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hapter 56
【真的很爱你】
这套说辞深想起来简直古怪至极。
很显然, 监督Jay把唐博士和Jesse割裂开来了。而且从用词来看，Jesse竟然还是和监督一样的人工智能……
这，怎么可能？
可奇怪的是, 密室游戏开场至今，不管是伊萨瑞尔还是ENICA，他们从来没有发出过质疑，为什么偏偏是素未谋面的监督Jay？
“已经超过舞会开场时间很久了。”阿Jay轻声提醒，“Jesse, 还打算继续犹豫吗？”
他们两人离得很近，彼此音量不高, 具体内容只有唐靖西身边的人才能听见。联想前一晚消失的男玩家，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除了暗自庆幸没被选中外，还纷纷替当事人捏了把冷汗。
唐靖西肯定是不会拒绝邀请, 如此大的疑问被抛出来, 他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就必然会选择一探究竟。但眼下也没急于开口，而是侧头给了伊萨瑞尔一个询问的眼神。
总监先生面容阴寒，眉心浅蹙，视线一瞬不瞬落在Jay身上。
“没关系，想去就去, 听听他怎么说。”
此话一出, 阿Jay才首次把目光轻移过去：“总监，好久不见。”他顿了顿, 半晌后复又补充，“你的人我借用一下, 放心, 我不是密室Boss, 对待玩家也没有恶意，只是按照今晚的剧本开个舞而已。”
话闭，他重新看向唐靖西，十分绅士地欠了欠身。
唐靖西把手递过去，阿Jay从容托起，带领他走进舞池中心。
按设定玩家两两一组，一人被邀，另一人注定落单。
阿岚别无选择，讪讪移动到黑着张脸的总监大人面前，首先干咳两声清清嗓子，努力刷了把存在感。
伊萨瑞尔木无表情地飞了道眼风，阿岚适时开口，笑眯眯地讨好道：“总监，您看阿Jay选了您队友，我这也是没办法，要不您受个累，跟我跳几支舞呗？”
默默围观的玩家虽然听不见对话内容，但眼睛没瞎。
这位贵宾的表现怎么跟上一个完全不一样？
是不是有点怂过头了？？？
众人各自狐疑，默默腹诽，紧接着大跌眼镜。
因为那个队友被选走的冷脸帅哥废话不说，伸手一扯，跟提小鸡仔似的拎着贵宾就跟了过去。
玩家们目瞪口呆，齐刷刷打出一排“？”
两对开舞分别就位，礼乐奏响，华尔兹优美的曲调流泻而出。
唐靖西左手搭上Jay的肩膀，视线略略上扬。他注视着男人面具后的眼，冷声问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Jay垂眸不语，眼神格外沉静，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情绪泄露。他并未作答，只是和着乐曲收拢手臂，将面前刻意保持距离的临时舞伴搂得更紧了些，然后划开舞步，技法娴熟地带出第一个回旋。
不远处，伊萨瑞尔看向已经开舞的两人，脸色又黑了两分。
阿岚无辜躺枪，然而剧本还得照走，犹豫半晌决定还是主动摆好自身定位。他握住对方绷到僵直的手臂，默默放在了自己后腰。伊萨瑞尔这才收回视线，神色略有缓和，但周身低气压十足，不留神能被杀死好几回。
阿岚试探着问：“总监，跳舞吗？”
伊萨瑞尔平平“嗯”了声，漠然托起对方右手。
恰巧此时另外一对跳到了小高潮，Jay扶住唐靖西脊背向后放倒，他自己跟着俯下身去。两人近乎贴面，一人在说而另一人在听，片刻不过，唐靖西微带讶异地偏过头。
角度很糟糕，即便错位，可看着也太他妈像接吻了！
伊萨瑞尔气到不行，手上猝然握紧，被捏成一簇的手指“咔嚓”作响。
阿岚疼得翻白眼，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哥哥哥哥哥——！”
伊萨瑞尔不耐烦道：“你打鸣儿呢？”
“不是！”阿岚把疼秃噜的舌头整理利索，“这是手，是手！传感件新换的，特别敏感，巨疼！”
伊萨瑞尔这才松开，搂着倒霉小弟草草划开舞步：“那个Jay认识Jesse？”
阿岚奇怪地看着他：“咱们都认识啊！”
……
另一边，唐靖西满目讶异地盯着Jay的眼睛，喃喃道：“你再说一遍？”
