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向死而生】
混乱之中, 伊萨瑞尔握住了唐靖西的手, 将人带出水面。
机体仍在坍塌, 出水后唐靖西如获大赦，身体几乎被冷水冻透，却顾不上多喘两口气，他急切得四下张望，大吼道：“乐乐！你在哪儿？”
那声音瞬间被震荡吞没。
伊萨瑞尔单臂搂着他的腰, 水下则用鱼尾卷住双腿，防止被暗流冲散，他垂眸一瞥那只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 再抬头看向毫无察觉、满面焦急的唐靖西。
半晌一笑, 心满意足。
另一边，余乐扒着断裂的椅背，在水面沉沉浮浮地打转儿, 晕得直犯恶心。他听见了师兄的声音，然而体力即将耗尽，刚要张口回应便被灌进了更多的水。
“师兄！”
这一句声嘶力竭, 不多时，他再也没有了力气, 扣住椅背的手指痉挛绷紧，又一个大浪打来时，他体力不支, 脱力沉了下去。
“师兄……”
唐靖西若有所感地猛然回头, 隐约瞧见不远处水面浮起大量气泡, 可惜光线太暗了，他分辨不出水面之下究竟是人还是一处危险的旋涡。
“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下意识看向伊萨瑞尔，“现实中航班的总行程是十二小时，我以为这也是密室对应的时间，为什么会突然崩塌？”
伊萨瑞尔平静如常，眸底连一丝波动也没有：“因为你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而我也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个世界没有秘密可言，他都会知道，然后给予小小的惩罚。”
唐靖西倏而感到恐惧，不自觉地脱口追问：“他是谁？”
“enica。”伊萨瑞尔道。
唐靖西眉心浅蹙，惑然不解地摇了摇头：“可是你说过……他只是会话组里的虚拟管理员。”
“在暗网会话组enica是管理员。”伊萨瑞尔无甚明显地笑了笑，淡淡反问，“你就没想过会话组外吗？”
唐靖西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恐惧感一丝一缕地渗透而出，犹如跗骨之蛆，最可怕的是他甚至还没弄清自己惧怕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正是由于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那脱口而出的一字一句仿佛无关紧要，可上下嘴皮子一碰，他们这些普通人便直接跌进了修罗地狱，生死不明。
沉默蔓延，两人无声对视，唐靖西心底恍惚，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信任面前这个亦正亦邪，分不轻到底是敌是友的家伙。
又一波冷水涌来，他被浇得清醒，不得不暂时放下脑中纷繁复杂的疑问。定了定神，唐靖西轻颤着笃定道：“余乐不能死，你——”他嘴唇张了又张，似是不知该怎么开口，静了片刻，他声音不受控制地弱了下去，“你能不能救他？”
“如果我说不呢？”伊萨瑞尔好整以暇地反问。
唐靖西闻言怔住，一时竟觉得哑口无言。
伊萨瑞尔眸底泛起的笑意加深，低头凑近过来，唇瓣轻轻贴合上唐靖西的嘴角，裹挟着轻笑的嗓音响起，每一个颤音都像是在蛊惑他的心：“我可以救他，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下次见面，你可不许再对我下狠手了。”
唐靖西心底的讶异无以复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么简单？
没等开口，伊萨瑞尔拉着他的胳膊，翻身再次入水。
与此同时，比特流爆发，整个密室空间霍然静止，水体仿若凝固，被映照得通透明亮。伊萨瑞尔抬起手臂，凌空时五指翻转一抓，刹那间，由比特流凝聚而成的引线自指间飞出，灵活避开各类障碍物，游鱼般冲进一块钢板背后。
下一刻，钢板被冲撞得翻滚弹开，引线们将余乐捆成粽子，横冲直撞地快速收回。余乐缺氧窒息，早就没了动静，被可怜巴巴地磕了一路，额头高高肿起，鼻血流成瀑布，人也没能醒过来。
唐靖西：“……”
唐靖西看着师弟这副惨样哭笑不得，胸腔里悬着的心脏总算落了回去。身在水下，他无法开口，只能充满感激地看向伊萨瑞尔。
比特流撤去，空间继续崩裂。
伊萨瑞尔不敢耽搁，带着两人朝底舱更深的地方游去。
唐靖西原本不理解他的意图，直到再次看见斜靠在角落里的保险柜，虽然不确定具体要做什么，但离开密室的方法在遗书纸上有过提示——他们的生路在水底，沉溺便是向死而生的过程！
游至近前，伊萨瑞尔扣住柜体大力一拉，气泡腾起，那重达数百公斤的保险柜被生生掰正过来。紧接着引线收紧，余乐被扔进柜子，伊萨瑞尔回头看向唐靖西，朝他伸手。唐靖西会意，两人手掌交握，他正要跟进去，却被对方先一步拉进怀里，压上舱壁。
海妖粗壮的鱼尾缠绕上来，禁锢住双腿，鳞片摩擦，他明显察觉到异物感硌着腹部。伊萨瑞尔居高临下，垂眸凝视着唐靖西的眼睛，一望到底，静静欣赏里面缓缓涌动的惊异与茫然。接着，他低下头颅含吻住对方的唇，齿缝啮合，有意啃噬出血腥味，细细密密地品味，再不知满足地深入，直到对方僵住的舌无路可退，不得不跟他纠缠在一起。
