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断尾求生
死的感觉是什么?
东宫太子原先不知道, 也并不在意。他不是从没思考过自己可能的意外亡故,事实上,自卿俦给他卜的那一卦后, 东宫太子闲来无事,也会颇有些闲情逸致地假设过自己的诸般死法……
但当那杯毒酒入喉, 穿肠破洞, 活活疼得由生至死之时,东宫太子才颇有些怅然地想道:果然,死……还是很疼的。
只是明明破得是肺腑,最难受的,却还是胸口心头那块。
东宫太子的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了,他根本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甚至连那份初闻不堪身世的苦涩都还不曾细细品味……人便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 彻底地输无可输了。
东宫太子如一缕幽魂般飘荡在天地间,看着自己惨死的尸首、看着周围低头不语、瑟瑟发抖的知情宫人、看着那张往日对着自己慈爱有加、如今只再看自己一眼都嫌恶得面目狰狞的真宗皇帝……
符筠生慨然一长叹, 跪在地上冲着东宫太子的尸首默默三叩首, 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痛快地拔剑自刎了。
东宫太子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为他死节,没必要的。
只是自己这边的反应到底太仓促了,没来得及好好布置, 如今看真宗皇帝的厌恶姿态……就是东宫原先那些人愿意苟活, 恐怕也未必能活得那么容易了。
他终究还是连累了一群人……
同样跪在地上的越启怔怔然半晌,真宗皇帝微微一冷笑,讥讽他道:“他倒是利索, 你呢……不也一起追随着那孽种而去么?”
“文臣死节, ”越启怔了怔, 伏身叩首,摇了摇头,面容坚毅道,“可微臣是武将。”
“我越家世代金戈铁马,为皇室安定东南,效忠的……永远只是皇座上的那一个。”
我不能死,越启默默想道,殿下没了,老酸儒也走了,但我不能再死了。
——他们总得有一个要活着出去,活着,至少多苟活一段时间,把今日之内情传到剩下的人那里去……不然外面毫无所觉的那些东宫旧人,实在是太被动了。
……
……
东宫太子无心再看,飘飘荡荡地从其间破出,混沌天地间,似乎独他一缕幽魂长存……事已至此,东宫太子再无旁求,所牵挂者,唯那一人而已。
他只希望他的迢迢能好好的……
国师卿俦破空而出,冯虚御风,虚虚立在崖顶的东宫太子身前,柔声探问道:“殿下心里,现是在想什么呢?”
混乱的记忆扭曲着在脑海中挤作一团,东宫太子头昏脑胀,揉着额角怅然半晌,才想起自己最初是在明萃阁中昏倒过去的……
“哦……是国师让孤来看这些的啊。”东宫太子恍然,但仍是兴致缺缺地无所谓道,“现在么?……孤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就是一个笑话。”
卿俦及地白发无风狂舞,听闻东宫太子此言,脸上划过了一抹古怪而诡异的笑意。
“不,”卿俦柔声否定东宫太子道,“您还不算什么‘笑话’……有一个人,才是被您害得很惨很惨。跟她比起来,你死得实在是很幸福。”
东宫太子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您不是正想看看那个人的结局么?”卿俦微微一笑,广袖轻舞,豁然冷声道,“那就好好看吧……太子殿下,看看清楚,你的慨然赴死,究竟害苦了多少人!”
霎时间,漫天遍野,净是同一张脸。
“阿文,阿文……”裴无洙拼命摇晃着身边人的肩膀,颤抖着嗓音道,“你先别说话了,
你别说了,太医马上就到,马上就到。阿文……阿文!”
“殿下,贵妃娘娘殁了……”
“云姐姐最后究竟葬在了何处,”裴无洙动了动唇,无悲无喜道,“告诉我吧,我也不做什么,就是想去拜祭拜祭她……”
东宫太子脸上一直漫不经心挂着的厌世表情霎时崩了。
“迢迢……”东宫太子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裴无洙的侧脸,却只能摸到一片破碎的幻相。
“丧妻。”卿俦冷冷报道。
“去雍州!”福宁郡主赵逦文躺在裴无洙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掐紧了裴无洙的肩膀,尖声凄厉道:“现在就去,到去雍州去,找到我父亲,他会庇护你的……洙洙,答应我去雍州,你不能再留在洛阳了!”