开舞阶段结束，木模特开始催促玩家们下场，一时间脚步混乱，杂声此起彼伏，宴会厅彻底热闹起来。
烛火摇曳，晦暗的火光将金属面具映照得半明半昧，Jay一字一顿地重复：“Jesse，其实我一无所知，这次之所以同意代管十三号，就是想当面向你求个答案。”
“我不懂你的意思。”唐靖西霍然不解地眯起双眼，“我们认识？”
Jay带着他起身，两人旋转错步，与一对对玩家擦肩而过。
他说：“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换个地方。”说完没等对方反应，Jay拉起唐靖西快速穿过宴会厅，直奔大门。
伊萨瑞尔第一时间注意到那边有了动静，当机立断扔下舞伴，调头跟上。
恰逢回旋转到一半，阿岚径直被甩飞出去，脚下急停，踉跄了好几步才找回平衡。再回头，他只看见自家总监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登时一个头两个大，也顾不上剧本，发足直追出去。
“他们去哪儿？”虞世霖低声自语。
余乐不会跳舞，俩人相互勾搭肩膀，勉强跟随曲调晃悠。
“去厕所吧？”余乐关心师兄，自然也注意到了，“看起来那个贵宾挺急的。”
虞世霖：“……”
虞大校觉得这孩子哪儿都挺好，就是脑子不太够用：“去厕所还要拉着靖西一起？”
余乐一脸费解：“不然还能干嘛？这栋主楼咱俩都检查过了，没别的东西啊！”他又朝王座努努嘴，“再说皇后也跟那儿坐着呢，要杀猪都用不着去地下室。”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从这货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信服度大打折扣。
虞世霖放下心里那股想跟出去的冲动，低头问余乐：“你和靖西真是同学？”
余乐点点头：“当然啦，从本科到读博，师兄可照顾我了！”
虞世霖：“那学校挺好的，考上不容易吧？”
余乐忽然有种被领导关怀的诡异感，不太好意思地拘谨回答：“是不简单，我雅思考了四个8，两次数模冠军，外加导师是校友才拿到了入校资格。”
“噢，你数学不错。”虞世霖若有所思，“是不是有种人，某方面有缺陷，然后对数理运算特别在行？”
“哈？”余乐懵逼了，“领导您说的是雨人吧？你觉得我自闭嘛？”
虞世霖：“不，你不自闭，你太开朗了！”
余乐笑得春花灿烂：“谢谢噢！”
虞大校心说，开朗得像个傻子……
与此同时，古堡东塔楼。
楼梯旋转向上，两人一路上到塔顶。
唐靖西跑得微微发汗，喘气也快了不少，他看着面前陈旧破败的木门，随口问了句：“这里面是个Bug空间？”
Jay倒是有些意外：“你想起来了？”
唐靖西摇了摇头：“是你说要换个能说话的地方，而密室里不受监控的，只有程序Bug了。”
Jay登时了然：“是伊萨瑞尔告诉你的？”
“嗯。”唐靖西道，“他带我去过上场密室的Bug.点，也提到过这种地方广泛分布，并且一直没有被修复。”
东塔楼和主楼上层情况一样，墙壁斑驳露出砖石，那扇门腐坏严重，铁条部分几乎锈穿，木板糟烂，门环附着有一层厚厚的锈迹。
Jay伸手推开门板，铰链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他说：“先进来吧。”
从位置来说这里是塔楼顶层的阁楼，通常狭窄逼仄。但作为密室暗藏的Bug空间，内部又完全脱离开矩阵3D建模的局限，说是别有洞天一点都不为过。
上次精神病院的Bug空间是小书房，随着照明光亮起，这次出现在唐靖西眼前的是一间温馨可爱的儿童卧室。
跟书房一样，这间儿童房同样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
能看得出来，布置房间的人非常细心，按功能规划出休息区、学习区和娱乐区。
房间整体被漆了牛奶蓝，为孩子准备的床铺是配有滑梯和爬梯的上床下桌，娱乐区铺了层一看就非常舒适的长毛地毯，上面摆放有小朋友喜欢的迷你桌椅，以及大大小小数十只兔子玩偶。
唐靖西简单巡睃了圈，最后弯腰捡起其中一只坐在小板凳上的毛绒兔子。
