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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卖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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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微微一怔,但很快便端正了坐姿,正襟危坐,肃容答道:“五哥待我,恩重如山,仁同再造。”

裴无洙撑着额头倚靠在马车壁上,听罢也只是微微苦笑,静默片刻后,复又问道:“那我母妃呢?我知道她脾气不太好,有时候性子急,可能会冒犯到你们……”

“五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七皇子急急地打断裴无洙,神色焦灼,不安地扬声强调道,“贵妃娘娘是臣弟的养母,是这世间除母亲外待臣弟最亲近不过的长辈了,哪里有什么,有什么……五哥怎么能这样说?!”

七皇子说着说着,越发觉得不对劲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哀婉地望着裴无洙苦涩道:“五哥,可是今日庄大人与你说了什么么?……你今天晚上不大对劲,是我哪里做错了么?为什么要这样与我说话,我从未有,从未那般想过……”

对面人神色凄楚,仿佛蒙受了某种足以使得六月飞雪的不白之冤,恨不得要把心剖出来给裴无洙看看了……但天知道裴无洙才只不过是这么委婉得不能再委婉地试探着问了一下而已。

裴无洙听不下去了,抬手打断对方絮絮叨叨的剖白,思量片刻,如此与对方道:“五哥不是这个意思……五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若是将来有朝一日,五哥不在了,你可否替我孝敬母妃,让她安享晚年、为她养老送终?”

——这样说倒是简单明了了,裴无洙不惧死,甚至她心里很清楚,若是未来真的有必要,日后的新帝要非要除掉她这个有一定竞争力、可能会成为一方隐患的“兄弟”不可,她都可以坦然接受,毕竟成王败寇,天家无父子、皇家无兄弟,夺嫡之路,总是充斥着鲜血与白骨,且还不是你想躲避就能躲得开的。

所以真正让裴无洙难以接受的,不是五皇子在原书中夺嫡失败后被贬荒蛮、中道自缢的死局,而是她身边“无人生还”的惨景。

七皇子听得愣住,怔怔地望着裴无洙,磕磕巴巴地艰涩道:“五哥,你这是说什么呢,什么叫‘不在了’?你怎么会‘不在了’呢?你要去哪儿?你难道还打算抛下我们所有人去,去……?”

裴无洙无奈又无语地望着对面的人,一时不知道对方是真的傻还是装着傻了。

七皇子说着说着自己也停下了,眉眼间浮起一层浅浅的阴翳,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裴无洙的请求,只执拗地装作没听懂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五哥不会不在的。”

“再说了,五哥怎么就知道,倘若当真到了连你都‘不在了’的时候,弟弟我还能活着呢?弟弟尚且倚仗五哥而过活,到了那时候……真的能帮五哥你去赡养贵妃么?”

七皇子垂着头,日落时分的昏黄晖光自马车帘外丝丝缕缕地透射进来,将对面的整个人笼罩着,藏在了光下的阴影里,叫裴无洙一时完全看不清说话人脸上的神色,只听得对方语调莫测地缓缓道,“更何况,纵然再退一万步,贵妃娘娘也定是更想要五哥你为她养老送终,而不是旁的一个什么随便的什么人。五哥放心,真到了那一步,弟弟一定……”

——护在你前面,走在你前头。

只是给贵妃娘娘养老送终什么的……注定做不到的事情,现在自然无法答应。

裴无洙听得却是连连苦笑,说起来按照原作的剧情发展,宓贵妃还真是由五皇子给摔盆送了终……只是没什么“老”可养罢了。

六年后,真宗皇帝龙驭宾天,传位皇七子裴无淮,翌日,新君登基,改国号为“钦”。钦宗皇帝临朝理政的第一天,提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大都殿上当众宣布所谓的“先帝遗诏”,着贵妃李氏殉葬,陪侍昭陵。

——说起来原作中很值得玩味的一点是,令宓贵妃殉葬的圣旨甚至是下在贬谪五皇子之前的。

而这条所谓的“先帝遗诏”,在原作中借女主之口,十分明确地指出是为新君所伪造。

更何况裴无洙自己心里也清楚,她的皇帝渣爹纵是再渣,也还真没有死了也得拉个人垫背的喜好,且大庄立朝百年来,也从没有妃嫔殉葬的先例。

这样的情况下,宓贵妃的事,裴无洙除了请求对面这位六年后的“新君”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么?

