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景胜十五年六月,时至初夏, 楚京的天气渐渐的炎热起来。高门大户中, 下人们早早地将窖藏的冰块取了出来,放在房中消暑。
长宁侯府, 一盆盆冰块按照份例派发给各房,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无奈上房因此又爆发了一场争吵。
五年前, 府中的老侯爷过身,时任京畿卫指挥使的世子承继长宁侯的爵位,依大楚例, 世子应降级袭爵, 但世子在新法改革中立下大功, 陛下开恩特允世子平级承继爵位。
承爵后, 世子和世子夫人搬进了正房,昔日的侯爷夫人住进了上房,也成了府中的老夫人。
“夫人,老夫人又发脾气了。”一个衣着鲜艳的婆子匆匆忙忙跑进正房,向翻着府中账册的宁秋秋禀报。
宁秋秋手下慌乱地合上账册, 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老夫人又是因何生气?”自她嫁入长宁侯府, 她这婆母每日变着花样找她的麻烦,罚跪、立规矩都是家常便饭。一开始宁秋秋还守着为人儿媳的本分, 对婆母恭顺。她家中因为顺王和长公主的牵累已经败了, 她面对婆母的刁难虽然委屈, 但也只能忍受。
可是,婆母她变本加厉,她嫁进侯府不足一月,就逼着她将钟哥哥房中的婢女纳为姨娘,还要将她娘家的侄女聘进府做平妻。
宁秋秋对钟霄爱之甚深,为了和他在一起就连昔日的安和县主都敢陷害。楚京中传出二人八字不合,婚事延后,她隐约察觉到钟霄的悔心又铤而走险给钟霄下了药。过后,钟霄虽对她冷淡了许多,但到底还是娶了她。
她怎会接受平妻?宁秋秋第一次顶撞了长宁侯夫人,她看得清楚钟哥哥与她的母子之情淡薄。然而,宁秋秋未料到婆母居然对自己施家法杖责,若不是钟哥哥及时赶到,她腹中的孩儿都不保。
好在有孩子在,钟哥哥带着自己离开了侯府在指挥使的府邸居住。老侯爷去世后,才回了这侯府。
“老夫人她,她骂夫人您不怀好意,克扣了她房中的冰块,两位姨娘正在那里安抚她。”婆子说到姨娘的时候放低了声音,唯恐惹夫人生气。
宁秋秋心中不顺,可也无可奈何,那两位姨娘是她自己张罗着纳的。“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冰块用多了可会伤身体。”她有些委屈。
“咳,老夫人她还骂夫人您是破落户的女儿,都将府中的银钱贴补宁府了……”婆子屏气又加了一句,上房的声音大,不少人都听到了,今日若不和夫人说此事,就是她的过错了。
宁秋秋脸色一白,拿着账册的手不禁握紧,她低头咬着牙缓声说道,“给老夫人房中加上三倍的冰。”老夫人年纪大了,贪凉生病很正常,她想起母亲提起的一个法子,病久了的人去了也无人怀疑。她向来恭顺,婆母却一直找她麻烦,那就不要怪她了。
“是,夫人。”婆子恭声应是,只眼角余光瞥见账册时撇了撇嘴,老夫人说的也没错,宁府那一家子可不就是破落户。
“已经三日了,侯爷可归了?”宁秋秋想起那两个姨娘心中有些苦涩,自她生下彦儿,多年来钟哥哥就很少碰她。回到侯府后,婆母瞧出了端倪,欲为其聘贵妾。她一时着急,就将自己身边的两名丫鬟提为了姨娘。
可即便如此,钟哥哥对她也很冷淡,他甚至宿在书房都不愿到正房来。唯一令她安心的便是他拒绝了贵妾,也几乎不去那两名姨娘的房中。
婆子窥了一眼夫人的脸色,低声说道,“侯爷去了庄子还未归来,方才连桥将世子接了去说是侯爷要检查其武艺。”世子自小由侯爷亲自教养,跟夫人也不甚亲近。
宁秋秋闻言心头一滞,钟哥哥将彦儿带走也不愿和自己说一声。她不免生了一丝怨恨,她这个侯夫人在府外因为皇后的缘故本就不受欢迎,如今在府中又受婆母刁难,而钟哥哥视而不见。
明明,他当初愿意为了自己和安和县主退婚,为何又冷落自己?她当日是陷害了安和县主不假,可安和县主已经做了皇后,退婚对她而言也是好事啊。
