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旧梦
年仅八岁的昭乐公主裴其姝今天心里比较郁闷。
原因来自于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糟糕到了极点的不详噩梦。
郁闷的裴其姝非常任性地发扬了一回自己身为一国公主的坏脾气, 跑到旁边的宫室砰砰撞门,把将自己关在其中静心读书的孪生兄长五皇子闹了出来。
五皇子黑着脸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书本,眉头紧蹙地拉开门出来, 冷冷地逼视裴其姝道:“你又怎么了?”
“我今天心情好差,”裴其姝才不惧五皇子的黑脸呢, 她早习惯了, 理直气壮地越过五皇子闷头往里冲,垂着头鼓了鼓腮,莫名委屈而又理直气壮道, “你来陪我玩一会儿,让我放松放松吧。”
“我在读书, ”五皇子黑着脸直言拒绝道,“再说, 和你一个小孩子也没什么好玩的。”
“开什么玩笑, ”裴其姝生气地瞪圆了双眼, 怒气冲冲道,“你搞搞清楚, 不是我叫你一声‘哥’,就代表你比我大到哪里去了好不好……我们两个是一天生的、一天里前后脚从娘胎里爬出来的!”
——而且,倘若要是算上心理年龄, 自己应该比这个傲娇又毒舌的小屁孩还要大大大得多好么!裴其姝生气地想。
五皇子被裴其姝吵得脑壳痛, 头痛地草草收拾了案上笔墨,不耐烦地凶人道:“你到底想玩什么?快说, 陪你玩完你就赶紧走,别打搅我看书。”
裴其姝本来做完噩梦很难受, 来亲哥这里求安慰还被怼, 心中一时既委屈又愤怒, 故意装腔拿调地背着手在五皇子的宫室里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非常刻意地嗤笑一声,微微冷笑着讥诮道:“哦……我看了看,感觉你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吧。”
五皇子才不纵容娇惯自己这个无理也要强占三分的亲妹妹呢,冷着脸指了指墙角的那副新得的由他山玉制成的黑白棋子,面无表情道:“就它了,陪你三局,爱下不下,不玩就出去。”
“啊?”裴其姝嫌弃地撇了撇嘴,不爽地小声嘀咕道,“要是下棋,是你陪我玩、还是我陪你玩啊?”
“不行不行,下棋可以,但我不要围棋,我们来下五子棋,五局三胜,谁赢了听谁的。”
——不然的话,自己一个芯子是过了十八周岁的现代新世纪准女大学生,还下不过一个古代原装的八岁小萝卜头……真是丢脸到丢到大西洋、再也无颜面对老家的父老乡亲了。
五皇子蹙了蹙眉,勉强压抑了自己内心对裴其姝提过的那些乱七八糟新式玩法的反感,坐下来陪着裴其姝玩了一会儿在他看来十分幼稚而无聊的“五子棋”。
结果就算这般,五皇子都一边在心里默默诵背着今日刚刚翻过的文卷,一边一心二用地陪着裴其姝瞎胡玩了……裴其姝还是十下九输。
“这不科学啊!”裴其姝震惊地瞪着自己又一回慢了半步输掉的五子棋,憋屈地小声嘟囔道,“不对不对,今天的运气也太撇了,往常十局里至少也能赢个三四回的吧……不下了不下了,你太过分了吧,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不是,我过分?”五皇子对棋局胜负兴致缺缺、心不在焉,却被裴其姝的这一句完全吸引了心神过去,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好似在与裴其姝互相比着俩人那同样遗传自宓贵妃的杏子眼谁能张得更大一般,瞠目结舌道,“你心情不好要来玩,我陪你玩了;你要下那个幼稚又无聊的五子棋,我也陪你玩了……现在你下五子棋下输了,也要怪在我头上?”
“裴其姝,当你哥哥怎么这么倒霉啊?”五皇子因为被裴其姝的“厚颜无耻”太过震住,都惊得要语无伦次了,口吻恳切道,“姝姝,哥哥错了,哥哥先前就不应该拦着你去找太子的……你打哥哥一顿,出了气就赶紧去东宫烦太子吧,求你了,别过来霍霍你哥我了。”
裴其姝悲哀地发现:自己从穿越以来,心理年龄开始无限制地越来越向身体年龄靠拢。
表现出来的就是,智商和情商越来越低,做事越来越幼稚而情绪化,就跟个小孩子一样。
就比方现在,她明明早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这个亲哥五皇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口上抹□□、心眼倒不坏的傲娇小萝卜头而已,却仍还是被对方这如此明显的嫌弃之言气得不轻,立时挺直了腰板,梗着脖子反唇相讥道:“是啊,当然要怪你了!”