“丧母。”卿俦面无表情道。
宓贵妃阴着脸看着面前托盘上的匕首、三尺白绫、一壶毒酒,出神半晌,冷笑直言道:“别为难我儿子,放他走……本宫尽可随了你们的心意。”
领头的太监用那把尖细的嗓子细声细气地回道:“贵太妃说得这是什么话,瑞王殿下毕竟是先帝子嗣、皇室血脉,本就无人有心去为难他……只是您先前的动作太大,宗室中的几位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您且就安心去吧。”
“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嘛,”宓贵妃轻蔑一笑,举起那壶毒酒直接仰头倒了个干净,捂住自己的小腹,冷冷嘲笑道,“本宫这就下去再陪陛下一程……瞧把你们一个个给吓的,怂破了胆子。”
“丧友。”卿俦毫无情绪道。
东宫太子跪在崖边,已经痛苦得快要听不下去了。
“姐姐,待我死后,把我葬得远一些吧,”百蛊反噬之苦,云归用心头血生生忍受住了,气若游丝地站起来,最后回头给了云棠一个微笑,轻声道,“我现在要最后再去为殿下做一件事。”
“等到我死了,满尸体的虫子爬来爬去,肯定不太好看,你可一定要藏好了,给我在殿下面前留最后一点好颜色。”
“还有,当年郡主受的药,我查出来了,是淑妃。”云归淡淡道,“我给她下了禁蛊,她之后的下半辈子,都将不死不活,毕生忏悔。”
“可惜就是三皇子已经被凌迟处死了,且那之后,淑妃本就已经快疯了……这仇报的委实是不太痛快,倒也不必再告诉殿下了。”
“你知道么,”卿俦走到东宫太子身边,柔声道,“真宗皇帝一直到临死之前,都在心里惦记着她,握着钦帝的手嘱咐他……本来她后来远不至于会落得个那么凄惨的结局,只是你不明不白地死了,她一直在查。”
“所有知情之人,没有一个敢开口告诉她,她就一直再查,”卿俦长叹一声,感慨道“……也是个痴儿。”
“仁德?”裴无洙冷笑一声,站在明德殿内毫不留情地质问道,“父皇如果有仁德的话,那先……”
“放肆!”真宗皇帝骤然暴怒,一袖子挥翻了面前御案上的所有奏章,怒不可遏道,“这就是你对朕说话的态度?……你还有没有一点为人子、为人臣的样子了?!”
“她为了你,惹怒了真宗皇帝,在情势最紧要的时刻被贬斥出了洛阳,”卿俦平静道,“如此这倒也罢了,真宗皇帝毕竟待她爱若珍宝,就是生气也不舍得真把她怎么样了,只是不想在她面前丢掉身为父皇的颜面罢了,其实到死之前还念念不忘强撑着要最后见上她一面再闭眼……真正要命的是钦帝。”
“钦帝自小长在长乐宫,他们情分,本来极为深厚、非同一般,”卿俦微微叹息道,“你知道他们两个后来是怎么翻脸、反目成仇的么?”
“还是因为你,”卿俦摇头叹息道,“钦帝为他父皇善后、保密,她查到了钦帝头上……她起初以为你的死里,有钦帝的手笔。”
“你不知道?”裴无洙回身冷笑,讥诮反问道,“你真不知道?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么?”
