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黑羽落下时】
恍惚间有人叫了声“jesse”。
唐靖西回过神, 暂时收起手机, 转身面向来人。
对方是个体型高瘦的黑人,光头,看上去还带着点学生气, 想必也是老教授带出来的博士生,多半还没有毕业。唐靖西礼貌一笑,视线轻扫过别在白大褂左侧的铭牌, 注意到对方名叫多姆, 姓氏很长, 他懒得记, 也就没有关注。
多姆非常友好,谦虚热情,主动自我介绍,正事说完还夹带起私货,表示拜读过唐靖西发表的全部学术论文,深受启发。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这黑人小伙兴奋得手舞足蹈, 就差给他段ra跳起来了。
唐靖西全程面带微笑, 等小伙子兴奋够本,才问:“你就是迈克尔博士选出来的代表?”
刚才得意忘形,险些忘记正事, 多姆憨憨地挠了挠头, 说:“是的, 唐博士。不过你放心, 我本科毕业以后先去当过两年兵,然后才重新回来读书,可以保护你。”
唐靖西无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只是说:“保护好自己就行。”
十分钟一到,那名被选中的狙击手也来了。
三人短暂碰面,相互报了姓名。
狙击手名叫瑞克,面相年轻英气,眉骨上有道疤,性格还算不错,远没有他顶头上级那么目中无人。他对待唐靖西尤其客气,反复叮嘱他一定要跟紧自己,这样遭受攻击的时候才能快速照应。
唐靖西听得有点心不在焉,视线漫无目地环视四周,心里依然在盘算密室的事。刚刚那番推测不够严谨,因为同样身处基地内部,他们这边却没有出现类似门钥匙的东西,这又是为什么?
不消片刻,又一位军官模样的男人过来,提醒他们该进去了。
三人分别佩戴好头盔和防割手套,各拿了把手枪式麻|醉|枪,枪袋里还有两只备用弹夹、催泪瓦斯、战||术||匕||首和对讲机。
唐靖西把匕首抽出来掂了掂,又竖起来用拇指指腹拨弄刀刃,粗略判断出材质很轻,表面镀了层抗氧化涂层,没有血槽,被打磨得十分锋利。匕首的确是好匕首,只可惜阿波罗自身的硬件条件实在过硬,拿这么个小刀片用于自保的确不够看,真遇到危险恐怕还不如催泪瓦斯好用。
最后核对了一遍流程,他们来到仿生林入口,由狙击手瑞克打头,多姆殿后,三人鱼贯而入。多姆前脚刚迈出门槛,后面守备的士兵就赶紧关门落锁,生怕晚一秒都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一墙之隔,仿生林完全模拟热带环境,高热高湿,闷得令人窒息。瑞克一看就是野外经验丰富,行进时耳听八方,不时停下来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一片仿生林太大了,高层们对实验体高度重视,当初一门心思想给他最好的条件,结果弄巧成拙,现在反而变成了一件麻烦事。
根据已有记录,巢被筑在了林子的最深处,与一棵内部掏空的榕树接壤,并不是事先被准备好的。
就这么往里走了十来分钟,瑞克抬臂握拳,示意停下,然后看着定位说道:“差不多就是这里了,我们已经到了目前记录中工作人员遭受攻击的最远距离,再往前会非常不安全。”
跟另外两人不同,除了小型麻||醉||枪以外,他身上还背了个迷彩箱子。瑞克原地放下装备,掀开箱盖,将零部件取出开始着手组装狙||击||枪。
唐靖西弯腰拿起一支配套的麻醉针,盯着里边的淡黄色液体轻声问:“你们采用了什么剂量?”
“之前有过几次失败,现在你手上这支和原始用量相比已经翻了好几倍了。”多姆为难地叹了口气,“其实早就应该参考南疆基地的剂量,但是上将先生不同意,认为大剂量麻醉会损伤阿波罗的大脑,他不希望最后得到的是个傻子。”
唐靖西用中文说:“傻逼。”
多姆:“???”