“明日去安国公府赴宴,准备一下贺礼。”宁秋秋想起楚京近日的传言,安国公府四房幼女生的国色天香,遥遥见了陛下一面,惹得陛下频频看了几眼。
明日是安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宁秋秋心中渴望传言是真的,忍不住盼着皇后一朝落寞,对寿宴很是热切。
寿宴之日,安国公府张灯结彩,车马如流,传言对楚京的世家还是有几分吸引力的。皇后娘娘一人独霸后宫十数年,瞧瞧定国公府多么风光啊,定国公世子在宫中吃穿用度可是按照皇子的标准。
虽宫中已有了太子殿下,但皇后娘娘膝下一子一女,若是太子殿下出了变故,他们的女儿到了宫中为妃诞下了皇子也还有机会啊。
楚京一些人心中阴暗的想。
是以,他们等着看这次安国公府的三姑娘能否进宫,便都来了这寿宴。
这位三姑娘是之前太子妃人选安如芳的侄女,许是家中人的执念,她从小就被按照皇妃的标准培养,安国公府对她寄予厚望。
她也的确有让安国公府投入的资本,宁秋秋盯着眼前顾盼生姿的婀娜少女,一时失了神,此女当为楚京第一美人。
看着看着她笑了,心中痛快不已,章洄,等着吧,你定会和我一样受夫君冷落。甚至,你的位置、你的荣光都会被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分而殆尽!
宁秋秋已经将自己的痛苦迁怒到了章洄的头上。
然而,很快,安国公府的人以及所有到场的宾客就被一道圣旨打懵了。
陛下下旨斥责安远伯府逾规,罚了安远伯三年的俸禄,又命老夫人带着府中女眷反省!
“贵府如今袭爵的不过是个伯爷,老夫人居然敢以国公府的规格宴客,实在是失了分寸!还有这国公府的匾额,竟还大咧咧地挂着。”宫中的禄公公私以为自己能从别院的总管一路高升,都是因为得了皇后娘娘的看重,这次传旨斥责安国公府、呸呸,安远伯府他是自告奋勇从公主手中要来的。
国色天香又如何?站在皇后娘娘面前就是萤光和月辉,麻雀和凤凰的差距!禄公公宣了圣旨,看见安远伯府众人青青白白的脸色,哼了一声。
“臣有罪,臣接旨。”安远伯跪地接过了圣旨,眼睛看到上面毫不客气的斥责心中一沉。府中的盘算定无可能了,其实他们原本是要将女儿送入东宫,太子殿下虽离立太子妃的年纪还有两年,但多一位良娣也不算什么。
可谁想到,宫宴之上,殿下竟对如花似玉的女儿视若无睹。众人失望之时,女儿说陛下隐约往她那里看了几次,于是他们便动了另一个心思。
色衰而爱弛,皇后娘娘与陛下相伴了十六年,陛下也许已经对其心生厌恶了。可是今日陛下下旨斥责,安远伯眼睛一厉,定是他那女儿心生妄想,欺骗他们了!
寿堂中的宾客面面相觑,叹了一句陛下对皇后娘娘还真用情至深,这道旨意真正的意思他们也都明白。反省的女眷指的就是那三小姐吧。
“这不是陛下的旨意,陛下不会这么对我!”安远伯府的小姐花容失色,嘴中喃喃道。
“呵!有些人是失了心智吧。”禄公公十分不屑,陛下和娘娘正准备出宫避暑,若不是有了乱七八糟的话传到宫中,陛下根本就想不起已经没落的安国公府。
说完他便不管安远伯府的示好,拂袖离去。
寿宴草草落幕,赴宴的宾客也都迫不及待地离去,唯恐被皇后娘娘知晓自己来了安远伯府。
宁秋秋攥紧了帕子也起了身,心中嫉恨不已,凭什么她就能过的那么舒心呢。不过是个传言,陛下就直接下旨斥责。
次日,陛下又下了一道旨意,暑热难挡,他要与皇后出宫避暑,这段时日由太子监国。
楚京其他人什么想法未知,但宁秋秋可是砸了好几个花瓶。传到了长宁侯钟霄耳中,他未置一词,只是将近一月未进侯府。在侯府老夫人因病而逝之时,他回了一次,但对自己的夫人愈加冷漠了,甚至不愿独子接近她。
楚京中发生的一切都影响不了章洄的好心情,她半卧在马车中,笑意盈盈。
蓝天白云在上,黄土沙尘在下,这是去北地的路上。时值多年,她终于能够离开楚京来一次自由的远行!