裴无洙第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好像她与对面说什么都是在鸡同鸭讲,根本就说不清楚。

裴无洙微微往后倾身,靠在马车壁上,也不再听对面的人在说什么,只闭着眼缓缓地在脑海中追忆道:“小七,你看我,好像在这宫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父皇纵容,能为所欲为……其实不一直是这样的,母妃进宫时,外祖不过是个九品小官,往上翻十代祖谱里都没出过什么名士,根本没什么倚仗。”

“外面的人看我们长乐宫,都道母妃以色事人,艳绝后宫,盛宠不衰,其实也不是这样的,伴君如伴虎,盛宠之下,其实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稍有不慎,就是从天而落,摔得个粉骨碎身,死无全尸……七年前便是如此,七年后的现在,我也实在是怕了。”

“我知道的,”七皇子怔了怔,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开口安抚对面道,“在普安寺那两年,五哥和贵妃娘娘一定都吃了很多苦。”

“是啊,”裴无洙闭着眼睛继续苦笑着回忆道,“那真不是一般的苦,我的身体不争气,到了那里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全靠母妃一个人强撑着衣不解带地伺候我,那病断断续续地迁延了两三个月,后来我能大安,连寺里师太都大为惊奇,她们都以为我最后就算能醒也要烧成一个傻子了,不过虽然人没傻,却也忘了早年的很多事情。”

“我一度怀疑自己真的是个皇子么?不过很快我连这个问题都不想了,反正已经被贬到了宫外,一辈子见不着父皇,甚至和被废为庶人都没有什么区别了,再纠结是不是皇子有什么意思……我跟着寺里的师太念经跪佛,练剑挑水,一度还找来四书五经异想天开地打算寒窗苦读未来去考科举,不过我性子跳脱,又习惯散漫,没多久就放弃了……”

这些话说得半真半假,宓贵妃母子早年的境遇纯属裴无洙自我臆测,她穿过来时就已经在普安寺了,也猜测过原身应当是没熬过那场旷日持久的高烧,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皇子是确有其事,主要是认真地思考过自己会不会是皇帝头上的一顶绿帽子,不然按照常理,纵然后宫妃嫔遭贬被废,也没有“皇子”也跟着生母一起被发配寺庙的吧……

后面放弃四书五经的原因却是假,裴无洙穿过来时至少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不是真正的八岁小孩儿,当时打定主意要备战科举,还不至于连那点定性也没有,不过很快便被宓贵妃不声不响地收走了所有科举文章,全给换成了经文典籍,裴无洙当时才恍然: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不论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帝真的“种”,科举这条道儿都是走不通的,指望像在现代一样“读书改变命运”更是不切实际。

——她是文采斐然还是蠢笨如猪,皇城里的那位真的会在意么?怕是成了后者才更会令人放心些。

七皇子却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很少听裴无洙提及在宫外的那两年,听得津津有味,分外满足,仿佛随着裴无洙的只言片语,便能让他在脑海里以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少年的剪影……正是他遗憾缺席的那一部分。

“就这么艰苦又平淡地过了一年多,苦的时候呢,也是真苦,冬日里没炭火,母妃为了给我添件棉衣,日日做完晚课回来借着一点豆子大的光火做女红,托人偷偷拿出去卖,一件棉衣让母妃日夜不休地绣了一个多月,最后衣服上身时,冬天都快要过完了……不过平淡也是真平淡,苦啊苦的,也就习惯了,总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裴无洙的指尖颤了颤,语调里多了分难掩的哽咽,半是自嘲半是认真地总结道,“那时候,我早忘了什么父皇、宫城了,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再也不会回洛阳了……我那时候真是这么以为的。”

七年前长乐宫莫名其妙的失宠被贬,因为从皇帝渣爹到贵妃亲娘都讳莫如深,裴无洙旁侧敲击了许久都未得其解,后来也就干脆不去深想了。

而被贬普安寺两年后,皇帝渣爹的突然出现,母子俩莫名其妙便又复宠回宫了,裴无洙也是全程懵逼的状态,完全搞不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简而言之,这五年来,无论皇帝对长乐宫母子有多好,裴无洙在心里总是默默称呼对方为渣爹,其之“渣”,也就正是渣在这里:说喜欢就喜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喜欢的时候恨不得宠爱着捧到天上去,你干什么都是“好好好,父皇支持你”,不喜欢的时候呢,扔到宫外的寺庙里不闻不问两年多,死生不问。

——说句不好听的,这渣皇的亲女儿,还不正就是被他扔在普安寺里活活发高烧烧死的么?

不然哪里有裴无洙后来的“中途上身”。

遇到这种神经病爹,还是权势滔天的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裴无洙还能怎么着?还不是要选择“原谅”他。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份所谓的“偏宠”完全经不起推敲、随时可能被收回,裴无洙才更是对皇位与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夺嫡之战”避之唯恐不及,一心只想示弱求放过。

“不是还有秦国大长公主一家么?”七皇子听得心尖发颤,难受得不行,右手紧握成拳,眼圈发红道,“普安寺也是皇家寺庙,怎么会苛刻至此?定是有奸小之辈从中作梗!福宁郡主呢?她不是一心爱慕五哥你的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

皇家寺庙又如何,皇家事里面的弯弯绕绕有多腌臜,七皇子自己早年在甘泉宫便里里外外地体验遍了,他原是没这般“天真”的,只是同样的捧高踩地、欺上瞒下轮到裴无洙身上……七皇子只觉自己心头憋了口气,怎么也顺不过来,甚至险些要迁怒福宁郡主一家了。

这显然是很无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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