唐靖西放下那支注射型麻醉针,不再说话。
瑞克动作很快,不消片刻枪支组装完毕,他将其中一支麻醉针装进槽位,紧接着“咔嚓”上膛,对其余二人说:“我准备在这棵树上设点位,这就需要有个人再往西北方向步行一百五十米,将躲在巢里的阿波罗引过来。”
不用唐靖西开口,他主动看向多姆,吩咐道:“麻烦你走一趟。”
多姆做事利索,当即二话不说解下多余装备,矮身钻进灌木。等他走后,瑞克将唐靖西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安顿好,告诫他等成功以后再出来,万一失败干脆就不要暴露,阿波罗有归巢的习性,等他走了再原路返回,这样会比较安全。
唐靖西“嗯”了一声表示了解。
准备工作结束,瑞克返回树下,又从箱子里多拿了一根麻醉针叼在嘴里,然后身手敏捷地攀上树冠,隐藏在一大簇枝丫后,狙||击||枪银亮的枪||管探出叶片,朝密林深处指去。
如果不是眼看着狙击手上树,单凭人眼根本无法在复杂的环境中确定狙击点位。但唐靖西依然放不下心来,因为阿波罗的情况从根本上碾压了所有人的设想。
倏然之间,身后响起“扑啦啦”的声音,像是鸟类振翅,又像是风穿过树林惊扰了灌木。唐靖西敏感地转过身去,树林依然是那副阴暗繁密的样子,并没有风,叶片一动也不动。
这里毕竟是仿生林,不可能存在除阿波罗以外的第二个生物,更不可能会起风。更何况——唐靖西又仰头看了眼探出头来的枪管——瑞克是正规士兵,感官比他这个普通人要发达得多,可他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
与此同时,在茂密的树冠之上,一枚黑羽毛仿佛凭空产生,又似是被气流吹动,飘飘摇摇地下降。阻隔在实验室和仿生林之间的防爆玻璃形如无物,它就那么轻易穿过了三十公分的厚度,飘然坠落,轻轻刮过女孩束在脑后的马尾辫。
这一下骚动了发丝,瑞秋若有所感地捋了捋头发,余光不经意间一瞥,她注意到了落在脚边的黑色羽毛,瞬时惊讶。瑞秋弯腰将那根长羽毛捡起来,眼珠不错目地盯着,下意识问道:“老师,你看这像不像阿波罗的……”
她边说边抬头看过去,整个人蓦地怔愣。
实验室还是那间实验室,可……可是身边的人都去哪儿了?!
偌大的球形建筑素白明亮,正午阳光穿透顶棚的弧形玻璃,丝丝缕缕地斜射过来,温暖宜人,可瑞秋只觉得恐怖异常。
而此时的实验室内,更多的黑羽毛凭空出现,飘摇落下,研究员们察觉到异样,纷纷将注意力收回,神色各异地仰头看去。
那场景诡谲万分,似乎是有一位不怀好意的魔鬼,在他们头顶抖了抖翅膀。
短短几分钟内,凡事触碰到羽毛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原地消失。
余乐睁大的眼睛从迷惑到惊恐,一把拽过想要伸手的周放,朝其他人大吼:“别碰这些黑羽毛!”他回头看向何故,暴躁得近乎破音,“警卫员,跟我去找师兄,快啊!”
说完,他发足狂奔,直奔仿生林入口。
另一边,密林深处浓烟腾起,多姆夺路狂奔。
在他身后原本静止的灌木被一阵劲风搅得狂抖不止。
漆黑的兽影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地如影随形。长达五米的翼展铺天盖地,却又灵活无比,穿过树枝交错的密林犹过无人之境,于空中拧身翻转,羽翼轻松收起,便从两棵交错的树干间滑翔过去。
声音远远传来,唐靖西寻声抬眸。
仿生林地表积着厚厚一层腐殖质,看上去平坦,实则高低不平,每一脚下去都不确定是踩到了地面还是一滩稀烂的泥。
多姆跑得大口喘气,险些迷失方向,好巧不巧脚下打滑,被一根埋在枯叶下的藤蔓绊住,登时失去平衡栽倒下去,一路翻滚,直至撞上树干才勉强停下。
这一下猝不及防,多姆眼冒金星,后脑勺被磕得鲜血长流,头晕得厉害。还没等他定神,一阵旋风卷起身旁的落叶,下一秒赤足落地,羽翼收拢,多姆吓得一颤,身体绷得像一块铁板,他哆哆嗦嗦地仰起头,手下意识摸向怀里的麻||醉||枪。
逆着穿过树冠的一缕阳光,他看见那头怪物高高在上的剪影,然后一片黑羽毛飘然而至,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多姆消失了。
唐靖西惊得骇然,喉结滚动,余光瞟了眼探出枝叶的枪口,心想,狙击手怎么还不开枪?
恰在这时,那种“扑啦啦”的振翅声再次响起。距离近得诡异,仿佛就贴在他的脊背上。
唐靖西猛地惊住,定神一瞧,视野里空无一物,哪里还有阿波罗的身影!