“五哥,”七皇子仓促后退,苍白着脸道,“我,我不是……”
“小七,”裴无洙厌倦地闭了闭眼,不带情绪地漠然道,“你嘴里,现在可真是半句实话都听不到了。”
东宫太子紧紧咬住齿关,痛苦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哦,对了,”卿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抚掌赞叹道,“你虽然死得痛快、一了百了……但至少还有个人惦记着你,替你报了一半的仇。”
左思源惊愕抬眼,审慎地迎上来人,神情犹疑道:“不知瑞王殿下深夜来此,敢为何……”
最后那个“事”字,就此噎在左思源的口中,显在他不可置信的双眸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哦,我来杀个人,”裴无洙抽出剑身,随手捋过其上血珠,冷淡道,“左大人不必客气,你我本也没什么旧可叙的。”
……
……
巍峨宫殿,高台之上。
满头珠翠的新任皇太后李氏带着一群宫人悠悠荡荡地走了过来,迎面正好撞上了满眼阴鸷从殿内走出的瑞王裴无洙。
“瑞王殿下,”皇太后李氏微微一笑,出声叫住了裴无洙,她不知道,这一叫,就是彻底的阴阳相隔、生死两重天……
“可怜贵妃娘娘人前得意了一辈子,”皇太后李氏眼含讥嘲地故意羞辱裴无洙道,“最后却跪在哀家面前摇尾乞怜,就为了求得哀家庇护、留下你一命……可见这人啊,命数、运道真是不好说,贵妃娘娘再厉害又如何,生了殿下这么个儿子,呵。”
“哀家是不堪什么大用了,”皇太后李氏假惺惺道,“但谁让哀家子孙福旺,陛下够争气啊。”
“你说我娘死之前,”裴无洙面无表情道,“曾跪在你面前求你救我?”
皇太后李氏的眼睛微微一闪,但为了那想象中的一时之痛快,只笑而不语,没有否认。
“那也就是说,”裴无洙恍然道,“我之前听的消息是错的……我娘死的时候,其实是有你在场的。”
“那你就下去陪她吧,”之后不待皇太后李氏再做任何反应,裴无洙猝然变脸,于几十个宫人中骤然暴起,一把掐住了皇太后李氏的脖子,附在她耳边,阴恻恻道,“看你在长乐宫服侍了我娘大半辈子,应当也熟悉了,你就下去……继续好好地服侍她吧!”
言罢,再不容情,指骨发狠,一把掐断了皇太后李氏的脖子。
可怜李氏这个皇太后才当上不到三个月……
周遭宫人纷纷惊声尖叫,羽林卫个个拔刀,直呼“保护太后”……殿门之后,年轻的新任皇帝面色铁青地踱步而出,死死盯着孑然一身独立的裴无洙,牙齿咯吱咯吱作响,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我早说过,”裴无洙如今无牵无挂,早豁出去,什么都不怕了,见状也毫无畏惧之色,只微微冷笑道,“陛下最好赶紧杀了我,不然我可说不好、自己究竟都能做出些什么事来。”
“先帝弥留之际,曾握住朕的手,细细叮嘱,”钦帝脸色铁青,缓缓启唇,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周围在场的其他宫人,“一定要照顾好瑞王……朕曾对着先帝立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对瑞王痛下杀手。”
裴无洙不屑置之。
“羽林卫,”钦帝话锋一厉,断然决定道,“送瑞王出洛,即日就走!”
……
……
“殿下!”庄晗着急忙慌、仓促踉跄地连滚带爬赶到了皇陵,见得真宗皇帝陵墓前,一袭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顿时心神大定,松了一口气:幸好,瑞王殿下还没有走……
裴无洙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倒了一半分给地底的真宗皇帝去,只视庄晗如无物,刻薄笑着对真宗皇帝的墓碑道:“你看看你,做皇帝,也就那样,做父亲,更实在是不够格……你活着的时候,大家都盼着你赶紧死,没几个真心想你病好的;现在你死了,更没什么人念着你了。”
“实话实话,我也真是不太喜欢你,”裴无洙神色平静道,“刚愎自用、独断专行、阴晴不定、喜怒难测……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摊上你这么个做爹的。”
引着庄晗往皇陵这里来的小太监听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只以为自己不幸听到了什么皇家秘辛,马上就要被灭口处理、命不久矣了……
庄晗默默走过去,一掀下摆,跪在了裴无洙和真宗皇帝的墓碑面前,也不知道他究竟算是在跪谁。
裴无洙只撩起眼皮淡淡地瞟了庄晗一眼,之后便毫无兴趣地继续把注意力转回到了真宗皇帝的墓碑上,继续絮絮叨叨地嫌弃道:“只是,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说你都快死了,还惦记我作什么呢……叫人爱也爱不起来,恨也恨不痛快,烦得要命。”