“谁让你都不让让我的!孔融让梨听过么?”其实这话一出口,裴其姝自己都心里发虚、脸上发臊,但吵架这种事,历来是输人不输阵、不争馒头争口气,没道理也要偷换概念去垂死挣扎诡辩三两句,“哎,我说,我可是你妹妹哎,亲妹妹,我比你小,你可不得让着我来着么?”
“说你是小孩子的时候你知道我们一样大,现在又是你比我小了……裴其姝我算是发现了,”五皇子倒吸一口凉气,叹为观止、心服口服道,“咱俩这年纪大小,在你嘴里,是个变来变去的不确定事实啊。”
“那不如这样吧,我错了,从今天起,我问你叫姐,你喊我当弟,”五皇子生生被裴其姝的强词夺理给气笑了,无话可说、连连摇头半晌,屈起食指叩了叩案几,诚恳提议道,“算我比你小,你以后都发扬下长姐的风度,让着你这可怜巴巴的弟弟我,行么?”
“可以是可以,”裴其姝昂起下巴,得意洋洋道,“不过在发扬长姐风范前,我可得要先行使一下‘长姐如母’的长辈权利。”
“谁让你看不起五子棋的,”裴其姝难得在兄妹二人的日常拌嘴中抓住字眼略胜一筹,贼贼笑着,乘胜追击道,“五子棋怎么了?我都没有嫌弃你们往常下得围棋慢慢悠悠又废脑子,迟早把脑子里灵光的东西早早消耗完了,你竟然还看轻我的五子棋,嘲笑它‘无聊又幼稚’,所以我要罚你,就罚你……”
“再陪你下十局五子棋?”五皇子百无聊赖,无可无不可道。
“不,”裴其姝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咬着唇偷笑道,“我要罚你‘输’给我十局五子棋。”
五皇子微微一窒,继而毫不客气地响亮冷笑了一声,唇角微弯,分毫不让道:“那完了,你这个月都不可能罚得完了……‘弟弟’我还是先欠着吧。”
裴其姝愤愤地鼓了鼓腮,想反驳,却又怕自己真一直一直输、一直输一直下,憋屈地背过身去,不想搭理五皇子了。
五皇子只老神在在转回身去,重新翻开了自己方才看到一半的文卷,也不吭声了。
——只眼角余光仍在不住的打量着裴其姝委屈的神色。
片刻后,五皇子将文卷翻到了底,终是有些耐不住,小小声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那不如哥哥弹琴给你听吧。”
“才不要呢,你弹来弹去总是那么一个调子,我早都听腻烦了,一点意思也没有,”裴其姝在气头,一分面子都不想给五皇子留,毫不客气地揪着机会就顺口挖苦道,“再说了,我本来只是想找你放松一下,听了你的琴,只会心情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不好吧……”
五皇子顿时一噎,憋屈得说不出话来。
“琴、书、画,”五皇子冷冷道,“我这里就这三样了,你自己选一个吧……不行我就陪你写字来‘放松’一下。你拿笔的右手现在都还握得不够稳,以后小心写得一手丑字,被你夫家狠命嫌弃。”
“你这些东西是放松么?是压榨我吧!”裴其姝恼火道,“再说,明明不是四样么,琴棋书画,你把‘棋’吃了?”
“姝姝,你的棋品那么差,”五皇子难以置信,无言道,“你自己难道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谁想陪你下棋、谁还敢陪你下棋啊?”
“反正我以后是绝对、再也不会了,陪你陪得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火,不值当。”
“我就是真的想看看等将来有一天,”五皇子微微冷笑道,“你与太子下棋时,哪一回憋不住露了馅,也吵着闹着让他让着你了……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我不说了!”裴其姝恼火地站起来,径直道,“太子哥哥不会让着我,你也不让着我……那我自己去找个会让着我的人总行了吧!”
