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三
虽然府里只是添了两个人, 却绝不是多了两张嘴那般简单的。
小处在两边的银钱月例、针头线脑并胭脂水粉一类的杂碎东西, 大处到仆人调度、房屋装饰乃至侍寝日子, 需要磨合的地方多了。
敏仪嫁入爱新觉罗家这些年, 只经历过三次添人。
第一安氏,她倒是个不安分的性子,无奈四贝勒头一个压弹她, 翻不起风浪来;
第二个青庄, 是打小服侍她的, 最知道她的性子,从没让她有过半分不顺心的地方;
第三个宁馨,那是个性子清冷的,又身家丰厚,寻常不在意什么俗物,屋里的侍女雅音是个利落能干的, 自金银俗物至侍女婆子, 一个个管的服服帖帖,不需宁馨操心的同时, 也从没出过闹到敏仪面前的事儿。她只需注意着不让人短了那边的份例, 便万事大吉。
宋知欢和华姝是一开始便在磨合的,宋知欢和宁馨情况相似,性子懒散却又不理人间烟火,自有柔成将她身边一切打理的妥妥帖帖, 纵然以宋知欢的性子, 也没闹出半分笑话来。
华姝性子虽桀骜不恭, 却要顾着四贝勒,故而只在小处上与敏仪磨牙,也不会闹出大笑话来。
故而敏仪打理的后院算是满京城数一数二的清净,她那些个妯娌们没有不羡慕的,这回好容易这府里添人,自有不怕事多儿的过来嚼舌根子。
虽说敏仪不过随意听听,倒也有几分入了心,怕新来的两个是爱惹事儿的,可谓早早进入了备战状态。
安排到两处的丫头仆妇都经过层层筛选,确保各个老实肯干,也没有外头安插进来的钉子。
然而进来这两个人却让敏仪的警戒落了个空。
耿氏性子直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据说在家常陪父亲饮酒,端得是海量,与四贝勒“小酌”,四贝勒已量尽收手,她还能自己把剩下的酒搂个底儿,对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什么的根本没概念,人生信条就是:只要你不克扣我伙食,你就是好主母。
敏仪能如何?只能额外叮嘱厨房往耿氏处的饭食丰盛些,这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事儿。
那钮祜禄氏更令人大跌眼球,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每天吃斋念佛无比虔诚,若不是还用着牛乳鸡卵,留着那三千青丝,真要叫人以为她要绞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了。
她和耿氏的区别就是对自己除了胭脂水粉衣衫首饰之外的饭食点心也完全不在意,人生信条就是:只要你别短了我的鲜花佛香,你就是好主母。
敏仪又能如何?难得碰上省事儿的,自然如了她的心愿。
不过,她对花儿一样年纪的小姑娘不好金玉华服却好佛经木鱼颇有些诧异,于是命人细细打听,方知道原来这钮祜禄氏自幼长于祖母膝下,她祖母那是有名的供佛虔诚,她每日随着晨钟暮鼓,便也成了这万事不经心的性子。
敏仪听了,不知是该哭该笑,虽说外头都传她这是一府的怪人,但她也清楚这话里头有多少的艳羡。
毕竟妾室越省事,做主母的越舒心。
便是乌拉那拉夫人来探望时,都免不了叹了两句她的好运气。
新人入府的忙碌过后又是清闲,新入府的二人渐渐适应了府中的日子。
转眼又是年下,一艘艘大船满载着新鲜货品入了京,转而摇身一变,成了礼单子上的新鲜物。
这日是各院母家送的年礼入了府,宋家如今的礼尚往来已全部交由大嫂齐氏打理,只是宋母手中握着些不好交给儿媳的人脉,是预备着日后带进棺材里就此断了的,于是节下也不得不出来理一理单子。
女儿这的节礼自然是最伤心的,儿媳打点过后她也要亲自看过,再有旁处送给“宋江氏之女”的礼,合着齐氏预备好的一道送来。
宋知欢不乐意管这个,却有柔成处处细致地打理的妥妥帖帖,登时按着礼单子一一对过,然后登记入库。
也有一箱子是专门预备给翼遥的,那是宁馨的母亲即宋知欢的姨母、宋母的同胞妹妹、翼遥的姨姥姥给她这个小孙女儿送来的。
宋知欢也没那个窥探旁人送给女儿礼物的意向,礼单子手边搁着也没细看,只命,“你大格格近日不上学了,把她唤过来吧。”
紫苏“唉”了一声答应了,却出去没大一会儿便回来了,只听她笑盈盈道:“总说主子和大格格心有灵犀呢,这不,主子话音儿刚落,大格格就来了。”
宋知欢下地走了两步,绕过隔开里外间的一架黑檀木嵌和田白鲤鱼戏水纹大插屏,便见翼遥扶着侍女郁青的手盈盈进来,身上披着件大红羽纱面儿白狐毛里子的斗篷,戴着兜帽,身后一个老嬷嬷打着青绸油伞跟着。
翼遥旁边又有个黄莺走着,身上穿着紫褐色灰鼠皮雪褂子,怀里抱着个大捧盒,后头亦是一个婆子打伞跟着。
只听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渐近,翼遥稳稳当当停在门口,解了身上的雪褂子,脱了兜帽,对着宋知欢徐徐欠身,“女儿给阿娘请安。”
“快起来吧。”宋知欢露出些笑意来,看向黄莺,“你怎么过来了?”