同一时间,一股沁凉的气息刮过耳侧,强烈的压迫感如芒在背。他缓慢转身,对方靠得极近,几乎将他困在身体与树干形成的狭窄夹缝内。唐靖西极力保持镇定,抬眸迎上那对猩红的瞳仁。
尽管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脸,都是巨蛋孵化而出的生物,但给人的感觉却和朱雀完全不同。他的气息更加凛冽,冷如刀尖,天性凶残嗜血,带着显而易见的血腥气。两相比较,如果说朱雀眸底透出的是对猎物的占有和攻陷,是单纯的,那么阿波罗则是想要将他吞噬殆尽的邪恶杀意。
他们相似而又不同。
两人无声对视,阿波罗的目光像极了鹰隼,森寒而锋锐,恍若有形。等到看够了唐靖西的眼睛,他的视线缓慢下滑,一如切合在肌肤之上的一把刀,描摹过鼻梁和嘴唇,掠过领口,他略微皱眉,然后低下头颅在唐靖西左侧肩窝的位置轻轻地嗅。
脊背抵上树干,唐靖西退无可退,掩在背后的右手握紧麻||醉||枪,指腹扣住扳机,静待机会。
现在看来半夜那会儿自己果然是疯了,居然能对着这么个怪物思考人生!
阿波罗彻底将头埋进对方肩窝,隔着薄薄的衬衣料子,他先是含住锁骨,嘴唇抿紧,进而用牙齿试探性地硌了一下。那地方还有淤青,唐靖西吃痛得轻轻颤抖,阿波罗很敏锐,立马松嘴,眼睫轻颤,他歪头打量起近在咫尺的脸。
唐靖西:“……”
就在此时,随着“咻”的一声轻响,麻醉针穿过树干缝隙,精准无比地斜射过来。那短短一瞬仿佛被无声拉长,定格为一帧一帧的慢镜头,阿波罗依然只关注唐靖西的脸,起手轻而易举地一抓,不偏不倚,正赶在针尖刺穿表皮前把麻醉针拦下,他看都没看一眼,五指收拢,登时将针管捏得粉碎。
唐靖西:“……”
远处偷袭的狙击手:“……”
瑞克赶紧上膛第二发麻醉针。
阿波罗无甚在意,收回注意重新放回面前的人类身上。他探头凑过去,鼻翼翕动,近到鼻尖蹭过对方脸侧的肌肤。唐靖西本来想要避开,却疏而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jesse”
唐靖西认出这个声音,眼睫垂下,第一次,他在属于凶神阿波罗的眸底看见了那种熟悉的笑意。
“伊萨瑞尔……”
他难以置信,幽暗的瞳仁微微收紧,“是你?”
阿波罗的眸底笑意加深,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重新站直身子。他展开一侧翅膀,随手抽出根黑色羽毛,一言不发地递给唐靖西。
唐靖西盯着对方掌心的羽毛静了足有一分多钟,才迟疑着伸手过去。
就在触碰到羽毛的那一刹那,属于仿生林的葱郁景象崩塌散去,温度骤降,阳光寂灭,瞬息之间切换完毕,悬在天花板的节能灯噗地亮起。
就像是有人在转动一个巨大的魔方,四周环境剧变,只有身处核心的两个人岿然不动。
当一切静止,唐靖西依然握着那根黑羽,而羽毛那边的人尽管容貌依旧,可气质早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双翼消失,金色长发变得柔黑及肩,他依然是一身黑衣打扮,眉目俊朗,回视着唐靖西的目光冷清中带着三分熟稔,在瞳孔更深的地方,还隐隐泛起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
“伊萨瑞尔?”
“还算是信守承诺。”伊萨瑞尔说,“我知道枪就在你身后,之所以迟迟没有将你带入密室,就是想看看这一次你还会不会对我下狠手。”
唐靖西:“……”
唐靖西收枪回袋,顺带收敛好的还有一丝丝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宽慰情绪:“无聊。”唐博士口不对心地评价。
说完,他转身坐回床上,手掌按住肩窝揉了揉。
这里是分配给他的临时宿舍,昨晚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还放在角落里,唐靖西边揉边回忆空间转换的过程,再一回神,正瞧见伊萨瑞尔在看着自己,或者更准确一些,是在看他揉肩膀的手。
唐靖西莫名有种被人戳破的尴尬,手指由揉改握稍加掩饰的抚平身上那件白大褂。只可惜这掩人耳目的手段着实不太高明,伊萨瑞尔一怔再一笑,那表情就显得有那么点不言而喻了。
唐博士:“……”
这会儿俩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更是微妙得不行。
唐靖西清清嗓子,预备这事翻篇了。
伊萨瑞尔表面不动声色,面容英俊正派,不笑时带着股生人勿进的高傲。其实内里蔫儿坏,看破偏要说破,他说:“很痛吗?我明明有克制的。”
唐靖西:“……”
唐博士故作淡定,一本正经地正色道:“什么痛,什么克制?”