一种微妙的兴奋逐渐取代了震惊和排斥，唐靖西觉得自己疯了，理智崩塌，就跟眼下天旋地转的密室空间一样，他甚至感到了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欢愉，跟嗑了药似的。
恰在此时，更加恐怖的震动传来。
两人被迫唇分，额头相抵，伊萨瑞尔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对方鼻尖，没有言语，一切不言而喻。然后他把唐靖西拉扯回保险柜，十分粗鲁地塞了进去。
唐靖西转身回头，两人视线相遇，再被柜门阻断。他忽然感到不安，如果说伊萨瑞尔就是南疆基地的实验体朱雀，可为什么朱雀不通人性更像野兽，而伊萨瑞尔却与人类无异，甚至还……优于人类呢？
更重要的是，密室结束以后，他又去了哪里？
随着柜门锁死，海水自动排出，唐靖西把昏迷的余乐抱紧，试图温暖他冰冷的身体。一门之隔，伊萨瑞尔将保险柜拖至货舱裂口，那外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宛如黑洞，他轻轻抚摸着柜门，静了半晌，再用力将它推了出去。
那一瞬，破败的机舱现出裂痕，荧光闪烁，比特流争先恐后地钻出缝隙，将月夜星尘下的大海点亮。那景象壮观瑰丽，犹如星辰陨落，坠入深水，万箭齐发，由比特流凝结而成的箭矢射向伊萨瑞尔，而他岿然不动地张开手臂，坦然赴死，等待下一场密室开启。
与此同时，远在南疆基地的核心实验室，于水槽深入假寐的朱雀睁开了眼睛。
属于兽类的瞳孔暗中带红，形如渗进血丝的黑玉，冰冷肃杀，不带有一丝一毫的人性。他抬起手臂，展开五指，似是有些疑惑地看向掌心躺着的那枚铭牌，以及上面不认识的三个文字。
另一边，航班遇上气流，唐靖西在一阵强烈的颤动中恢复了意识。机舱昏暗，隐隐有鼾声传来，他伸手打开头顶的射灯，注意到座椅已经恢复原样，笔记本亮着，屏幕依然显示为总部发来的电子邮件。
隔着过道，陆一鸣已经睡熟了，他旁边空无一人，并没有那个一身正装的商务男人。两人正前方的一排是空的，也没有那说说笑笑的家庭团，更没有粉红色的毛兔子。
机舱十分安静，唐靖西站起来简单活动了一下身子，再抬腕看表，注意到现在的时间是凌晨3点48分，也就是说他们进入密室一共花费了六个多小时。他朝第一排看去，周放也已经睡了，旁边的位置依然是空的，卫生间指示牌显示为“使用中”的字样，不出意外余乐应该就在里面。
他的动作吵醒了后面的警卫员，何故起身拍上唐靖西肩膀，低声询问道：“唐博士，您感觉好些了么？”
“发生了什么？”唐靖西道。
何故说：“您担心余博士的身体，再加上工作劳累，连卫生间的指示牌都认错了。回来以后连晚饭都没吃，一直睡到现在，用不用让空乘给您准备点宵夜？”
唐靖西大概明白了现实里发生的事，摇头示意不用，他环顾一周依次看过头等舱空着的座位，随口道：“这趟没有同行的乘客吗？”
何故不明所以，说：“为了确保你们的安全，也避免不必要的打扰，虞大校对接航空公司包下了整个头等舱，不可能有普通乘客同行。”
闻言，唐靖西伸手揉了揉额角，平平“嗯”了一声，道：“是我记错了，你休息吧，我这边没什么事，就是坐累了，起来活动活动。”
何故又叮嘱了一句有事叫他，依言坐回座位。
唐靖西放轻脚步，穿过准备间来到卫生间门口，起手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了动静。折叠门朝侧面推开，两人照面，余乐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魂未定的恐惧，见了唐靖西，他嘴巴张了又张，话说不出一句眼泪反倒先掉了下来。
唐靖西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已经睡下的同事们，示意他不要吵醒别人。余乐会意点头，一边用袖口擦眼泪，一边哆哆嗦嗦地走出卫生间。
他们没有返回各自的座位，唐靖西带余乐走到后排的空位坐下，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余乐已经不发烧了，尽管受惊过度，但能看得出来精神恢复不少，只是还没缓过劲儿来，看起来怂的不行，还哭哭啼啼的。
“怎么躲在里面不出来？”唐靖西问。
余乐下意识摇了摇头，颤声道：“想冷静一下，也怕控制不住哭了，再让别人发现，到时候问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手机在吗？”唐靖西又问。
余乐掏出手机递过去，唐靖西帮他打开暗网会话组，enica的消息已经过来了，内容跟上次一样，祝贺他们通关成功，并且期待再次见面。唐靖西让余乐看里面的内容，意思就是告诉他尽快调整，因为密室游戏才刚刚开始。
“这些都是真的？”余乐看完消息内容，吸溜着鼻涕仰头看向师兄，“我觉得那个密室不符合物理学原理，现在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非常扯淡。”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唐靖西道，“或许密室本身就不需要被解释，它只是忽然出现，再选定玩家参与，最后优胜劣汰，通关者回归现实，淘汰者遭受‘初始化’的惩罚。”