黄莺笑着给宋知欢见了礼,将手上的捧盒递给小丫头,自己亲自掀开,露出里头一大盘颜色喜人的柑橘来,“这是恭亲王福晋送来的柑橘,吃着滋味好,福晋命奴婢给您送些来。”
宋知欢素来爱这一口,也不矫情,干脆地点了点头,笑眯眯道:“代我多谢敏仪,难为她忙着还记挂着我。”
黄莺微微一笑,又一欠身,道:“宋主儿还有旁的吩咐吗?若没有,奴婢便先退下了。”
宋知欢先一点头,复又唤她道:“你先等等,年下新打的金银锞子,让柔成抓一把给你,取个喜庆意思。”
柔成这时已从内间出来,手上捧着两个大红五福盈门暗纹缎子裁成的荷包儿,上头大体用黑色绣线绣出“吉祥如意”的花色来,或有旁色绣线以为点缀,样子很是精巧。
两个荷包都是装的鼓鼓囊囊,她仔细交给黄莺,叮嘱道:“一个是你的,一个是画眉的。”
那边小丫头辛夷已拿另一个同样鼓鼓囊囊的大红荷包给了那婆子,料子虽不比给黄莺的精致,也没个刺绣花样,却正正经经大出了好几圈儿,捧在侍女纤细白皙的手上更是壮观。
辛夷先将荷包给了那婆子,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不急不缓的,听着动听,面上挂着笑,也令人看着舒心。
且听她徐徐道:“嬷嬷雪天跟着来一趟,这二百钱且拿着打点酒吃暖暖身子。”说着,她又从袖口缝着的小袋里取出两个精巧的四喜人小金锞子给了那婆子,含笑道:“这两个小金锞子给嬷嬷的小孙儿玩吧。”
黄莺在一旁连声道:“到底是柔成你□□出来的人,果然玲珑稳重,心也细,我可是自叹不如了。”
柔成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丫头还有的学呢,你们多包涵着。”
纵然如此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着丫头很是满意,黄莺见那边辛夷红着脸退下,笑吟吟在她身上轻拍了一下,打趣着道:“你羞什么,你师傅喜你喜得不得了呢!”
到底年下事忙,黄莺没多留便去了,翼遥忙上来扶着宋知欢的手往内室走,见暖阁当地大大的一口箱子便吃了一惊,当即打趣道:“这是哪里送来的厚礼?竟然能入了阿娘的眼,值得放在内屋里细看。”
“你也不仔细看看。”宋知欢轻轻敲了敲翼遥的额头,吩咐,“将那箱子打开,给你格格细看。人家年年有你的礼,你也忘了不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不该。”
柔成含笑打着圆场,“这些日子京中宴会一场接着一场,咱们格格又自己主持了一场,想来是贵人多忘事,把这一茬给忘了。”
翼遥嗔道:“柔成姑姑,你不替我劝劝阿娘,还在这儿架桥拨火?”
一面说着,却也转身自丫头手中取了那素笺册子来,对着宋知欢盈盈一拜,“阿娘命女儿以正楷字抄写爱莲说十遍,已齐了。”
宋知欢随手接过翻了两页,倒是字迹工整,可见用心,便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抄写是次要的,领略其中韵味才是真。”
翼遥忙肃容领受教诲,然后母女二人再携手去看那箱子里的礼。
翼遥打梅花炕几上拿了礼单子来,对着箱子看着,见有轻薄鲜妍的南地特产霞影纱两匹、王冕的莲花图一幅、银绞丝嵌碧玉手镯一对、时样各色宝石戒指十个、打磨圆润颜色殷红如小拇指头大小的玛瑙珊瑚珠子一匣、时新锞子一匣。
这礼不算薄了,翼遥恭恭敬敬向南方行了礼,道一声:“翼遥叩谢姨外祖母,愿姨外祖母岁岁如意、身体康健。”
宋知欢展开莲花图细看,好半晌方轻声道:“你姨外祖母和你外祖母素来亲近,这礼物也多半是为了你外祖母。不然你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小辈,何须她老人家如此费心,在你将要在京城贵族少女圈中崭露头角时送着画来提醒你。”
翼遥忙道:“姨外祖母的用心,翼遥自当领受,并不敢忘。”又吩咐郁青,“这一幅画不必入库,回头直接在我书房挂起来,让我日日看着。”
郁青柔声应是,这时辛娘也端着一个点心攒盒进来,见母女二人都在地下站着便道:“怎么都在地下,这是要审什么官司吗?快上炕坐着,格格,这糯米糕的馅儿是新调的,枣泥里添了玫瑰酱并碎青丝,颜色最好看不说,味儿也最好,您快尝尝?”
说着将攒盒摆在炕几上,又回身自小丫头捧着的食盒里取了两只炖盅一一摆在炕几上,道:“炖的建莲银耳羹,用的都是金丝小枣,添的甜味淡淡的,却也极香,快试试,合不合口味。”
“我算是发现。”宋知欢气鼓鼓地对着辛娘发出了不满的控诉,“合着翼遥一露面,我这孩他娘就成了昨日黄花呗?一个两个的,生怕她在我这儿受委屈,紧着护着,有什么好吃的也都紧着她。我呢?”
辛娘好笑道:“怎么又扯出您这一段官司来了,主子是主子,小主子是小主子。您怎么也和小主子吃起醋来了呢?”
说着,她却又亲自上手将炖盅的盖子掀开,将瓷调羹递到了宋知欢手边儿,轻声哄道:“这可是按着您的口味做的,快尝尝。”
翼遥咕哝道:“还说阿娘呢,这满院子最惯着阿娘的就是您和柔成姑姑。”
柔成在后头看着辛娘这个端水碗大王翻车,也不顾自己也被说进去了,只抿着嘴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