宽大明亮的马车之中,瞄了一眼闲适翻书的男人,章洄嘴角翘起,爬到了他的背上。
“初阳真是无可救药了,这么好的游玩机会她居然拒绝。”她嘴中虽数落自己的小女儿,但实则是有些放心不下留在宫中的一双儿女。
楚瑾放下书,转身将她揽入怀中,淡声道,“初阳表面不喜长途跋涉,实际是担心煦儿一人在宫中孤单。”
章洄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煦儿不过十五岁就要担当重任,当然是因为他有一对跑路的父母。还是初阳心细体贴,愿意陪伴自己的兄长。
“听闻谢越的夫人不久前又诞下一个小公子,到时我也去贺一贺。”平阳侯府一干人都在北地,谢越也娶了北地的一位小娘子为妻。据说那女子武艺高强,对谢越一见钟情,谢越被她凶猛的攻势打动,禀了父母之后便上门提亲了。
如今,谢越膝下也有两子一女了,当真是比原书中英年早逝的结局好了太多。
瞥了不知为何兴奋的女子一眼,楚瑾眸光微动,低声说了一句,“北地的作风比楚京开放了许多,北地女子看中了一个人便会当众求爱。”
章洄嘴中不以为意地嗯嗯了两声,然后眉头一皱,抬眸看向了男人,她记得太子表哥曾在北地待过两年。以他清隽出众的相貌,高贵矜傲的举止,定是有北地女子向他求过爱!
“表哥,你怎么知道?”章洄脸色一沉,发出了死亡质问。安远伯府那件事她也不爽呢,逼着男人写了反省书才作罢。
“洄儿觉得呢?”男人神色似笑非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
“定是有人向你求过爱。”章洄猛地一下扑到他身上,手指戳了几下他硬邦邦的胸膛,冷哼,“老实交代。”
马车里面布置地柔软又妥帖,女子娇软的身躯压在楚瑾身上,几乎是瞬间,他的眸子暗了下来。男人手臂轻松往下,章洄被迫紧紧地贴着他,动弹不得。
……
外面有上千金甲卫护着马车,只隔了一道马车壁,她咬紧了唇不敢出声,随着男人起伏。今时的太子表哥正值男子魅力最盛的时期,自制力、把控力都是一等一,章洄被他磨得红了眼睛,偏偏又出不了声,连番云雨之后,竟被刺激地昏睡过去。
说实话,这一路上章洄后悔了,许是离开了宫廷,太子表哥变得肆无忌惮起来。马车、草地、甚至是湖中,章洄的腰几乎被他折断,哼哼唧唧地求饶了好多次。
一行人到了北地,稍修整了一日,她便迫不及待地找了机会去祭拜镇北王和秦嬷嬷,秦嬷嬷早几年病逝也葬在了镇北王一族的墓地中。
对着冤死的外祖,男人终于变得肃穆寡言,只在离开之时轻轻地用手抚了一下女子的腹部。
“若与洄儿还得一子,朕便封其为镇北王。”
章洄闻言道了一句不好,在北地骑马畅游是最为痛快的一项活动,她正要学骑马,若是怀了孕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谁料,天子金口玉言。在拜访平阳侯一家的当日,她被大夫诊出怀有一月的身孕……
“楚瑾,我要和你分房睡!”恼羞成怒的皇后娘娘当着平阳侯一家人的面,对着惊喜不已的陛下放了一句狠话。
心有默契,平阳侯府众人悄悄地退了出去,陛下被皇后娘娘直呼姓名呵斥一事他们不敢透漏,帝后的对话他们也不敢继续听。
“洄儿乖,过几年可再来北地。”
“你要言出必行!”
“阿瑾何时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