言罢,气哼哼地就要往外走。
五皇子的面色微微一变。
“姝姝,”五皇子蹙了蹙眉心,出言挽留人道,“要不,我陪你……”
话到一半,便有宫人在外面低低地禀告,言道是东宫里的太子伴读,庄公子过来了。
“好了,”裴其姝也没耐心再去听五皇子后面奇奇怪怪的乱七八糟提议了,只心满意足道,“能让着我、不嫌弃我棋品差、陪我‘好好’下五子棋的人到了……我不吵你了,拜拜了五哥,我走了。”
五皇子这回直接伸手把人拦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扬声对着等在外面宫人吩咐道:“叫那庄晗直接到本皇子这里的宫室来吧。”
然后待宫人领命退下去了,五皇子斜着眼睛睇了裴其姝一眼,冷漠而嫌弃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裴其姝,你今年都多大了?还不知道避嫌呢。”
裴其姝憋屈地跺了跺脚,但咬了咬唇,终究是没有敢再火上浇油地出言顶撞。
毕竟,裴其姝并不是真正的才刚刚八岁的纯真少女心性,自然明白,自家这个傲娇哥哥五皇子心中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吧,真宗皇帝在除夕的宫宴上,非常偶然的,随口与宓贵妃调侃了一句,言辞间,大有直接将裴其姝许配给玉山伯之后庄晗的意思。
说老实话,这个结果呢,对于裴其姝来说,是不好也不坏。
裴其姝是皇帝的女儿,自然是不愁嫁的;但同时也正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很多时候,反而更不能太挑剔。
想想吧,跟历史上清朝那些一窝又一窝被送去蒙古和亲的“格格”们比起来,趁着大庄还算国力强盛,皇帝爹又单眼瞧着似乎并没有多昏庸的意思,赶紧选个稍微还算看得顺眼的潜力股定了吧……省得现在挑来捡去,日后一地鸡毛。
更何况,说到底,裴其姝的婚事,其实也根本轮不到她自己来选择什么。
——真宗皇帝既然想把她许给庄晗,且那庄晗看着也还凑合,那就凑合着嫁了吧。
但五皇子会对庄晗不满意、甚至是很不满意、极不满意,裴其姝也同样一点都不惊讶是了。
庄晗由着长乐宫的宫人引了进来。
那是一个今年才不过将将一十有一的少年郎,面上仍还带着抹不去的青涩稚嫩,但观其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是分外的沉着稳重了。
毕竟——裴其姝掐指算了算,截止今日,对方也已经进入东宫、陪侍太子身侧有将近六年了。
庄晗的脸上有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着分外俊秀,也格外招人。
五皇子不喜欢庄晗的理由有很多,譬如,庄晗虽然说是玉山伯名门之后,可玉山伯一家在先仁宗皇帝朝间便早早地隐退了,坦白来讲,庄晗如今,一无自家亲密长辈提携、二无宗族势力倚靠,就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一个人罢了。
——打眼一瞧,便知道其日后,除了还能靠着东宫太子的赏识往上爬,再无其他着力之处。
这样的人,裴其姝嫁过去,当然算是十成十地低嫁。
而真宗皇帝想把自己的爱女昭乐公主下嫁庄晗,本也是想通过以此来抬高庄晗的身份、进而更深一步地巩固东宫太子的储君之位。
从而在一开始就杜绝了兄弟相争,阋于墙内的隐患。
……
……
可是这样梳理到底,从始至终,真宗皇帝考虑了庄晗、考虑了太子、甚至也可以说是用心良苦地提前警醒了其他皇子安守规矩……他考虑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考虑过昭乐公主裴其姝本人的心意。
或者说,在真宗皇帝看来,他将一个有能力、有才华、又前途远大的东宫近臣留给昭乐公主,本就是自觉自己已经尽了为人父的慈爱本分,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好父皇了。
但在五皇子眼里,真宗皇帝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的亲妹妹作为一件价值昂贵、华丽精美的藏品,珍而重之地赏赐到了东宫近臣庄晗手里。
你要说真宗皇帝不珍爱昭乐公主?那当然不是,真宗皇帝自觉自己还是很爱女儿的,不然不会如此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为她考量那么多……但说到底,这种珍爱与宠幸,不是对人的,而是对物的珍爱。
就是一件前朝遗传至今的古董藏品,真宗皇帝想赏赐给下面的哪个臣子,心里舍不得了,不都是还是一样要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打量许多,为其找一个合适的“下家”么?