“杀人不过头点地,”裴无洙的眼角缓缓落下几颗泪来,怔怔道,“可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诛心至此,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呢。”
“父皇,”最后,裴无洙起身,出神道,“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洛阳那种……以后你们再见,就是在下面重聚了吧。”
“殿下,”庄晗听得心惊肉跳,闻得裴无洙言语之间似有轻生之意,心急如焚,忍不住出声道,“先太子身亡前,心中最惦记的,就是您……”
“是么?”裴无洙反应得很冷淡,毫无任何感动之情,甚至还有点想笑,饶有趣味地与庄晗道,“你知道么,阿文死之前,只不断催促我去雍州找建安侯,她连仇都不想叫我给她报了,就想我赶紧离开洛阳、在雍州好好活着……我娘死的时候,听说也是这么对人讲的,我没在场;云归赴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也是我。”
“别说先太子了,就是先帝,现在下面躺着这个,”裴无洙笑着踩了踩地,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先一步落了下来,“管洪跟我说,他当时气都喘不匀了,睁着眼睛、死死握着当今陛下的手,就是不愿意闭眼,非得要撑着等到我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就是亲口叮嘱我一句‘以前的事,都是父皇对不住你,别再想了,让那些事都过去吧,日后得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但凡他们里现在还有一个能站到我面前、跟我说句话,我真想问他们一句,‘好好’活着,究竟得是怎么个活法?”
“他们那些人、他们那些人,”裴无洙掩面大笑道,“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太无私、还是太自私了……我脑子不行,比不得你们这些聪明人,也真是搞不明白。”
“殿下,”庄晗看得心神大恸,柔声道,“臣身负先太子所托,六年来,莫敢有一日之忘。臣,至少您还有臣,臣可以陪着你去岭南……”
“不必,我一个人走,谁也不用跟来,”裴无洙撇了撇嘴,断然拒绝罢,只觉乏味,神色厌倦道,“我这辈子,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过了……本也就不值得。”
……
……
“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卿俦躬下身来,柔声探问痛不欲生的东宫太子道,“您现在再来说说……究竟谁的一辈子,活得真是个笑话呢?”
“迢迢……”东宫太子从心头直直呕出一口血来,他正紧咬着牙关,那血便浸润在唇齿之间,叫东宫太子从其中品味出无尽的腥涩与痛悔来。
东宫太子痛苦得呻/吟出声:“迢迢……”
“殿下现在,”卿俦广袖轻挥,漫天遍地的幻影幻象骤然消失,二人正立在东宫中的明萃阁内,一跪一站,站着的那位白发国师莞尔一笑,柔声问道,“……还想一死了之、身偿父恩么?”
东宫太子按着窗台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出神怔立片刻,突然急郁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卿俦看得眉心微皱。
“不,”东宫太子一点一点拭尽唇边艳红,眼神发狠道,“孤不能死……孤绝不能死。”
——他要活着,他必须得好好地活着,不然……东宫太子肝胆俱裂,痛苦得都无法继续想下去了。
“恭喜殿下,”卿俦长叹一声,心满意足道,“至少你们就这一点,已能达成初步的共识。”
“国师果然神通广大,”东宫太子目含阴鸷地望着卿俦,冷冷道,“孤却不知,自己身上有何玄异之处,值得国师为孤如此得大动干戈、甚至不惜背叛父皇?”
对东宫太子此问,卿俦早有预料,闻言也不惊不怒,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道:“贫道先前无意中曾犯了一个错。”
东宫太子凝眉深望,只待下文。
“八年前,就在这里,”卿俦指了指脚下的明萃阁,淡淡道,“殿下曾误食过含有蓖麻子的糕点……其后修养有近大半年,然后才调养得宜、出入军中。”
东宫太子神色微动,微微颔首道:“不错。”
“那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殿下,”卿俦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蓖麻子之毒,救无可救……当时你们三个人里,你是吃下最多的,最后死了一个昏了一个,你反而被救下来了,殿下就从没有怀疑过么?”
