程很顺利,除了谢国昌全程叽叽歪歪爬这么高的山,以后鬼才来帮谢国平扫墓。
谢云压根懒得理他,等顺利下葬后烧了香,自顾自拜了下,那边陆鸾也抽了三支香,恭敬地拜了几下。
一套流程都弄完了,陆鸾去山下找水龙头打了水给谢云洗手,谢云洗了手直起腰,一边擦手,转头,一脸平静地叫谢珊来跪下,给谢国平磕头。
谢珊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听见谢云说的话时,整个人震惊到以为自己在发梦!
她整个人跳起来!
“为什么要我磕头!死的又不是我老爸!”年轻的姑娘嗓门儿尖细,才不干众目睽睽之下跪下磕头这种事,她确定谢云就是要看她出丑,“谢云,你是不是失心疯,差不多得了,要跪你老爸你自己跪——”
“那日灵棚前,开红色跑车炸街,惊扰我阿爸安息,”谢云冲她笑了笑,“你以为就这么算了吗?”
谢珊闻言,没想到谢云还在记恨这茬,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算不算的,我都没找你算账,那天你不是砸了我的车!那车还是你爸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你在他去世那天砸了它!你才是不孝女!”
“孝不孝,轮不到你这小辈来评价。”
谢云笑着凝望她。
在她的目光中,谢珊就像被鹰隼定准的小鸡仔,慌乱地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有人有要帮自己的自己,谢国昌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望向许湛,“湛哥!”
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知道的,如果许湛开口,谢云也拿她没有办法。
然而许湛却并没有搭理他,他目光看着谢云随手将手里擦手的废纸塞进陆鸾的口袋,后者立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光看到这幕,他就觉得碍眼。
猝不及防被叫到,他不耐烦地蹙眉,扯了扯衣领:“谢家一家受义父照拂,如今他老人家先走一步,本来坟前磕头尽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姐让你磕头,你便去磕三个头。”
谢珊没动。
谢云看了眼身后的马仔,两个马仔上前,没等谢国昌反应过来护他的女儿,西装革履的马仔已经压着谢珊到谢国平墓碑前,摁着她的脑袋压在墓碑前,“啪”地一声闷响!
挣扎之中,谢珊身上昂贵的名牌套装变得乱七八糟,头发也乱了,手里的包包掉在艺术墓草地上蹭上了草皮,狼狈至极!
谢珊屈辱地“哇”地哭出声,那声音刺耳,于是谢云跟着也“嘶”了声,淡道:“这么粗鲁做什么,我这堂妹平日养尊处优、细皮嫩肉,仔细别弄出血来,弄脏了我阿爸的墓。”
众人沉默,默默地看着坟墓旁边一圈,方才下葬时才撒上的鸡血。
谢珊知谢云嘲她不如只鸡,向来被捧在手心、在学校也仗着有钱作威作福的她何曾受过这种双重羞辱,满脸憋的通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谢国昌心疼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说谢云欺负人,毕竟那日他们炸街的事都知道,明面上不说出来而已……
更何况今日他们又得寸进尺开了那车来,就是想恶心死谢云。
等谢珊哭哭唧唧被压着磕了几个头,葬礼算是彻底结束,谢珊跌跌撞撞下了山,失魂落魄地躲回车上。
谢国昌回到车上时,便听见他女正鬼哭狼嚎,扔包包腿乱踢,寻死寻活。
“谢云故意的,她便是要我在阿叔阿伯面前丢人!她嫉妒我!我不活了,我脸都丢光,以后我如何在那些马仔面前抬起头做人!”
“哎呀,乖女……”
“爸爸,你这个怂货!任由一个死了老爸的女人这样欺负我却屁都不放一个,回去我就要同我妈告状,就你这样的,我有爸爸和没爸爸又有什么区别,干脆你也去死好了!”
谢珊嗓音尖锐,谢国昌本就一肚子火,被她说的一下子也炸了锅:“谢珊,你怎么这样讲话!我愿意看她压着你磕头?!那他妈难道不也是在往我谢国昌脸上扇巴掌,你哭什么哭!更被那女人耀武扬威,老子老脸被你丢光?”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正对骂得开心。
这时候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谢国昌父女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一群西装暴徒从车门外围得严严实实,其中最壮的两名弯腰进车内,将吓得肝肠寸断的父女二人拖出车外。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放开我!”
“干你老母,你知道我是谁,放手,我要报警了!”
“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现在是法治社会!”
站在不远处,被一群马仔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的谢云听见谢珊的尖叫,“噗嗤”地笑出声,原本挡在她面前的马仔们散开。
谢珊蓬头垢面,狼狈挣扎着被扔到马路牙子边,忍着屁股摔疼的剧痛顾不得丢人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不远处她的亲堂姐、外人口中所说“人尽可欺金丝雀”谢大小姐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微笑着望着他们。
“多谢珊珊提醒,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这辆车虽然当时说是我阿爸当生日礼物送你,但是口说无凭,买车时确实是直接挂在我家公司名下……”
“谢云,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决定今日回收这辆车,麻烦你父女二人叫个滴滴回家。”
谢云手势优雅地抬手拍了拍身边一个马仔——半晌感觉到他没动——她挑眉转头——然后对视上一双沉默的眼。
“……”
哦,不小心拍到她使唤不动那个。
“安仔。”
谢云挪开与年轻人对视的视线,转头叫了另外一个马仔。
被叫到名字的人立刻上前,弯腰抢过谢珊手里的包,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把保时捷的车钥匙,把包扔回给谢珊,他转身把钥匙交给谢云。
谢云接过钥匙,在手掌心掂了下,一脸嫌弃地用指甲抠掉钥匙上面贴的几颗水钻,转头问身边的面瘫脸:“拿驾照了吗?”
陆鸾点点头。
谢云把钥匙塞进他手里:“中午想吃鸭血粉丝汤,带我去。”
说完,她转身绕到那辆红色911副驾拉开车门,腿一迈在谢珊尖叫着“你别碰我的车”声音中一屁股坐稳,然后“呯”地一下,面无表情地关上车门。
陆鸾上车也关车门,外面的哭泣声、谩骂声便消失了。
“这车隔音不错。”
谢云夸奖。
门外,谢珊扑上来捶打车门时,陆鸾发动了车子,发动机低沉音浪咆哮中,他撇了眼刚修好的后视镜,说了句。
“早说是你的车,何必去4S店修镜子浪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