五皇子冷漠地想,这两者,其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圄于此,五皇子要是能喜欢得起来庄晗,那才是奇了怪了呢。
但就算以上这些都通通除外,还是有一条,只在庄晗本人身上,让五皇子最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脸上那双脉脉含情、不喜也似笑,四处勾人、招惹是非的桃花眼。
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五皇子在心里微微冷哼了一声。
庄晗并不知晓里面两位殿下心中的百般复杂变化,只掀起衣摆,恭敬地叩首行礼道:“见过五殿下、公主殿下。”
五皇子只端坐在案几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审视着庄晗,嘴角微微噙着一抹冷笑,不发一语。
裴其姝见状赶忙打圆场道:“庄公子,你今天怎么想着过来这边了?”
庄晗踌躇了一下,微微直了直身子,细布直缀下,显示出一团毛茸茸的阴影。
裴其姝好奇的探头看了过去。
庄晗轻轻一笑,把怀里那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掏了出来。
“殿下先前说,深宫孤寂,”庄晗微微一顿,婉转含蓄道,“您看……她如何?是否可以聊作消遣寂寞、打发时间之物。”
那只波斯猫有双碧绿的瞳眸,直视时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感。
裴其姝惊喜地叫出声来,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轻轻地、轻轻地、捋了捋那波斯猫的脊背。
波斯猫柔顺地喵呜了两声,臀部一翘一翘,反复被裴其姝摸得很舒服一般,半点不怕生地主动往她的手里凑,缠缠绵绵地喵喵咪咪叫着,分外黏人。
裴其姝非常惊喜,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奇技/淫/巧,玩物丧志。”五皇子冷着脸毫不客气地评点道。
裴其姝不想搭理他,只当做自己是个聋子没听见。
“两年前,雍和宫愉贵人怀了龙种,五个月大的时候,在御花园里遭了储秀宫里沈嫔养得那只猫的冲撞,”五皇子语调森森地有意恐吓裴其姝道,“后来这宫里,就再没有了永和宫愉贵人和储秀宫沈嫔这两个人。
裴其姝悚然一惊,手上抚摸的动作不由微微一顿。
——脑海中一时飞快闪过以往在现代时看过的数部宫斗剧中,那用猫害人的熟悉套路。
不由觉得自己后脖颈发凉,只觉脑袋上突然有些沉,好像莫名就可能被人压了一口锅上去般。
“呃,她虽然很漂亮,但是我想,”裴其姝小心翼翼地瞧了庄晗一眼,犹犹豫豫道,“真要养起来,还是有些麻烦……我未必有那个耐性,还是不折腾底下的人了。”
“谢谢您的好意,但……”
“殿下的担忧不无道理,”庄晗平静地笑了笑,举起手来,将猫收回到了自己的臂弯上。淡淡道,“是臣想的过于简单了。”
裴其姝一时有些说不出来的内疚。
——毕竟,是她先前随口抱怨得待在宫里闲得无聊要发霉长蘑菇了,这波斯猫的眼睛与毛发那么漂亮,想来也是人家私下里很是费过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寻来的……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只看了一看,终究还是被辜负了。
庄晗再跪了跪,便神色平静地提出了告辞。
裴其姝主动亲自送人出来。
二人只略略再走了一段路,出得长乐宫后,庄晗很快便停住了脚步,作势要辞别。
“再走一段吧,就当是陪陪我了,”裴其姝莫名低落道,“其实吧,我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庄晗闻言,立时止住了欲往外走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回过身来,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默不作声地跟着裴其姝,任其随着性子闷头乱走了好一阵。
“是因为太子殿下吗?”片刻之后,看身后的宫人都被他们甩出去有十步远了,庄晗压低了嗓音,轻轻地询问裴其姝道,“因为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去西山大营,公主心里舍不得吗?”