不出意外，余乐问：“‘初始化’是什么意思？”
唐靖西把镜像房间里enica给出的解释简单叙述了一遍，余乐听明白了，弱了吧唧地“哦”了一声，嘟哝道：“这个enica好像灭霸啊，他该不会是什么反社会人格的环保主义者，觉得地球压力太大，所以想出密室这么个损招，打算也灭掉二分之一人类之类吧？”
“我认为不是。”唐靖西觉得余乐满嘴跑火车，但这个思路本身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enica最起码也是个进阶版灭霸，他不是一个响指无脑灭二分之一人类，而是利用密室遴选出综合能力更强的，只有没被选中的人才会回炉重造。”
余乐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这么说好像很有道理啊！”说完他又开始纠结，愁眉苦脸地看向唐靖西，“我这回运气好，第一次就能跟师兄分到一组，你也不嫌弃我这个拖油瓶，还各种救我。可是如果下回没这么好的运气，碰到个脾气暴躁的队友，嫌我麻烦压根就不想管我的怎么办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唐靖西按着小师弟脑门用力推了把，“你好歹也是世界排名第二大学的博士，光智商就能碾压绝大部分普通人了。现在有了经验，要记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要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慌了阵脚。如果下次我们没能分到一起，那你就要负责保护好自己。”
“可是我怕鬼、怕黑、怕好多东西，一紧张起来就用不上脑子了，密室要是高数解题或者写程序就好了，那样比较简单。”
余乐有自知之明，并不会因为一两句鼓励的话就无脑自信，他抱着膝盖缩进座位里，歪头看向唐靖西，浑身散发着“我不行，我不可以，师兄我不能没有你”的嘤嘤嘤气息。
这时，余乐肚子“咕”的一叫，唐靖西拿他没辙，这一遭也算是死里逃生，多说无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按下呼叫按钮叫来空乘，来人是个年轻小哥，跟先前拦下他的那位不是同一个人。唐靖西吩咐他准备一些食物和饮料，末了随口问了句：“之前有个年轻空姐，怎么没看见？”
小哥一脸疑惑，笑着说：“这架航班服务头等舱的空乘都是男生，唐博士怕不是记错了吧？”
嗯，空姐果然也是假的。唐靖西心下了然，表示自己的确记错了。小哥客气地说了句没事，转身返回休息间给两人准备宵夜。
余乐拉过毛毯把自己裹住，趁食物送来前合眼休息。
唐靖西打开手机，微信一条未读消息，乔臻回复过来，他说的是：“出来记得告诉我一声，随时在线。”
登录暗网，点开私人会话组，唐靖西还没来得及打字，那边消息已经过来了。
joe说：【我监听了你的游戏群，通关以后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就等你上线过来问问，看来还算顺利？】
jesse：【勉强完成。】
joe：【双人模式难度很大？】
唐靖西刚刚放松下来，脑子不太够用，懒得总结，索性把单人支线机制和触发隐藏模式这两部分按部就班地描述了一遍。
对面没有插话，唐靖西兀自打字，最后说道：【按照这个趋势发展，我估计密室应该还有更多种玩法，多人参与甚至红蓝对抗，反正难度必定会随着参与次数同比上升，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joe：【的确，根据最新的统计数据，第二轮密室开启后，通关率已经下降到了537，按照这个下降比例去推算，往后参与密室就是给enica送人头啊！】
joe：【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还记得聊天室里发布“富人虐杀穷人”言论的那个披萨送餐员吗？】
jesse：【记得。】
joe：【当初为了更全面的掌握数据，我从最早的三百多名通关玩家里随机抽取了三十个人作为现实追踪对象，他就是其中之一。
监听反馈回来的信息显示，他在当地时间前天凌晨三点二十七分进入密室，直到现在也没有返回大聊天室。
刚刚我看了新闻报道，纽约市区一家披萨店早晨发生爆炸，七名员工遇难，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而他的名字就在遇难者名单上。
目前三十人的样本还剩下十八个，剩下的统统没有返回大聊天室，最关键的是，他们的名字都可以和最近两天发生的意外事故扯上关系。】
唐靖西瞬间震惊！
joe：【虽然不清楚玩家在密室中经历的‘初始化’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想凡是经历过初始化的玩家，对应到现实里，恐怕都会变成一具尸体。】
——to be nt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