这兔子相较于其他玩偶来说更加精致，被人为套上了短裤短袖，兔耳打着蝴蝶结，像是在扮演过家家游戏中的某个角色。唐靖西注意到上衣口袋里有东西，拿出查看时发现是一张叠成心形的便签纸。
按折痕展开，便签纸上是一段手写文字，上面写着：
【如果ENICA可以在一个月内掌握中文读写，外加养成按时喝奶的好习惯。作为奖励，我会让你最喜欢的兔子先生“活”过来。】
那上面是中文汉字，蓝黑墨水在纸面纤维稍稍晕开，连笔字带有很鲜明的个人特征——那种字体偏瘦长，捺、撇或是弯钩这类偏旁部首会写得尤为豪放，文字本身有个倾斜的微小角度，整体来看端庄不足，但也能算得上工整漂亮。
唐靖西却在看清内容的瞬间脸色骤变，捏住便签纸的手指不觉收紧，将捏合处攥皱了一小片。
阿Jay径自走到书桌旁边，眼睫垂下，书桌表面密布有一大片刻画涂鸦的痕迹，歪歪扭扭，幼稚难看。
那些丑涂鸦是张全家福，小孩子笔力有限，角色统统用火柴棍小人代替，再用彩色蜡笔补充上细节。
比如中间的小火柴人短手短脚，金发蓝眼。后边抱着他的高个火柴人穿了件白大褂，左边一点的火柴人站得离两人很近，为了区分，作画的小孩把这个火柴人的白大褂涂成了黑色，还特别用红蜡笔画心圈了起来。
以这三个角色为中心，后面还有大大小小七八个火柴人。
外人看不出所以然，但Jay知道，那就是人工智能之父和他所创造的第一代监督。
“是不是觉得眼熟？”他盯着代表自己的、脸上带疤的小火柴人，轻描淡写开口，“是不是根本回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留下过这样的奖励，而且奖励对象还是密室游戏的超级管理员ENICA？”
唐靖西霍然转身看他，一时间哑口无言，过往种种如洪流肆虐，顷刻冲入大脑。
从镜像房间到落日游乐场，那个99%都应该是虚拟管理员的ENICA，却近乎100%地陪在他身边。
他说亲爱的Jesse、他说我那么爱你，他说某些玩家总是仰仗被超管偏爱就恃宠而骄……
只要有他参与的密室，ENICA便会不受控制的带入更多情绪，赌气任性、撒娇放水、终止自检程序，甚至为他斩杀密室怪物……那小混球还幼稚到一次又一次通过署名夹带私货，无时不刻不在表达“我好爱你”这个意思。
他所谓的“爱”流于表面，唐靖西从未当真，一直以为是句博人眼球的玩笑话，说说而已，并无深意。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ENICA的天真是真的，残忍也是真的，他即是单纯耿直的小男孩，也是杀伐果断的密室管理员。原来ENICA说出的每一句“爱你”，都是如假包换，发自肺腑。
所以其他玩家会认为ENICA偏执暴戾，会把他想象成疯狂科学家或者变态报社者，只有他会说，ENICA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嗯，只有在Jesse面前，ENICA才不是冰冷无情的超管，而是撒娇求抱的小孩。
他的天真可爱是有限定条件的，不是谁都能看，更不能随便享有。
“这是……我写的？”
即便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可脑中根本没有相关记忆，唐靖西还是感到不可置信。
阿Jay说：“那张便签属于博士，是他留给ENICA的。”
“等等！”唐靖西道，“从一开始你就对称呼表现得很刻意，可唐博士是我现实中的身份，Jesse是我在游戏中的ID，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差异？”
话音没落，Bug空间的入口再次打开。
伊萨瑞尔缓步入内，视线冷然扫视过立在书桌前的监督Jay，他停在唐靖西身边，淡声问：“介不介意多个人听？”
“是两个。”阿岚来迟一步，顺手关门落锁，边抹汗边说，“原来跑到Bug里了，我还说你们要干嘛，害我激动半天。”
阿Jay：“多几个都没关系，但嘴必须要严。”说着，他脱下了脸上的威尼斯面具，随手搁在了书桌上。
“否则，我会对你们执行初始化作业。”他又特别看过伊萨瑞尔和阿岚，冷冷补充，“说到做到。”
——To Be Continued