裴其姝听得微微一愣,须臾后,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一顿,复又点了点头
“是他,也不是他,”裴其姝分外纠结道,“坦白说,要不是你现在提起来,我都差点忘了太子哥哥马上就要去西山大营的事情了……但我今天心情不好,也确实与他有关。”
这下反倒是让庄晗很是疑惑不解地愣住了。
“我昨晚……”裴其姝顿了顿,正心神不定的打算顺势向庄晗半真半假地倾诉一下,话音刚起,原先本是规规矩矩窝在庄晗臂弯里的波斯猫却突然惊叫一声,“咻”地一下飞了出去。
裴其姝一时失神,当即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与庄晗对视一眼,二人一起拔腿就追。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刚刚还皮光水滑、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攀上爬下,还在刚刚下过雨、半湿未干的泥坑里打了个滚,弄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如此这般折腾下来,才将将抓住一只吱吱乱叫的黑老鼠,得意洋洋的回过头来,似乎是想显摆给自己身后的两只愚蠢的两脚兽看。
裴其姝:……
一时无言,完全无话可说。
庄晗脸上也浮现出明显的尴尬之色来。
“不过,不对啊……”裴其姝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然后在电光火石之间,猝然回神,奇怪地自言自语道,“这边怎么会有老鼠呢?”
是的,此处并不荒寂,乃是一众皇子们上完上书房回后宫的必经之路。
举目望去,四处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按常理来说,宫人们应当不至于会疏忽到生出老鼠来的地步吧?
也就是在此时,几声低低的、慢慢的、压抑而略带着痛苦的喘息声,清晰地传入到了庄晗与裴其姝耳朵中。
裴、庄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抬头环顾四下。
庄晗屏息凝神,侧头向裴其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侧耳细细倾听片刻,与裴其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来。
二人七拐八绕,迂回绕过一段不高不矮的绿植被,便看到了后面正剑拔弩张站着的两波人。
不过,用两“波”人来形容似乎也有些并不太合适。
——因为那其中一边的人有好些个,另一边的人却仅仅只有一个。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并他们的一众腿毛们,连着站成了一大排,都快把路给堵上了。
另外一边,则是东宫中的四个伴读里,而今年纪最小的那个陆恺文。
陆恺文浑身僵立着,冷着一张脸忍受着小太监奉命将一只又一只的老鼠往自己的身上放,咬紧牙关,一语不发,只在唇齿间泄露出些微的喘息声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裴其姝环臂胸前,扬眉冷笑道,“公然肆意欺辱朝臣子弟、东宫伴读……可小心我一状告到父皇面前去。”
“你这小丫头,”二皇子阴恻恻地转过脸来,冷冷地紧盯着裴其姝的双眼,寒声恐吓道,“跟你没关系的事,你最好少掺合……好奇心害死猫。”
“可是猫有九条命啊,”裴其姝冷笑道,“我就是看不惯有些人仗势欺人,欺凌弱小。”
裴其姝趾高气昂地扬着头,她才不怕二皇子这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呢。
“你这小丫头片子,你除了会告状还会什么?”二皇子气急败坏,恼怒之下,意图威胁裴其姝道,“你再多管闲事,小心我……”
三皇子侧头瞧了二皇子一眼,暗暗使了个眼色,低低地打断道:“老二,算了吧。”
几个人默默互相交换了眼神,终还是倾向于以三皇子的意见为主。
二皇子拗不过,一挥衣袖,冷笑着气急走人了。
其余诸人自然是默默跟随而去。
“你还好吗?”裴其姝走过去,有些同情地望着陆恺文,低低道,“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不与人说?你可以找太子啊,他们不敢惹太子哥哥的……”
陆恺文一言不发,只揪下自己身上或死或活的一群老鼠,然后扭身就走。
裴其姝微微皱了皱眉。
庄晗抬手把人拦住,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陆恺文面无表情,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你这个人,这么这个样子啊,”裴其姝有些不高兴了,扬眉不悦道,“我们好心帮了你,一不说指望你知恩图报、二也没强求你感谢什么……但你怎么也不至于对着我们都还这副冷言冷语的模样吧?好似我们还反欠了你什么一般。”
“恕微臣直言,”陆恺文忍了忍,冷冷道,“殿下们都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你们彼此之间,是神仙打架,微臣是小鬼遭殃……但说到底,您与二皇子殿下,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都是倚靠着自己是皇帝的子嗣,仗着出身高贵与帝王宠爱,肆意去仗势欺人。
裴其姝听罢大怒,冷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兄长,”陆恺文讥讽地勾了勾唇角,面无表情道,“不就正是因为触怒了公主殿下您,才被陛下贬斥出宫外的么?”