“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伊萨瑞尔盯着对方色泽清亮的黑眼睛,口吻轻飘又深意盎然,分明没笑却又染着三分笑和七分戏弄。他起手捏住唐靖西的下巴,指节施力,强迫他抬头同自己对视,“你昨晚抱我的时候,不管上下哪张嘴,可都不是这么说的。”
唐靖西:“……”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要是听不懂那就有鬼了!
饶是素来淡定的唐博士这会儿也有些绷不住面子,当即劈手一挡想隔开对方胳膊。奈何伊萨瑞尔稳如泰山,实力落差残酷无情,还不喜欢按常理出牌,任凭手臂咬住相互较劲儿,就是不肯松开梦中炮友的下巴尖。
唐靖西心里有股说不太清的憋屈了,一口闷气吊着,上不去也下不来,为了维持形象又不好爆发,只能压抑着冷冰冰地说:“做梦而已,还值得被单独拎出来说道说道?”
伊萨瑞尔皮笑肉不笑,视线又被对方抿得平板的唇线吸引了去。
像是在惩罚对方的言不由衷,指腹揉推,半重不轻地去刮弄唐靖西唇角,半晌,他好整以暇道:“你这么说我可就太伤心了,毕竟努力了大半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难道不是?”
唐靖西:“………………”
唐靖西实在受不了了,怒而起身,不再理会这个一露面就黄腔不断的神经病,改去沙发落座,取出手机登录暗网。
果不其然,密室会话组已经生成。
这次的游戏名称叫做:九号精神病院(准备中)。
这还是唐靖西第一次见到除“进行中”“已通关”以外的第三种状态,再一看在线id列表,不包括enica和isaril在内,其余共计九名入选玩家,id用星号代替,看不出是谁。
没想到多人密室来得这么快,尤其是对于他这种结束上个密室还不足二十四小时的人来说。
这回的密室名称依然是简单粗暴的地点类,唐靖西一眼扫过这间临时宿舍,思忖片刻,他起身快步走向宿舍大门,手握门把用力一扭。
不出意外,门把纹丝不动,是锁住的。
这应该就是“准备中”的原因,可以归结为密室还未搭建完成,或者是参与人员没有全部就位。
如此一来乔臻拿了门钥匙却依然身处办公室这点就说得通了。
看来并不是把基地变成了密室,只是暂时当做了等候地点。
他回头看向伊萨瑞尔,问:“为什么你这么早就出现了?”他眉心浅蹙,仔细回忆仿生林里发生过的事,又觉得应该不会,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碰过门钥匙,理论上不存在触发蝴蝶效应的可能。
“我应该没有通过支线触发隐藏剧情吧?”
伊萨瑞尔略一颔首:“显然跟这个没关系。”
“那为什么?”唐靖西不解。
伊萨瑞尔莞尔,徐徐开口,沉缓的笑声闷在喉间,他说:“因为密室还没有完全启动,属于我的任务剧情尚未生成,跟你一样,我也处于准备阶段。”
说着,他抬起只手,手指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
唐靖西注意到这个古怪举动,脑中莫名闪过个念头——这家伙怎么好像并不熟悉自己的身体?
伊萨瑞尔若有所感,两人视线再度碰上,他无甚在意地晃了晃那只手,说:“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在这具身体里的时间很少。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在初始阶段,我拥有自我意识的时间很少,多数时候都在睡着。”
唐靖西闻言蹙眉:“为什么?”
伊萨瑞尔说:“不知道,不记得了。”
“那些梦……”话没说完,唐靖西猝而噤声。
他想表达的与梦境内容无关,只是伊萨瑞尔提到过,那么他应该就是有这部分记忆的,可他现在表达的意思却是自己失忆了。
“对我来说同样是梦。”伊萨瑞尔道,“只不过梦里还有另一个人,第一次不清楚对方的身份,直到在镜像房间见到你,我才终于知道自己无意中睡了谁。”
唐靖西:“……”
所以没好意思往下说,说出来果然就不对味儿了。
而且这人几个意思,怎么听上去还是梦境先动手的?
伊萨瑞尔一笑,问:“感觉怎么样?”
唐博士面无表情:“哦,也就那样。”
——to be nt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