东宫太子神色微凝。
“贫道当时,是被陛下的亲自莅临、从牵星楼的闭关之处强行拉出来的,”卿俦愁眉苦脸道,“当时贫道打座打到一半,本就受了些内伤,心神不定,后见了殿下,听说您是太子,对您的身份深信不疑,即便您当时身上龙气浅薄,也只当是您年纪尚幼之故。”
“后来情势急迫,为了救您性命,仓促之间,不及细看,就把大庄的本宗龙脉取了一部分,放到了殿□□内。”
“本宗龙脉……世上竟还有这种东西么,”东宫太子原先从不理会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一时听得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不由茫然道,“放到人体内……那会有什么后果?”
“大庄的本宗龙脉,自然是能给大庄的帝王续命,”卿俦无言道,“可问题是,贫道放进去融好了,才发现您并不是陛下子嗣。”
东宫太子的脸色沉了沉,不动声色道:“……那当又如何?”
“卿氏一族为守护大庄龙脉而生,”卿俦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底,喻指那无声无形的所谓龙脉,再指了指东宫太子,直言不讳道,“当时的情况,如果贫道中途罢手,殿下必亡,贫道遭秘术反噬,龙脉就此被开了一道口子,只会日渐溃散……换到明面上来,就是大庄皇朝气数将尽。”
“所以?”东宫太子不动声色地追问道,“国师做了什么?”
“所以,”卿俦连连叹息道,“贫道又犯了第二个错误。”
——卿俦为了把阵法续下去,在其上又加了一层秘术,把卿氏一族、东宫太子、大庄龙脉三者连到了一起。
“这也就意味着?”东宫太子蹙眉不解。
“这意味着,”卿俦苦笑道,“贫道用秘法骗过了龙脉,本来您并非天命所归之人,贫道却叫它误以为您是,如此才能孜孜不倦地滋养着你的命数;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将来您不能登基为帝,反哺龙脉……我们就都得死,大庄的龙脉也要枯竭。”
“天命所归,”东宫太子听得只觉荒唐又可笑,摇头道,“世上竟然还能有这种东西……这种东西竟然还能被人‘骗’过去?”
“本来是不能的,”说到这里,卿俦不由面色古怪,低得不能再低地补充道,“但谁让那时候,真正的天命所归者……正好也这里呢?”
东宫太子神色微僵。
“他恰恰好死在了这里、您又恰恰好在这里被救了回来,”卿俦也觉得这世间之事,有时候真是玄妙不可言,摇头叹息道,“所以贫道才能侥幸骗过龙脉……或者说,殿下顶替的,是他本来的皇帝命格。”
“是他,”东宫太子怔忪道,“竟然是他……”
“是啊,”卿俦面色古怪地看了东宫太子一眼,也同样感慨道,“所以说,他们兄妹……真是被殿下害得很惨很惨。”
“如果太子殿下这样都还不知珍惜的话,”卿俦摇头道,“不只是对不住现在的这位‘五殿下’……也对不起早死的那位五殿下。”
“孤的身世,绝不能叫父皇知晓的,”东宫太子眼睫微垂,面无表情道,“……也绝不会。”
“殿下,”卿俦摇了摇头,上前三步,蛊惑道,“您至少心里得做好准备,一旦陛下知道了……你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
“而你,必须得是活着的那个。”
——不然的话,卿俦先前所做的一切、他静心等待八年的最好时机,都全然毫无意义了。
东宫太子缓缓抬眸,脸色紧绷,神情僵硬。
“想想那位殿下吧,”卿俦柔声道,“她死的时候,才不过二十一岁,一生亲丧友离,颠沛早夭……”
“必要的时候,”东宫太子下颚紧绷,颤抖着嗓音道,“国师能帮孤做好这件事么?”
卿俦微微一愣,继而一笑,从容摇头道:“贫道不能……卿氏一族身负护卫大庄龙脉之命,是无法对龙座上的皇帝出手的。”
“但是殿下,”卿俦笑得意味深长,缓缓诱惑道,“您要相信……你是可以做到的。”
——只要东宫太子不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他们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唯一让卿俦心生畏惧的,是东宫太子无法背弃二十年以来习得的仁义忠孝之道,后发应阵,狼狈上场。
但现在看来倒也不会了……
红鸾星动,是卿俦为东宫太子卜尽那三百卦中,唯一占得的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