东宫太子最早选的伴读,是符庄陆越四个。
但里面的“陆”,不是后来的陆恺文,而是陆恺文的嫡长兄,楚襄侯府的嫡长子,陆恺武。
所以最早的时候,庄晗是四个人里面年纪最小的那个,裴其姝也就与他玩得最近最好。
当然,现在的话,陆恺文还要比庄晗小上一岁。
“哦,我想起来了,”裴其姝恍然大怒,总算是想到了半年多前的那件事,面色古怪道,“你是那个陆恺武的弟弟……你要是因为他被贬斥出宫的事情而来责怪我,那可真是很没有道理了。”
“这年头难道还得逼着受害人给加害者道歉了么?不然就算是仗势欺人?”裴其姝也是无话可说了,低低地反问陆恺文道,“那难道你家里人就都没有告诉过你,你兄长陆恺武之所以被贬斥出宫,是因为他是一个登徒子吗?”
陆恺文屈辱地瞪红了双眼,不甘道:“那自然是公主说兄长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了。”
“行行行,那我没话与你说了,”裴其姝无言以对,直白道,“你不信我是吧?那我让庄晗跟你说……不过估计即便如此,你肯定也多半还是不信的。”
“好吧,虽然你不会信,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裴其姝无力道,“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兄长陆恺武呢,他想娶我,但是我又不想嫁给他,于是呢,他就想使一些龌龊手段来,与我生米煮成熟饭,强逼着我嫁给他……当然,他是个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蠢货,最后肯定是没成事的。”
“你也应该感谢他压根都没来得及真正做什么,”裴其姝冷冷地厌倦道,“不然就不是父皇因为这件事贬了他走……我非得亲手杀了他不可。”
陆恺文一时愣住,呆呆地怔在当场。
——因为他很清楚,昭乐公主没必要对着自己撒谎。
他陆恺文还没有那个资本和价值。
庄晗只冷冷地望着陆恺文,神情阴翳。
裴其姝却觉得没什么意思,挥了挥手,打算走人了。
庄晗面无表情地转身跟了过去
“你是不是也很生气?”裴其姝想了想,低低道,“陆恺武的事,说起来,他一是从没想过尊重我的心意,二更也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真宗皇帝意图将爱女昭乐公主下嫁给庄晗,宓贵妃当时言辞含糊,并没有正面同意,但也没有直言拒绝,这件事也就这么黏黏糊糊的,仿佛就势被众人被默认了一番。
结果陆恺武在这之后,却是转身便动了不好的心思……说到底,他当时敢生那般“试一试”的心意,一是没有把裴其姝与长乐宫当回事,二更是没有把庄晗当回事。
庄晗抿了抿唇,面色森寒。
“但你不用想太多,”裴其姝想了想,如此安慰庄晗道。“那陆恺武有什么?不就是一个楚襄侯府么?父皇不喜欢他们,他们就什么也都不是。”
“但你不一样,你有太子啊,”裴其姝压低了声音,小小声道,“我偷偷告诉你,当年东宫选侍,你以为是我选的你吗?不,是太子哥哥……我那么做,当然是他悄悄暗示我的。他很欣赏你的,当年一眼就瞧中你了。”
庄晗乍闻内情,一时听得愣住。
“所以呢,你看那陆恺武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啊,”裴其姝耸了耸肩,直白而又意有所指道,“你可千万别学他,把心思放在那些弯弯绕绕上……你就只要记住一件事,好好地为东宫做事,以太子哥哥的心性,他是绝对不会轻易辜负任何一个为自己披肝沥胆、忠心卖命的人的。”
“只要日后你不主动背弃他,他是绝对也绝对不会轻易舍弃你,”裴其姝笑着拍了拍庄晗的肩,“以后你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的日子……指望可待了。”
——所以,就不要把过多的心思放在我身上了,专心为东宫做事才是主要的。
至于咱俩的婚事,成与不成,对你来说,其实都是次要的。
随缘,大家随缘就好吧。
“所以,”庄晗却不想与裴其姝深谈自己日后的规划,柔声打断道,“公主方才说,您今日心情不好,既与太子殿下有关,又与太子殿下无关,此话可是为何和解呢?”
裴其姝愣了愣,环顾四周,看四下无人,才低低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在东宫里……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